第二十九章 仁慈

　　隨陰縣街道，于長清正漫步其中，俞佩巳小小跟在一旁，三人偶爾也會有的沒的腳上幾句。

　　月遲則在天上，遠(yuǎn)遠(yuǎn)觀望。

　　中間隔了一天，她都有些著急了，結(jié)果看著于長清倒一點(diǎn)都不急似的。

　　遇到路人，偶爾問幾句話，更多的是四處觀察。

　　行至半途有捕快過來，似乎在張貼著什么東西。

　　于長清斜眼看了看其中內(nèi)容，稍稍思索一下忽然問俞佩巳道：“你有沒有感覺到，這里人口老齡化有些嚴(yán)重？”

　　俞佩巳沒聽過這個(gè)詞，但細(xì)想也能猜出來意思，她點(diǎn)頭附和道：“確實(shí)，路上青壯孩童確實(shí)很少。”

　　正好路過之前買過藥的藥鋪，于長清便走過去，跟著掌柜打了聲招呼。

　　“仙人，來買藥？”掌柜熱情問道。

　　“不是，”于長清搖了搖頭道，“就是過來問幾個(gè)問題而已。”

　　“仙人請問?！?p>　　于長清道：“隨川里面的河神，你可知道？”

　　掌柜愣了一下：“自然是知道的，在我小的時(shí)候，它就一直存在了?！?p>　　于長清打量了一眼掌柜，淡笑道：“那確實(shí)也挺久了?！?p>　　“河神它老人家庇護(hù)隨陰縣多年，一直以來也算是風(fēng)調(diào)雨順，誰知道今年怎么會是這個(gè)樣子，唉…希望過幾天供奉完了之后，能保佑下下雨…”

　　于長清眨眨眼繼續(xù)問了下去，掌柜一一道來。

　　楚國信鬼神，七月十五是祭鬼節(jié)，隨陰縣為了表示對河神的敬意，在鬼節(jié)的前一天在河畔擺上三牲貢品供奉河神。

　　在得知這些之后，于長清心中大概也有了猜測，剩下的就只是驗(yàn)證了。

　　和俞佩巳交代一聲之后，于長清直奔向縣府。

　　走在路上，他就一直在思考一個(gè)問題。

　　要說鱷妖拿好處辦事，實(shí)在也沒有任何問題，但三牲貢品，可這祭祀天地用的東西，它受得起嗎？

　　或者還有其他貢品？

　　鱷妖說它沒有主動食人，但人們要是自己送上去的，那能叫它主動嗎？

　　又好比，臨近的供奉，還有街上張貼的尋人啟事…

　　實(shí)在是太過巧合了，讓于長清不由得不多想。

　　至于血腥氣…

　　一個(gè)剛通靈沒辟谷的妖怪，總不至于上岸吃素吧？血腥氣在水里涮一涮就會淡去很多，沒有很正常。

　　在一開始于長清就有所發(fā)覺，那鱷妖很聰明，不能當(dāng)成野獸來看。

　　察覺到端倪之后，他便直奔向縣府，找到了縣令。

　　空曠的房間里，別無侍女護(hù)衛(wèi)，一個(gè)穿官服的中年男子面露恭敬之色，給于長清端茶倒水。

　　于長清看著有些惶恐的縣令，笑道：“我就問你幾個(gè)問題，你要如實(shí)說?！?p>　　縣令連忙點(diǎn)頭。

　　于長清問：“河神是什么情況？”

　　縣令道：“道長說的是隨川里面的蛟龍河神？”

　　蛟龍？那TM就是鱷魚成了妖。

　　于長清嗤笑道：“就是它?！?p>　　縣令道：“河神護(hù)我縣城平安，一切都要多虧了它呀?！?p>　　于長清瞇了瞇眼：“如此河神，你們也不供奉它么？”

　　縣令正色道：“每年三牲祭禮，序齒燒香。不敢懈怠，希望河神大人能保一方平安?！?p>　　于長清冷笑道：“它也只是頭沒化形的妖，你真當(dāng)它是神了？三牲、香火，它一頭小妖也能受得起？”

　　聽到于長清說他們的河神只是一頭小妖，縣令顯得有些急了，他失聲道：“道長莫要褻瀆了河神！”

　　說完他反應(yīng)過來自己的言辭有些激動，又連聲道歉。

　　于長清不以為意，兀自低聲說道：“我這幾天就在想，為什么你們的河神都修煉幾十年了，為什么還沒能化形？

　　它是因?yàn)闄C(jī)緣，自己修煉出靈智的小妖，沒有完整的傳承，修煉不得其法，只能靠吞噬血肉提升。

　　但它又太聰明，知道大肆傷人吞噬血肉只會加速它的滅亡。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一邊享受你們的供奉，一邊在河里窩著，雖然慢，但至少能好好活著?！?p>　　縣令一臉懵逼道：“我聽不懂道長的意思?！?p>　　于長清拈起一張尋人啟事道：“這幾十年里，隨陰丟了不少童男童女吧？尤其是每年的七月份。你應(yīng)該知道的吧？”

　　縣令瞳孔微縮，他立馬搖頭道：“我并不知曉?！?p>　　于長清一拍封火葫蘆，頓時(shí)從里面鉆出來一群厲聲尖叫的鬼魂，一時(shí)鬼氣森森，整個(gè)房間有若幽冥。

　　縣令哪里見過這場面，頓時(shí)被嚇得臉色發(fā)白。

　　于長清又一拍葫蘆，鬼魂咻地又回去了，他嘖了一聲道：“百鬼噬身，非人之痛，縣尊不說實(shí)話，是想試試？”

　　“我說、我說，”剛才那一幕實(shí)在恐怖，縣令只覺得兩股戰(zhàn)戰(zhàn)，他慌忙跪倒在地，哆嗦著說道：“城中大戶都是明著供奉三牲，暗地里獻(xiàn)上童男童女，給河神享用，以保風(fēng)調(diào)雨順。

　　尤其今年大旱，他們還以為是河神動怒，更是抓了不少童子…”

　　于長清在上一世可是學(xué)過這種文章，所以一開始他聽說鱷魚是河神之后，就下意識想到這茬。

　　沒想到還真是供奉童男童女。

　　他冷眼看著縣令道：“那你呢?！?p>　　縣令一愣，頭埋得更低了，他自知瞞不過，只能硬著頭皮說道：“楚國官制，縣令三年一任，我在此期間也想做出政績，如果那河神真能讓這里風(fēng)調(diào)雨順，我的政績自然也不會太差。所以…我就隨波逐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如此父母官當(dāng)真該死！”于長清氣笑了。

　　“道長…我亦有苦衷，”縣令哀聲道，“怪力亂神，不是我所能解決的，我若真說斷了這種供奉，不說城中大戶會不會殺我，萬一真惹得河神發(fā)怒，我又該如何？舍一小部分人，救一大部分人，我…沒得選！”

　　于長清斜眼瞥他：“為何不上報(bào)國家，讓國王請仙人斬了如此河神？”

　　“在此當(dāng)過縣令的，多半飛黃騰達(dá)了，只怕我呈報(bào)不到國王手中…”

　　于長清只是笑笑：“貴縣真亂。”

　　縣令默然不語。

　　沉默片刻之后，于長清忽然又開口道：“你告訴我那些大戶人在何處?！?p>　　縣令苦笑一聲，卻又不敢違逆。

　　沒過多久，于長清牽著一群族長回到了縣府門口，同行的，還有八九個(gè)驚魂未定的孩童。

　　于長清命令縣令道：“去，給那些在官府備案找孩子的叫來領(lǐng)走吧。”

　　大戶族長，各個(gè)面如土色，偷偷抓了別人的孩子，他們不得豁出去老命？如此，他們還能會好過？

　　求饒的話他們已經(jīng)說過了，只是于長清全當(dāng)沒聽見而已。

　　這里的動靜越鬧越大，縣民們誰又見過這場面？他們的父母官老爺和城里最有身份的族長正在一旁瑟瑟發(fā)抖，時(shí)不時(shí)還扯著嗓子告饒。

　　人越聚越多，一個(gè)個(gè)都不明真相的縣民指指點(diǎn)點(diǎn)的在旁邊圍觀。

　　找到孩子并了解完前因后果的家長，均是一臉感激的看著于長清。

　　【信仰值+176】

　　【信仰值+158】

　　……

　　“我的孩子！”之前和于長清攀談過的船老大，離開人群到了縣府門口，他先是找到了自己的孩子，又從孩子口中得知是被于長清所救。

　　船老大連忙跪地頭如搗蒜：“多謝仙人、多謝仙人！仙人大恩大德，小人永世難忘！只是仙人沒什么能報(bào)答仙人…”

　　【信仰值+1200】

　　“無量壽福！”于長清沖他笑了一笑，“無妨，以后可要看好你家小孩?！?p>　　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船老大此前為維持生計(jì)不聽于長清勸告，正因此丟了孩子。

　　而當(dāng)時(shí)于長清當(dāng)時(shí)心生憐憫，送給船老大驅(qū)邪符，船老大心生感激，為于長清提供了信仰值，姑且算是他的信徒。

　　這時(shí)，神明再次出手，拯救了他的信徒。

　　一切就好像理所當(dāng)然般發(fā)生。

　　“是他們抓走了你家孩子。”于長清虛手一指待在一旁瑟瑟發(fā)抖的諸族長、縣令，“準(zhǔn)備獻(xiàn)給隨川里的河神，這幾十年里，丟的孩子也都是他們做的?！?p>　　船老大看著他們一幅瑟瑟發(fā)抖、不敢辯解的樣子，嘴唇止不住的顫抖。

　　而那些找到了孩子留在原地的家長、之前丟過孩子的家長，也是含恨看著諸族長、縣令。

　　于長清失望的搖了搖頭道：“愣著干嘛？不上去踹幾腳、捅幾刀？路人圍觀也可以吐口痰，這種人，你們還有什么舍不得下手的？”

　　他話音一落，船老大率先動了起來，他雙眼通紅沖進(jìn)去一頓亂錘，緊接著，跟上去的人越來越多…

　　一時(shí)驚嚇哭鬧聲、哀嚎聲、叫罵聲此起彼伏…

　　直到幾個(gè)罪魁禍?zhǔn)鬃兂捎H媽來了都認(rèn)不出來的尸體，一切才終歸平靜。

　　【信仰值+7】

　　【信仰值+12】

　　【信仰值+9】

　　……

　　于長清嫌棄的看了一眼地上的幾具尸體，踏步離開了縣府，圍觀的人群自行分開一條路來。

　　此間事解決了，接下來就是所謂的河神了。

　　隨川之畔。

　　于長清立在河畔，一如那天晚上一般，給鱷妖叫了出來。

　　鱷妖吃痛不敢言，它浮在水面，無比恭敬的說道：“仙長叫小妖出來何事？”

　　于長清道：“因你食人，我特來除你。”

　　鱷妖先是愣住，然后瘋狂搖頭：“小妖雖然吃過人，但從未主動食人！”

　　“因?yàn)槟愫苈斆?。”于長清忽然笑了，“這么聰明，稍稍使一點(diǎn)手段，人們自然會送上貢品?！?p>　　鱷妖沉默了許久，才終于悶聲說道：“仙長，小妖生而為獸，通靈為妖，食人何嘗有過錯？而且小妖已經(jīng)保持了極大的克制，從不主動食人。”

　　“你若不克制，恐怕活不了這幾十年?！庇陂L清搖頭道：“你是妖，食人對你而言或許沒錯，但我是人，斬妖除魔何嘗又有錯？”

　　鱷妖不服：“小妖在此壓制水脈邪氣，也算是有功于此間民眾，仙長可否開恩？”

　　“不可?！庇陂L清直截了當(dāng)?shù)?，“之后我自會解決此間問題。”

　　鱷妖又哀求道：“小妖修行不易，離化形也只差一步，小妖可以向大道起誓，今后絕不食人…仙長可否開恩？”

　　“不可?！庇陂L清手指一抹桃木劍，而后直指鱷妖，“引頸受戮吧，我會留你殘魂，渡你往生，如此，算是我最后的仁慈?！?p>　　“……”

　　鱷妖沉默，卻也沒逃，因?yàn)樗灾硬贿^。

　　于長清也沒有不忍，他踏水過去一劍斬出，鱷妖斷成兩截，隨斷肢噴涌出來的鮮血，將本就混濁么隨川更添一抹黑紅。

　　隨后一道妖魂飛出，無聲地朝著于長清的做了個(gè)揖。

　　于長清沒有立即渡它入陰陽，而是拍了拍封火葫蘆，把他的魂魄吸入葫蘆。

　　他撫摸著腰間葫蘆，口中念念有詞道：“適逢大旱，現(xiàn)在送你去往生，萬一你直接投胎，那我豈不是害了你？等過一段時(shí)間吧。”

　　說完，他又重回岸邊，靜靜的看向天空中一直在觀望的月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