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著熊橫的子蘭支起身子,對楚王低語道。
熊橫手中的玉杯跌落在地上,碎成了幾塊,清脆的聲音讓樂師停止了演奏,而舞姬們知趣地退場,秦使者也發(fā)覺了楚王的失態(tài),知趣地告辭了。
子蘭下命令除了樂師,其它人都要回避。
“難道失都、驚駕都是靈妃的錯?”熊橫辯護。
“兄長別忘記了,她是巫的女兒,昔日先祖靈王,不就是寵幸巫而遭到報應的嗎?”
子蘭提示。
“那,如何處置她呢?”熊橫是明知故問。
“兄長忘記了,犯上和逃亡,無論哪種,都處以極刑。”
子蘭一字一句,吐字若冰。
“不過,靈妃是舞者,還是讓她跳舞吧,這是她最喜歡的方式。”
子蘭表示了寬容。
熊橫舒了口氣。如果靈君能用舞蹈來挽救自己,那也是上天有德。
衣衫不整,烏發(fā)散亂,奔波和饑餓讓她失去了往日的豐腴,只有那雙星眸,依舊閃著光澤,毫無畏懼。
熊橫有氣無力地問:
“靈妃,你能再為寡人舞一曲嗎?”
在他的心頭,第一次升起了愛意,他之前喜歡過無數(shù)女子,那只是一種占有,作為君王權力的裝飾,現(xiàn)在卻是心痛,鉆心的痛,但這種感覺來得太晚了。
衛(wèi)士們抬上早準備好的銅盆,倒出盆中木炭,把靈君架到了燒紅的炭火上。
她立在上面,烙人的炭火碰到皮膚,迅速地滲咬,與脂肪發(fā)生碰撞,發(fā)出了焦糊味。
她靜靜地站立著,傾聽著,終于,她聽到了埋藏在心底的鼓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她猶如站在波濤肩上,一會兒被拋到半空,一會兒又被拋到谷底,象被雷擊中的巖石,碎成了粉末。
樂師們流著淚,悲憤地擊鐘敲鼓,樂浪掀起,如狂風般激蕩,拍擊著楚宮。
子蘭早已承受不了音樂聲浪,尖叫著快停止,他那微弱的聲音被樂浪吞沒,他拼命想去抓案幾上的酒壺,扔擊以引起注意,大幅的動作,使被刺傷還未愈合傷口的肺,受到擠壓,如漏氣的網(wǎng),生命之氧落入腹中,將他牢牢地與俗世隔開。
酒宴開始時,宋玉和熊況坐在一起,兄弟倆又要分別,不知何日再見,多飲了幾杯酒,不勝酒力的他很快就醉了,被送回了后宮。
小睡了一會兒,他清醒過來,發(fā)現(xiàn)自己已不在宴席中,也不見了熊況,只有月光在頭頂上輕泄清輝,毫不吝嗇,像一個大方的孩子。
宋玉在微醉之中,隨著月光升入天國,煙云在身邊一片片浮過,遠遠能看見宮殿的輪廓,他跑過去,想與熊況告別,卻發(fā)現(xiàn)怎么走也走不近。
身邊閃出一位紅衣老者,是屈原先生嗎?他緊追不舍,終于看到了一個消瘦的老者背影,立在他面前,他行禮:
“學生宋玉,尋先生好苦,”話音未落,淚如泉涌,沒有人回答。
寶玉抬頭,哪里還有屈原先生的蹤影。
一片黑云又擋在了眼前,轉眼那片黑云散成了一片龜殼,上面刻著洛書,宋玉正奇怪,覡師從龜殼后面探出頭臉,獰笑:
“宋玉,你沒有前程?!?p> 朦朧之中,又有衣裳輕拂臺階,發(fā)出悉悉索索的聲音,接著,感覺到周圍的熱量,如初生的麗日升起在身邊,他聞到了一股野菊花的味道。
有人在紗帳外,久久對他凝視,又怕驚醒他。
在夢中,宋玉起身,揭開了紗帳。
一位女子靜靜地立在床前,穿著素色絲衣,腰間束一條花綢,襯出豐盈的體態(tài),薄如蟬翼的縐紗披肩,輕輕地揚動,凌空飄舉。
他努力想看清她的面目,皎潔月光的反射,讓他看不清她的面目。
女子看見宋玉,眼中流出了波瀾,輕揚衣袖,理好衣襟,翩然一拜:
“妾乃赤帝子女,名瑤姬,封為巫山神女,曾蒙先生獨憐,賜一片溢美之辭,特來相見?!?p> 說完,就坐在宋玉身邊。
看不清她的面目,但她的臉上,似有淚珠在閃動。
“神女有何不幸,為何如此傷心?”
“我將要與愛人長久分離,再難一見,相思之苦,刻骨銘心,有何幸福能吸引我呢?”
宋玉默然。
先生也有這樣的悲苦嗎?
宋玉點頭。
“不知道那位幸運的女子是誰?”
宋玉想要回答,卻怎么也想不起名字。他用力握住神女的手說:
“瑤姬,你一定知道她在哪里,她回到巫山了嗎,她為什么不見我?她為什么不辭而別?從陳到巫山,迢迢萬里路,凄凄夢中人。愿她一路平安到達家鄉(xiāng)?!?p> 神女低聲說:
“你真的不認識我嗎,也許我就是你的愛人?!?p> “我看不清你的面目,是月亮的光輝擋住了世俗的眼?!?p> “但你可以感覺啊?!鄙衽畵溥M了他的懷里,他只感覺到了一陣風,懷中什么也沒有。
“我忘了,我已不屬于人類,沒有了肉體,沒有大巫師的引導,我不能有溫暖的形體可以感觸?!鄙衽趩嗜f分。
她又理好衣衫,站立起來,深情美意,萬語千言,都想傾述。
遠處傳來激昂的樂鼓聲,神女心中惶惶,方寸亂了,她又一次撲進宋玉的懷中說:
“好好看看我?!?p> 身體卻突然不可控制地飄了起來,一直飛升到庭院,宋玉急忙追了出去,見神女已緩緩升上了半空,她伸出手,再也握不到他的手,宋玉卻看見,神女的足上,有一對墨綠色的琉璃珠子。
他喊出了心底的激蕩:
“靈君,是你嗎?巫山神女就是你嗎?你回來了?”
再望中天,那團白霧散去,哪里還有神女的蹤影。
宋玉只覺得柔腸百折,意緒迷離,襟前已被淚水打濕。
他赤著雙腳,呆立在原地。仿佛剛才是一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