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老頭滿意的目送李寬進了廚房,然后慢悠悠的跟著走了過去,倚靠在門框上,就那么看著李寬在廚房里忙碌,也不幫忙。
他是來蹭吃的,不是來幫忙的,對于自己的定位,姬老頭拿捏的恰到好處,其實他也不是沒錢,雖說只給尋常百姓診治,診金不夠豐厚,但行醫(yī)大半生,多少還是有點家底,否則在西市買不起門面開醫(yī)館治病救人。
主要還是李寬廚藝好,他又是個好嘴的人,吃了一次就難以放下了,要不然年前也不會搬來長安城定居。
再就是別看李寬年紀小,但是姬老頭三年前就知道這小子是智多近乎妖的人,行事沉穩(wěn),不可以常人視之,總有些奇奇怪怪的本事和想法,且能言敢講,不失為一個趣人,三年前兩人便成了忘年交,哪怕那會兒才第一次接觸,要說這世上對李寬有相當的了解的人,姬老頭絕對算一個。
當然了,李寬也了解姬老頭。
別看姬老頭名聲不顯,但正應證了那句話,高手在民間。姬老頭的醫(yī)術絕對當得起“神醫(yī)”二字,老家伙是能跟藥王孫思邈談醫(yī)論道的醫(yī)學大佬,祖上是頂頂有名的扁雁。
說扁雁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但要說醫(yī)祖扁鵲相信沒人不知道,扁雁就是那位醫(yī)祖的大哥。
可惜姬老頭膝下無兒無女,一身醫(yī)術無人繼承,雖有幾個子侄,卻是關系僵硬,有不如無,從無往來。
李寬選中這間客棧就是看姬老頭的醫(yī)館開在旁邊,方便就近照顧老頭,平日里自然是樂的老頭過來蹭飯。
至于那些抱怨的話,純粹是閑來無事,兩人逗悶子的玩笑話。
畢竟,平日里的斗嘴,算是一老一少為數不多的娛樂項目了。
李寬經常會拿后世的一些衛(wèi)生常識,還有自己的一些歷史見解來為難老頭,常常弄得老頭云里霧里的,非要和李寬爭個面紅耳赤才肯罷休。
挺好的。
李寬年紀不大,心理年齡卻不小,再加上后世閱歷和見識,身邊固然有不少人,可能跟他聊得來的,其實一個都沒有,不是畏懼他的身份,就是聊不到一塊去。姬老頭呢,又是一個性格孤僻的人,脾氣非常古怪,活了大半輩子,救人無數,但談得來的朋友沒兩個,在遇上李寬之前,也就孫思邈一個朋友能聊聊,只是奈何兩人都喜歡云游四方,真正能坐下來好好聊聊的機會著實不多。
這人啊孤單久了,內心難免會感到壓抑,心情陰郁,身邊有個人說說話,便是吵的不可開交,爭的面紅耳赤,那也是抒發(fā)心中陰郁的一種途徑,當下的相處,無論是對于李寬還是姬老頭而言,都挺好的。
李寬瞅了一眼門口的姬仲陽,“您老若是不愿幫忙,就去外面坐著,站在那里······礙眼?!闭f著,往灶里添了兩塊木柴。
姬老頭也不說話,笑呵呵去了大堂,跟張禮打了聲招呼,便翹起二郎腿等著李寬送來飯菜開飯。
張禮幾次張嘴,卻是什么話也沒說。
老話說遠親不如近鄰,在李寬買下客棧之前,兩人做了小半年的鄰居,不過沒什么交集。姬老頭性格孤僻,脾氣古怪,便是他為商多年,能言善道,善于交際,面對姬老頭這塊又老又硬的老骨頭也不知該從何下嘴,兩人聊不到一塊去?,F在便是知道姬老頭跟東家關系極好,也不知道該如何跟對方聊天攀交情,而且太過熟絡熱情反倒落了下乘,畢竟以前從未沒有過攀談。
知道姬老頭向來是一天兩頓,這會兒已是午后,估摸著早就餓了,趕時間,李寬便只做一道小炒肉、一道炒時蔬以及一碗蛋花湯,主食是早上蒸好的白米飯,便給老頭炒了一碗蛋炒飯,再加上早前就泡好的酸菜,簡單的兩三道家常菜,色鮮味美,看著就讓人食欲大漲。
姬老頭常來蹭飯,絲毫不見外,李寬剛把飯菜擺上桌,就拿起筷子開動了。
夾起一塊豬肉放進嘴里,一邊閉目細品,一邊含糊道:“你這手藝比你家廚娘還好,把客棧開在這邊可惜了,若在東市,保準客似云來,說不得便是長安第一的酒家?!?p> 李寬不禁莞爾,“怎得,您還真以為我要當一輩子的廚子不成?做飯也就是一個愛好罷了,不是我跟您吹,也就是您,一般人還真沒資格吃上我做得飯。”
“也對!”想到李寬的身份,姬老頭也笑了起來,“對了,李進寶那三個小子呢?”
“樓上睡覺呢?!?p> “睡覺?!”
“生意不景氣,也沒個客人,那三個小子閑的在大堂打瞌睡,今兒個風大天寒,若受了風寒,我還得給他們抓藥,索性讓他們上樓去睡了?!?p> 李寬很平靜,半點不在乎客棧的生意好壞,最近幾個月內憂外患接踵而至,鬧得人心惶惶的,別說他這一間破敗的小客棧,便是東市那邊的大酒樓,生意也不景氣,看淡了就好,關鍵他也不靠客棧的生意來維持吃穿用度的開銷。
“遇上你這么個主家,是他們的福氣?!奔Ю项^抬頭朝樓上看了一眼,扭過頭朝柜臺后的張禮喊道:“張掌柜,把你身后酒架上的酒葫蘆給老夫拿來?!?p> 在張禮身后有個酒架子,上面擺著幾個大酒壇子,酒壇表面被摩擦得光滑锃亮,是他祖父留下來的,少說也有五六十年的歷史。
不過現在已經不屬于他了,里面的酒也不再是幾個月前的劣質黃酒,現如今的酒水,凈無雜質,宛若清泉,酒香豐溢,便是隔著老遠都能聞到,好似聞之便能醉人。
昨日,有幸嘗過一杯,今日依然回味無窮,張禮敢說大唐沒有比這酒更好的酒水了,此前他說的計策便是把酒架上的好酒開封一兩壇,以酒香吸引顧客前來,只可惜李寬沒有答應。
聽得姬老頭吩咐,張禮趕忙朝身后看了看,在酒架的第二層角落,發(fā)現了姬老頭口中的酒葫蘆,然后送了過去。
“喝兩口?”姬老頭拔開葫塞,在李寬面前晃了晃,酒香四溢。
李寬搖了搖頭,他倒是能喝酒,雖說現今年紀小,可大概是因為有胡人血統的原因,他的酒量也不差,只是他一般不喝酒,就像他平時難得大魚大肉一般,盡管每日大魚大肉雞鴨牛羊的生活意味著生活水平優(yōu)越,但李寬始終認為平日里清淡小菜,到了節(jié)日在操辦葷腥的傳統生活方式更好,若無喜慶要事,酒這種東西自然能不喝就不喝。
姬老頭也不勸酒,雖說一個人喝酒未免無趣了一些,但他始終認為酒桌上勸酒是最傷人品的事。
一口小菜一口酒,三口下去,樓上便傳來李進寶的聲音,“姬老,您來了?!币贿叴蛘泻簦贿呁鶚窍聛?,視線就沒離開過姬老頭手中的酒葫蘆,一看就是被酒香吸引來的。
姬老頭一樂,“正愁沒人喝酒,正好你小子起來了,來來來,喝兩口。”
李進寶咧嘴一笑,腳步不由得加快幾分,走到近前先是給李寬行了一禮,這才坐到了姬老頭旁邊,也不講究,拿起姬老頭喝過的酒葫蘆就抿了一口,抹了一把嘴巴,大聲道:“爽,這才是男人應該喝的酒。”
大概酒香太過勾人,勾住了一位江湖游俠打扮的年輕人,年輕人扛著一桿槍搖搖晃晃地走在長街上,槍首掛著一個酒葫蘆,里面空晃晃的,似乎已經被喝空了。
聞到空氣發(fā)散的酒香,他腳步不禁一頓,先是閉著眼睛嗅了嗅,然后抬頭看了眼迎風招展的繡著“太平客?!钡尼ψ?,最后摸了摸腰間干癟的錢袋,長嘆了口氣,看著大堂里喝酒的姬老頭和李進寶,躑躅不前。
李進寶正好面對大門,自然發(fā)現了門外的年輕人,站起身走到門口,笑問道:“這位客官,要住店?”
年輕人玩笑道:“不會是黑店吧?”
“客官這是哪里話,咱們這兒可是正經人家做的干凈買賣?!崩钸M寶一臉正色地說著,他抬手一指那面正迎風招展的大旗,“客官瞧見沒有,這可是我們少爺專門找手藝精湛的繡娘寫的,太平無事,無事太平,總之是住進了我們的店,就太平了?!?p> 年輕人咂摸了下這句話語中的隱含意味,輕聲道:“龍王打哈欠,好大的口氣。”
李進寶嘿嘿一笑,也不多說,放眼整個大唐,哪間酒樓、客棧的老板有自家少爺身份尊貴,若此處都不太平,那就沒有太平的酒樓客棧了。
扛槍的年輕人顯然是好酒之人,到底沒忍住身體里的酒蟲勾引,邁步走進了客棧。
客棧新開業(yè)四個月來,姬老頭還是第一次見到有客人來,便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見到跟在李進寶身后的年輕人,心底倏然一驚。
他這些年走南闖北的,見過不少世面,哪怕是被朝廷通緝的亡命之徒也見過不少,這個看似尋常江湖游俠打扮的年輕人,身上有一種別樣的“味道”。
血的味道。
一個人手上的血債多了,身邊自然而然就會生出一種氣場,如同一個人的氣質,看不著也摸不著,但它又是確確實實存在的。
進來的這個年輕人絕不是那種初次闖蕩江湖的雛兒,而是一個老江湖,輕描淡寫之間取人性命,心平氣和,已然是將生死當作再尋常不過的一件事。
這種江湖游俠,最是可怕,年輕人血氣方剛,心無畏懼,熱血一上頭,什么事都做得出來,不拿別人的命當命,也不拿自己的命當命。
姬老頭看著年輕人,聽到年輕人輕哼一聲,便收回目光,壓低了聲音給李寬提了一個醒,“此人不簡單?!?p> 對于姬老頭的提醒,李寬沒放在心上,他在商場上摸爬滾打那么多年,一個人是好是壞,立身行事正與不正,多少還是能瞧出來一些,不管扛著長槍的年輕人簡單,還是不簡單,進門便是客,是他開業(yè)以來的第一位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