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顯德殿。
李世民的眉頭皺成了川字。
顯然,他此刻的心情并不好。
今日早朝,于志寧提及出征嶺南馮家一事,朝堂上出現(xiàn)了莫大的阻力。
除了本就不支持出兵嶺南的眾多舊臣,便是秦王府一系的臣子亦有不少人反對。
文有房玄齡、蔡允恭、姚思廉等人。
武有李靖、李孝恭、秦瓊等人。
以百姓疲憊,此時當以休養(yǎng)生息為由,反對出兵嶺南。
也有認為馮盎是忠臣良將,若此時出兵嶺南,便是逼反馮家,即便馮家不反,也會寒了馮家人的心,不宜出征嶺南。
當然,秦王府一系人馬中贊成出兵的人占多數(shù),一來的確消息傳來說馮盎有謀反之心,二來有仗打才有他們發(fā)揮才能的地方,才能掙功績。
為此,贊成派與反對派吵了一架。
結(jié)局,有點尷尬,沒吵贏。
畢竟對于出兵嶺南一事,舊臣一系本就不落下風,再加上房玄齡李靖等人加入,支持派吵不贏也很正常。
吵不贏怎么辦?
響馬窩子里出來的,講究誰拳頭大,聽誰的。
吵不贏,咱就動拳頭唄。
雖然及時喝止住了一場斗毆,李世民卻也不得不將此事暫時擱置,把大家的心思轉(zhuǎn)移到了其他事情上。
第一個是帝宮。
李淵現(xiàn)在占據(jù)著代表皇權(quán)的太極宮,而李世民已經(jīng)是皇帝,還留在東宮顯然不合適,所以需要有人去勸李淵讓出太極宮。
第二個是年號。
還有兩個多月便要迎來新年,兩個來多月,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是時候該考慮年號一事了。
最后一個是冊立皇太子。
本以為立誰為皇太子是最簡單的一件事,畢竟長孫是正妻,現(xiàn)在又貴為皇后,皇太子人選根本不需要考慮。
可是李世民萬萬沒想到,在立誰為皇太子這件事上,朝堂上竟然出現(xiàn)了兩個的聲音。
一個是以長孫無忌為首的,推舉李承乾為太子。
另一個則是以封德彝為首的,一眾隋朝遺老遺少,推舉李恪為太子。
這下李世民被氣得暴跳如雷,直接趕走了所有人。
事實上,李世民正值年輕力壯,現(xiàn)在根本不需要急著立下太子。
可是,誰讓他開了一個不好的頭呢。
為何現(xiàn)在就要立下太子,李世民的想法其實也簡單。
就是告訴其他兒子,皇位將來只能是太子的,我給的東西,你們不能搶。
而后著重培養(yǎng)太子,讓太子有足夠的威望,待他百年之后,其他兒子即便有心要反,也無力來反。
以他自己來看,他為何能坐上皇位?
拋開其他因素不談,其實跟李淵脫不了干系,一心想著利用他和李建成、李元吉平衡朝堂,這才讓他擁有發(fā)展自己勢力的機會。
說白了,就是李淵沒有全力培養(yǎng)李建成,等到發(fā)現(xiàn)壓制不住他李世民的時候,為時已晚。
李淵犯過的錯,他不能再犯。
所以,李世民想一早立下太子,為太子打下堅實的根基,絕了其他兒子的念想,避免兒子們將來兄弟相殘。
只可惜想法是好的,但想法這東西并非一成不變的,隨著時間的推移,他也走上了李淵的老路,為了平衡朝堂,推出了小胖子李泰和李承乾爭斗,當然了,也可能是借由李泰來鍛煉李承乾,只是李承乾這孩子不爭氣啊,心理承受能力太低。
總之,最終的結(jié)果,與他現(xiàn)在的想法,背道而馳。
不過話說回來,即便是后來李承乾謀反后,李世民也從未想過讓李恪做太子。
那有人就要說了,李世民不是在李承乾謀反后,夸贊過李恪“英果類我”,難道不是說明李世民考慮過立李恪為太子?
確實,在李承乾謀反失敗后,李世民的確說過。
但是,李世民說李恪“類己”是在他意欲立儲的時候。
在立儲這種環(huán)境下,不說李恪像自己,難道要說李恪不像自己?
難道說這就是有意立李恪為太子?
不是。
在李承乾謀反后的那個時間點,雖然隋朝的遺臣還有一些,卻早已不復往昔的力量,朝堂上的中堅力量是以長孫無忌為首的秦王府一系人馬,李世民在那種情況下夸贊李恪“英果類我”,欲立李恪為太子,他難道不知道朝堂眾臣會不答應?
顯然不可能。
說白了,他只是在像朝臣表示,朕有意立太子了,你們應該上奏立太子一事了。
再看李世民說完李恪“英果類我”后,卻一點都沒為被推上火架岌岌可危的李恪考慮,而是該干嘛干嘛。而且還在說完李恪英果類我后沒兩天,李世民因為李治長子李忠的出生而舉行了盛大的筵席,不僅在宴會上高興地“酒酣起舞”“盡日而罷”,還一反皇孫只能封郡王的制度,破例將李忠冊封為了親王,顯然是徹底將李恪的事情拋之腦后。
可憐的李恪不僅沒有得到李世民的任何保護措施,反而還被李世民嚴厲地告誡了一通:“你若不遵紀守法,西漢的燕王劉旦便是你的下場,就算你是我兒子我也救不了你!”
看看,這像是要立李恪為太子的樣子么。
至于是不是有人猜測的陰險的捧殺,從當時的情況來看,大抵是不可能的,畢竟當時朝堂上已然是以長孫無忌馬首是瞻的態(tài)勢,李恪又沒什么勢力,李世民根本用不著捧殺他。
總之,在李承乾謀反后,李世民都沒想過立李恪為太子,現(xiàn)在就更不可能答應一眾隋朝遺臣立李恪為太子了。
就在李世民考慮要不要挑幾個推舉李恪為太子的大臣殺雞儆猴,表明自己無意立李恪為太子的時候,一個小黃門跑了進來。
“陛下,武連縣公求見。”
武連縣公也就是李君羨,那位因一句讖語而不得善終的悲催人物,可謂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躺著也中槍。
“宣?!?p> 不久,小黃門便領(lǐng)著李君羨進入顯德殿,李君羨行禮道:“陛下,據(jù)微臣探查所知,那位客棧的小郎君姓李,名,暫且不知,據(jù)傳言是孫道長的弟子,在四月前買下了客棧,常在隔壁醫(yī)館坐堂,頗有幾分醫(yī)術(shù),平日里不怎么出門,但只要出門便一定會前往西市的一家胡人酒肆,好像居于平康坊,大概也是因為居住平康坊,那邊消息靈通,所以才知曉陛下一些事宜。”
“傳言?好像?大概?這便是你調(diào)查的結(jié)果?”李世民大怒,隨手抓起案桌上的硯臺朝李君羨砸了過去,砰的一聲,上好的硯臺碎了一地。
李君羨也是倒霉催的,正巧碰上李世民在氣頭上,拿他撒火。
“微臣無能,求陛下責罰?!?p> 李君羨也挺郁悶的,昨日晚間回府正巧碰上李世民回宮,然后李世民就讓他去調(diào)查什么太平客棧的少年。
一夜的時間,準確說是兩個時辰的時間,昨夜宵禁前一個時辰,今早一個時辰,他又不掌管專門查探消息的百騎司,能調(diào)查出這些已經(jīng)不錯了。
“罷了,你先下去吧?!崩钍烂駬]了揮手。
李君羨其實有很多疑問。
陛下為何要打探那少年的身份?
那少年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值得陛下派人打探?
既然要打探那少年的身份,為何不派百騎司的人去,而派他一個玄武門守將去?
只是李世民今日在氣頭上,他也不好多問,行禮道:“臣,告退?!?p> 事實上,派人調(diào)查李寬,僅僅只是李世民好奇一個市井少年為何知曉常人不知的事情。
之所以不派百騎司的人,只是單純的覺得大材小用,一個市井少年還不值得他出動百騎司。
至于為什么派他去,原因更簡單,正巧昨日回宮碰上他而已,其實派誰去都可以。
李君羨就要退出顯德殿,李世民又叫住了他,態(tài)度緩和了許多,“換身常服,隨朕去一趟客棧?!?p> “喏!”
半個時辰后,李世民身邊除了李君羨,還有房謀杜斷二人,以及他大舅子長孫無忌。
房玄齡、杜如晦、長孫無忌三人,是因為李世民召見他們商議國事,正巧碰上換過常服的李君羨過來詢問,索性就一起了。
五人趕到客棧時,正值午時,客棧內(nèi)沒有客人,只有姬仲陽他們在吃午飯。
隨便找了個桌子坐下,李世民喊道:“掌柜的,給我們來二升醉仙釀,昨日那個酸酸甜甜的菜式也·······”
話沒說完,張禮便戰(zhàn)起身,笑著打斷了他的話。
“這位客官,我們東家有規(guī)矩,醉仙釀每日限供五斗,今日只余三斗了,實在抱歉?!?p> 他此前還奇怪客棧里的醉仙釀當稱“天下第一美酒”,為什么吸引不來顧客。
以前沒有販賣,無人知曉也就罷了,可前些日子那位薛少爺是來喝過的,為何還是沒有有錢人前來喝酒?
結(jié)果今日薛英再次前來,打聽之后才知道,薛英回去之后便跟三五好友說過醉仙釀,大抵吹噓的太過頭,導致對方根本不信,甚至還奚落了他幾句。
見此,薛英干脆也就不再提及醉仙釀一事,而他自己又實在是囊中羞澀,需要攢錢,這不攢好錢財,就過來奢侈了一把,喝了兩斗酒,才剛走不久。
李世民一愣,沒來得及說話,李君羨便已開口了,“掌柜的,讓你拿酒你便拿酒,莫要廢話,少不了你的酒錢?!?p> 李君羨也是一番好意,他知道李世民因為立太子一事,心里壓著火,便是與長孫無忌等人商議好了對策,亦是怒氣未消,怕張禮引起李世民不快。
張禮不知道李君羨的好意,但他也不是不知變通之人,礙于李寬吩咐了每日只供應五斗醉仙釀,他又不敢越過這條紅線,便笑道:“客官實在抱歉,今日只有三斗醉仙釀,若幾位客官實在想喝酒,店里還有上品的葡萄酒和三勒漿?!?p> “你這掌柜,怎得如此不醒事,讓······”
李君羨的話沒說完,李世民便打斷了,“罷了,三斗便三斗吧,再來些三勒漿,三勒漿不限供吧?”
說完,李世民自顧自的笑了起來。
“客官說笑了,除了醉仙釀,本店其余酒水皆不限量?!?p> 張禮跟著笑了笑,接著問道:“那客官要吃些什么?”
“昨日那酸酸甜甜的排骨······”
才剛開口,張禮又是歉意一笑,“客官,實在抱歉,糖醋排骨沒有?!?p> “怎么又沒有?”李世民隱隱有了些怒意。
“掌廚跟東家有事外出,今日來的兩位掌廚尚未學會,實在抱歉,客官可點些其他吃食,小店里的魚肴也是一絕?!?p> 李世民就是因為李君羨提及太平客棧,想到客棧里的美酒美食,這才臨時起意過來瞧瞧,順便問問昨日沒機會聊到的科舉一事。
現(xiàn)在酒不多,菜也沒有,人還特么不在,李世民郁悶了。
“算了,隨便來幾道拿手菜吧?!?p> 酒菜上桌,李世民便迫不及待的給自己倒了一杯。
然后,又給四位近臣滿上。
還沒來得及喝,這邊吃完飯準備回醫(yī)館的姬仲陽,在路過李世民他們一桌時,停下了腳步,直勾勾的看著杜如晦。
杜如晦被姬仲陽看得心里有些發(fā)毛,放下酒杯,抱拳問道:“不知老丈有何指教?”
“你有病?!?p> “老丈如何知曉我有???”杜如晦心里一驚,他有頭暈、頭痛的癥狀,但不嚴重,所以一直沒放在心上。
“自是看出來的?!奔е訇栴H為自得,中醫(yī)講究望聞問切,在“望”之一道上,他敢說自己不比先祖差多少,有足夠自傲的資本。
姬仲陽看了眼杜如晦面前的酒杯,又補充道:“老夫勸你少飲酒為妙,你若不知節(jié)制,活不過五年?!?p> “那老丈還看出些什么?”杜如晦笑了,語氣中充斥著些許調(diào)侃的意味。
他的病癥是老毛病,早年犯病的時候比現(xiàn)在都嚴重,這么多年都過來了,不也好好的活著,怎么可能活不過五年。
姬仲陽聽得出杜如晦不信,他懶得跟對方多言,若非醫(yī)者仁心,他今日甚至不會提及,說了一句“信不信在你”,扭頭便走。
聽姬仲陽說的嚴重,李世民趕忙叫住了他,“老丈,他當真有?。空嫒缒阏f的那般嚴重?”
“有,嚴重?!?p> “那勞煩老丈看看。”
即便知道對方是李世民,姬仲陽還是那副臭脾氣,態(tài)度非常冷淡,冷冷地吐出兩個字:“不治!”
言罷,不再給李世民開口的機會,帶著徒弟回了醫(yī)館。
“你······”李世民看著姬仲陽離去的背影氣憤不已,卻也知道現(xiàn)在不是跟這老頭計較的時候,轉(zhuǎn)頭看向杜如晦,關(guān)切道:“克明,你有病為何不說?”
“陛······李老爺,我那都是老毛病了,您也是知道的,只是偶爾有些頭暈、頭痛而已,沒有那老丈說的那般嚴重?!?p> 聽到杜如晦如此說,李世民安心了不少,他是知道杜如晦有頭暈頭痛的毛病,早些年就有了,醫(yī)官也瞧過,只是熱癥而已,不是什么大病,只要休養(yǎng)得當,沒幾日便好,但是在犯病期間,醫(yī)官也的確說過不宜飲酒,當然,杜如晦從來沒有放在心上過。
所以李世民點了下頭,認真道:“即便如此,那也應當注意,今日午飯后,回去再讓醫(yī)官瞧瞧,今日你便別喝酒了。”
說話的同時,他把杜如晦面前的酒杯挪到了自己面前。
杜如晦:“······”
他怎么感覺陛下在找借口多喝兩杯醉仙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