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整好后眾人朝著昆侖山走去。明水音依地圖所示找到了峻峭高聳的玉虛峰,峰頂冰雪覆積,望之生寒。雖然此時已能看到,不過要走到山腳下還得一兩天工夫。
過了地獄之門,草木漸漸茂盛起來,還不時有河流經(jīng)過,河水應(yīng)是積雪化成,清澈冰冷,甘甜可口,偶爾也能發(fā)現(xiàn)羚羊、牦牛之屬遠(yuǎn)遠(yuǎn)奔走,與陰沉沉的峽谷相比,可算是一片生機盎然了。
好容易走到玉虛峰腳下,遠(yuǎn)遠(yuǎn)看去竟發(fā)現(xiàn)依山建著一座城池,雖然不如長安城那般威嚴(yán)齊整,卻也自成一體。再走近些,看到城門的匾額上大書著“長樂”二字,原來這城名喚長樂城。大白天城門竟緊閉著,城墻上還有許多來來往往巡邏的人。童戰(zhàn)等人商量著是否該從此城后面繞過,可那城偏又極大,將玉虛峰圍了個嚴(yán)實,從正面看似乎連峰后都建著城墻,一時間不知怎么辦才好。
正在這時城門忽然開了,走出一人來,身披黑袍,腰懸長劍,竟是前幾日在胡楊樹林中剛碰過面的云劍。他走上前拱手道:“云劍在此等候多時,還請諸位隨我進城,讓在下一盡地主之誼。”
眾人見他神色如常,無絲毫慌亂閃爍之象,心下暗暗生疑,不知此番他又打什么主意。明水音朗聲道:“多謝云公子美意,如此便叨擾了。煩請通報貴上,水月洞天童戰(zhàn)、星月谷明水音前來拜會,還望賜見?!?p> 童戰(zhàn)暗想這次本該考慮周詳再來,能悄悄潛入更好,結(jié)果沒料想這么快遇到熟人,進去不是,不進去更不是,卻是進退兩難了。
眾人隨云劍進入城中,發(fā)現(xiàn)這里竟比長安城還要繁華?;蛟S那時長安為久旱所累,稍有零落之感,這長樂城中倒是街道寬闊,店鋪林立,酒肆滿目,行人衣裳光鮮,服飾華麗,不過均是行路匆匆,仿佛都有急事在身。走了沒多久,眾人又發(fā)現(xiàn)滿大街竟無一個老人,連四五十歲的中年人都見不到,都覺甚為奇怪,但身在危地也不好詢問。
轉(zhuǎn)過幾條街道,到了一處偏僻幽靜之地,迎面一個小巧的院落,匾額上寫著“月園”。云劍到此不再前行,只說道:“請各位暫居于此。少主吩咐,既然到此便是貴客,自會盡心招待。本地風(fēng)光可隨意欣賞,但還請勿要輕舉妄動,玉虛峰禁止外人入內(nèi),擅入者必死。言盡于此,各位保重?!闭f著轉(zhuǎn)身離開,留下眾人皆滿腹疑問,不知他究竟是好意相待還是另有圖謀。
入了月園,自有下人引路。尹天雪一路查看有無異樣,這園子布置得頗為雅致,各色亭臺樓榭、山石花木獨具匠心,與御劍山莊的大氣不同,卻沒有可疑之處,只是在這西北之地竟有如江南園林般的園子,實在奇怪。
帶路的女孩不過十六七歲年紀(jì),清秀靈動,看模樣便知是開朗健談之人。尹天雪上前搭訕,問她這里是誰家的園子,那女孩道:“這兒本是主公和夫人居住的地方,后來夫人逝世了,主公搬到冰宮里住,便將這園子給了少主,可少主也沒怎么回來過,只有眾姐妹日常打掃而已?!币煅┍疽詾樗龝氯妻o,誰料竟說得這樣明白,不禁笑問她的名字,那女孩答道:“我叫笑笑?!?p> 明沁見她臉上并無絲毫笑容,卻透著笑意,奇道:“笑笑?你很愛笑吧?!毙πΦ溃骸岸际且郧靶μ嗔耍1唤憬阌?xùn),現(xiàn)在輕易不敢了。”明沁這下仿佛遇到了知音,悄悄道:“我也常挨姐姐的訓(xùn),反正你姐姐這會兒又不在,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啊?!?p> 明水音聽到了,瞪了她一眼,嚇得她忙扭了頭,裝作什么都沒說的樣子。笑笑見狀果然笑了起來,不過又?jǐn)苛诵θ?,嘆道:“要是被人看了去告訴姐姐,她定要說女孩就要有女孩的樣子,大大咧咧的哪成?。俊?p> 穿過前面的園子,笑笑帶著眾人進了后院,把各處住所指與大家挑選。眾人看到后院的景致無不大吃一驚,這里仿佛是將星月谷明水音父女的屋子搬了過來,各處布置得無絲毫差別,連屋前的籬笆墻都一般無二。
明沁忍不住低聲向姐姐道:“難道是他為你建的屋子不成?”明水音搖頭道:“你們不是說他并未進過星月谷么,又怎會知道咱家的情況?!?p> 明水音和明沁依然各住自己那間,童戰(zhàn)、童心和尹天雪住了另外三間。收拾好后聚在客廳里,尹天雪問笑笑道:“這園子里有多少人呢?”笑笑道:“姐妹們一共有三四十個,皆在前院居住,這后院我們平日不敢來的?!?p> 明沁奇道:“你們不在家陪著父母,便整日待在這里?”笑笑黯然道:“我和姐姐十多歲時父母都不在了,又不像別的女孩有親戚可以投靠,幸好少主收留了我們?!?p> 見她有些難過,眾人正準(zhǔn)備相勸,不料她轉(zhuǎn)而笑道:“我們還算是好的,可以陪著父母十來年,有的姐妹剛出生沒多久便沒了父母,長樂城里都是這樣。男孩可以繼承家業(yè),另找監(jiān)護人,進學(xué)堂讀書習(xí)武,而女孩如果父母在時訂了婚,便可以到夫家生活,沒有訂婚的只有被親戚收養(yǎng),直到能養(yǎng)活自己為止。像我們這些兩者都沒有的就要流落街頭了?!?p> 童戰(zhàn)問道:“這樣算來,你們父母去世時應(yīng)該還很年輕,為什么城里都是如此呢?”笑笑道:“這里很少有云氏以外的人來,難怪你們不知道。我們云氏一族除了主公以外沒有任何人能活過三十歲,自然留下了許多年幼的孩子?!?p> 眾人聽了驚訝不已,世上竟有這樣的事情,如果一族人皆是如此,定然曾出過什么大的變故。問笑笑時她卻不知,只說自古以來便是如此,所以族中規(guī)定,不論男女最遲二十五歲必須成親,以延續(xù)云氏一脈,過了二十五歲尚未成親的,便由主公依著名冊指婚,不從指婚的便會遭到族人唾棄,背上不肖子孫的罵名。
明水音心下正在難過,云開當(dāng)時離開定是與此有關(guān),知道自己命不久長,才會不顧而去,現(xiàn)今所剩的時日更少了,該想法子找出緣由,改變云氏族人的宿命才好。聽笑笑如此說,忙問:“你家少主早過了二十五,他……”本想直接問他是否成親了,說到這里卻出不了口。
明沁接道:“我姐姐想問他有沒有成親?”笑笑道:“三年前主公把云煙小姐指給了少主,不過少主說要出門一趟,回來后再決定,結(jié)果一個多月回來后卻堅持拒婚,主公那次倒破例答應(yīng)了他。不過我們都很奇怪,云煙小姐那樣天仙般的人物,不知有多少人追求她,少主為什么不要呢?”
眼看天色已晚,笑笑帶眾人來到西側(cè)飯廳用膳。幾位姑娘順次捧上飯菜,倒是極為豐盛。眾人此時也不再疑惑,想云開也是好意,既然事已至此,也只有走一步是一步了。
用完飯后,眾人商議之下還是先出去走走,探探四周的情況。出得園來,轉(zhuǎn)到大街之上,只見燈火通明,亮得如白晝一般。酒肆花巷里觥籌交錯之聲不絕,亦有歌聲琴音陣陣飄來,到處皆是熱鬧非凡。
尹天雪道:“白日里還奇怪他們?yōu)楹涡新啡绱舜颐?,原來是因人生短暫之故,這晚上于他們來說必是寶貴異常。此城名喚長樂,應(yīng)是寄托著他們不能實現(xiàn)的心愿吧?!?p> 童戰(zhàn)嘆道:“年少時在水月洞天,不知世間歲月流逝,從未想過人生長短之事,歷練一番后才對生命多了一番感悟。上天待云氏族人如此苛刻,究竟是為了何事?上次在黑龍集客棧,曾聽云劍說不再向我尋仇,那先前暗算我的必是他無疑,卻不知此事與我族有何關(guān)聯(lián)?”
談話間走到一處酒樓前,見一名男子扶著墻正吐得厲害,尹天雪覺得那人背影頗為熟悉,正在想曾在哪里見過,不料那人轉(zhuǎn)過身來,尹天雪、童戰(zhàn)和童心吃了一驚,眼前之人正是一年多未見的尹仲,不過衣衫破舊,神情萎靡,比先前更加落魄了。
尹天雪愣了一下,叫道:“二叔,你怎么在這里?”尹仲抬起醉得通紅的眼睛,看了眾人一會兒,才盯著尹天雪喜道:“鳳兒,你來看我了?!币煅┻@才想起他尚未知曉尹鳳離魂之事,她對尹鳳一直心存感激和愧疚,連帶著對尹仲的恨也淡了,見他醉得不輕,忙扶著他和眾人一起先回月園。
喂尹仲服過醒酒湯,外面冷風(fēng)一吹,他也清醒了許多,拉著尹天雪道:“鳳兒,別怪爹爹狠心,我雖然想你想得厲害,可還是不敢回去見你。當(dāng)初做下那么多錯事,這一年多來沒一日安心過,也算是老天對我的懲罰了?!币煅┻@時有些尷尬,卻不知該如何向他講明。
童戰(zhàn)問他如何來到這里,尹仲道:“那日離了水月洞天,一路向西走,只想著離得越遠(yuǎn)越好,竟走到了昆侖山下。那時他們不讓我進城,倒惹惱了我,趁夜色翻墻而入,見玉虛峰守衛(wèi)森嚴(yán),更想闖進去看看,結(jié)果一路打了上去,見到了昔時的好友云恒?!?p> 明水音道:“你說的可是黑祭司?”尹仲道:“是啊,我們已有五百多年未見了,本以為他早就死了,誰料到竟會在此重逢。不過他現(xiàn)在也不好。如今我們倆有著與天地同壽的生命又有什么用,這樣痛苦地活著,倒不如像云氏族人那樣開心地度過短暫的一生?!?p> 尹天雪知他為了門劍秋而煩惱,勸了幾句,尹仲搖頭嘆息,忽然問道:“你們來這里做什么?應(yīng)該不是來找我的吧?!?p> 童戰(zhàn)見終究瞞不過他,也實在不忍心瞞他,將尹鳳之事如實相告。尹仲聽后落下淚來,嘆道:“這傻孩子,怎么如此想不開,是爹爹不好,沒有回去陪你,也從沒盡過一分做父親的責(zé)任?,F(xiàn)在這世上我再也沒有親人了?!?p> 童戰(zhàn)道:“你已誠心悔過,隨時可回水月洞天,我們都是你的親人?!币俚溃骸氨闼闶悄銈冊徚宋?,我也無法原諒自己。只可憐了我的鳳兒,我寧可拿自己這長生之身來換回她,也不用再受這無窮無盡的折磨?!?p> 明水音在一旁聽得許久,這時說道:“鳳姑娘的魂魄依然寄存在靈鏡上,你若真想救回她,我倒是有法子,不過代價是你的長生之力?!币傧驳溃骸罢娴模恳易鍪裁炊伎梢?,何況只是如此?!?p> 尹天雪和童戰(zhàn)也忙問她是什么方法,明水音道:“先祖女媧曾捏土為人,傳至今日,我族雖不能再像當(dāng)初那樣捏出活生生的人來,但能以珍存的五色土捏成人像,再以長生之力灌注其中,使土人化為正常的活人。不過那只是一個軀殼,雖然行動如常人一般,卻沒有靈魂,所以至今這法術(shù)也未曾用過?,F(xiàn)如今鳳姑娘魂魄尚在,只須依附軀殼便可重生,只是重生之后會失去以前所有的記憶,再世為人。”
尹仲忙問如何才能得到五色土,明水音道:“那土現(xiàn)在由爹爹收著。我可以捎話回去,讓爹爹施法相助,你跟著小青兒到星月谷,自會有人來接。待事成之后可先帶著鳳姑娘的軀體回水月洞天,這邊事情一了,我便前去從靈鏡中將她的魂魄釋放出來,歸入軀體中。”
尹天雪想到移魂之事,問這樣是不是尹鳳也得靠法術(shù)才能生存,明水音答道:“她并不是移入旁人的軀體,所以不需要融合。當(dāng)時你的情況緊急,才沒用這法子?,F(xiàn)在我們還需要畫出鳳姑娘原來的面容,好讓我爹爹按圖來捏造?!北娙酥幸仓灰煅┮娺^尹鳳的原貌,于是連夜繪圖。
第二日清晨,尹仲收拾好隨身物品,臨行前再次謝過明水音,將云恒所贈的令符交與童戰(zhàn),說憑此可隨意出入玉虛峰,并囑咐他早日采得冰蓮治好天雪,便跟著青鳥匆匆趕馬而去。
看著尹仲遠(yuǎn)去的背影,童戰(zhàn)心頭輕松了不少,對天雪道:“鳳兒能活過來真是太好了,她該擁有屬于自己的幸福?!币煅┬Φ溃骸笆前。朔墒巧咸彀l(fā)了慈悲,待回去后便可團聚了。”握著手中的令符,童戰(zhàn)想這下終于可以入玉虛峰采藥了,再過幾日便又是十五,必須要盡快行動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