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后，霍啟義就覺得不對勁了，這李娘子如何突然有了孕相？他第一次對自己的診脈有些懷疑。再三確認后，嘆了一口氣。
舒秋聽了，心里一揪：“霍先生是為何而嘆？娘子身上有什么異樣嗎？”
霍啟義道：“娘子的私事，老夫不該過問，也不會出去嚼舌根，只是這孩子不能留?！?p> “孩子？！哪來的孩子？”程穎莫名驚詫。
“娘子已有月余的身孕?！?p> 程穎自己給自己把了脈，驚得一時間說不出話。
舒秋氣道：“我敬你是個老神仙，你該知道我們娘子并沒有夫君，我日夜和娘子在一處，她怎么可能有孩子？！”
“可，懷孕是錯不了的啊！”
程穎思緒混亂，根本想不通這孩子從何而來。忽然，她靈光一閃，想了起來，恨恨用手砸了下桌子：“去他娘的施瀾生！”
又被嚇了一跳的舒秋第一次聽得程穎說臟話，可見其憤怒程度。一時間也明白了，定是上次和談之時，施瀾生用了什么非常手段。
霍啟義清了清喉嚨：“娘子宮寒至極，孩子難保。孩子呆在母體一日，便要吸取您一日的元氣。我苦心調(diào)養(yǎng)多年，但您的身子仍然脆弱，經(jīng)不得一個寄生物的吸食。不管這個孩子怎么來的，總之不能留，保也保不住?！?p> 程穎緩了緩神：“您有沒有什么法子？我想留下這個孩子。”
“不能留！”
“我要試試，只要它呆我身體一日，我就護它一日，沒有主動放棄它的道理?！?p> “您這是要以命換命！”
舒秋道：“何至于此??！”
“她的身子，要想留住孩子，只有日日用猛藥吊著，對母體傷害極大，我得日日照看，一日都歇息不得。娘子本就沒有多少年的生命，為了一個不一定能誕下的孩子，這代價太大了。”
“我曾失去過兩個孩子?！痹捯怀?，程穎便哽咽了：“我無數(shù)次地想，若是他們好好的，應該是什么模樣的，如今該是多大了。我的心被刀挖了兩次，以為此生不配有孩子，但今日，上天又給了我一次機會。不管最終能不能留下他，我再也不能放棄他！哪怕讓我此刻便死去，也要留下他！”
“可您，還有千萬的子民要保護?。 ?p> “沒有人比您更知道我的身子。若是沒有您，想必此刻我已經(jīng)是將死之人了?，F(xiàn)在即便不要這個孩子，我也難再活個五年十年。所以，我早就開始計劃他們的未來，在我死之前，我會給他們一個好的歸宿?！?p> 舒秋哭著跪下：“姑娘，你都說過，萬千乞活民的孩子，都是你的孩子。你也如此痛恨午王，咱們不要這個孩子了，好不好？舒秋求你！”
程穎拉起她：“你最知道我經(jīng)歷過什么。兩個孩子無辜受累，我滿懷愧疚，這種愧疚如同幽靈日夜纏繞著我。我想成為一個母親，一個能保住自己孩子的母親。此事不用再說了，我心意已決?！?p> 芙蓉聽說了以后，搬回程穎身邊，日夜照看，對外封鎖消息，只是說娘子要潛心研究些大事項，往后出面的場合會大幅減少，給程穎換上了寬松的裙子，隱藏孕相。她本身虛弱，懷孕之后也未長多少肉，所以，除了肚子隆起，其余地方到?jīng)]有什么變化。
幸而四方勢力才簽下和談的協(xié)議，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長時間消停。
程穎懷這孩子算是遭了大罪。她的日日都覺得身子無處次被撕開，骨頭幾近粉碎，腦子幾近崩裂。但對孩子的渴望，和極強的忍耐力，使她度過了如置身在地獄的每一日。
為確保安全，程穎的懷孕之事只有周邊伺候奴婢和核心層的幾個人知道。其余人連娘子的面都見不著。張萬里并不在其中，這也是芙蓉的意思。
張萬里雖說戰(zhàn)斗能力不行，但治理國家還是很舍得用功的。李娘子休大于工的這段時日里，他嚴格按照娘子的指示要求，推行改革新政，目之所及，乞活軍所轄之地管理得井井有條。
程穎對他很是滿意，在孕期最后幾個月，讓他主管政務。張萬里很受鼓舞，終于知道自己最擅長的并不是做一介武夫，而是讀書人的最高榮譽——治理國家。
此前他就知道程穎的身子不太好，這半年多芙蓉日日守在她身邊，他高度懷疑程穎是不中用了，可程穎身邊人十分嚴謹可靠，芙蓉也一字不說，半點消息也打探不出來。
在這幾個月中，僅有兩次見程穎的機會里，他看到程穎臉色明顯的十分難看，基本坐著不挪動，身上蓋著厚厚的毯子，就算不是立馬不中用了，也是有大病在身上。
于是他更加一邊兢兢業(yè)業(yè)，一邊借人事權在握，大力扶持自己的勢力。
程穎對施瀾生的消息封鎖做的更為徹底。雖然施瀾生自打四方會盟，知道程穎的身子不好后，就三天兩頭地讓人從午國送來各色珍貴補品過來，也不管人家收不收。信件也是一封接一封地雪花片似的飛來，也不管程穎回不回。
程穎原本痛恨施瀾生居然還敢如此戲弄自己。下次再見著他，必定不會心慈手軟，要剁了他才解氣。但隨著肚子越來越大，她感受著這個小生命在她肚子里頑強的生存下來，甚至能用小手小腳和她交流起來，她又感到無比的幸福。
施瀾生至今無子，她知道，因為他對她的愧疚。若是他知道有這么一個生命悄然來臨，更該高興到無以復加吧。
可惜不能被他知道。她不想再和他有什么牽扯。對于他，她太累了。
就算月份逐漸增加，霍啟義對于保住這個孩子仍沒有十成的把握。在霍斯然不停地詢問關切下，老神仙也開始焦慮，沖侄子發(fā)起脾氣來。
程穎勸他放寬心。若是這個孩子最終留不住，那也是他沒有造化。
她想開了，命中是她的孩子，趕也趕不走。
命中不是她的孩子，留也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