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明眸善睞淚眼枯

　　程穎昂起頭，看向他，冷笑：“你是來殺我的？”

　　“是！”白南師重重吐出這個字。

　　程穎將施瀾生輕輕放下，方才的戰(zhàn)斗已經(jīng)耗盡了氣力，再要打已是很困難。她一條命本已要不保，但若她和施瀾生一起死在此處，此間再無能控局勢之英雄，天下又將大亂。她不能讓施瀾生死！

　　抽出手中的劍，威嚴道：“乞活軍乃是第一義勇之師，你們穿著乞活軍的衣服，卻要來殺李娘子，真是可笑，脫下你們的外衣，去了你們的名號，才配跟我戰(zhàn)?！?p>　　乞活軍民這么些年唯李娘子是命，這些人雖然跟著張萬里叫囂著殺掉牝雞司晨的李娘子，待真正見到她，第一次離她這么近，又開始犯怵了，一個個不敢上前。

　　程穎又大聲喝道：“脫下你的盔甲，來與我戰(zhàn)！”見一個個不敢上前，冷笑：“就憑你們一群亂賊，焉能要我的命？”

　　白南師道：“議事郎對我有恩，我實是無法違背他的意思。我知李娘子行的是天道，不該遭受如此背叛。”

　　程穎冷笑：“我與你從虎蠶村而起，也算是一同出生入死過，敬你是個乞活的老人。但你三番五次不分好歹，不辨是非，跟著張萬里行些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也不知規(guī)勸，我都沒有問責(zé)你?？赡銓嵲谑莻€蠢貨，心被塵封，今日眾人我都不管，先要取你首級！”

　　說著揮劍正要上前，噠噠噠急促的馬蹄聲傳來：“既是蠢貨，娘子何苦和他多費口舌。”原是鄭秦將幼主放下，回來尋找程穎。

　　鄭秦乃是乞活第一猛將，話音未落，馬蹄踏到，刀已揮落，白南師人頭掉下。剩下的人頓時四處逃散。誰未聽說鄭秦的威名，又見如此神勇，各個嚇得屁滾尿流。

　　“一群烏合之眾?！编嵡嘏鸟R追去，斬殺眾人一個不留。

　　程穎將施瀾生拖進春城。霍先生給施瀾生止血包扎，又仔細看了他的眼睛，搖搖頭：“刀傷倒是無大礙，能撿回一命，但這眼睛已是全毀了，不能用了?！?p>　　“先生，您是神醫(yī)，無論用什么法子，成不成都試一試！”

　　霍先生搖頭：“眼珠已壞，神仙也無用?！?p>　　“你之前說的，我的孩兒保不住，可您還是保住了，我知道您一定有辦法?！?p>　　霍先生在房間里來回踱步：“若是這么說，倒也有個法子，不過我還未在人身上試過。”

　　“什么法子？”

　　“拿一雙成人的眼睛給他換上。我曾給兔子做過此類的醫(yī)治，還未用在人的身上，不一定能成功?！?p>　　程穎欣喜：“果真是老神仙，那便用我的?！?p>　　“不成！你的身子已經(jīng)透支嚴重，還能活多久你可明白？”

　　“既然我的身體已是無救，不如最后發(fā)揮點作用?！?p>　　“你是乞活軍的李娘子，多活一天，乞活軍民就能平安存活一天?！?p>　　“我自然知道你的意思，您放心，一切我已經(jīng)安排妥當(dāng)。霍神仙，你看著是個救死扶傷的神醫(yī)，可我知道，你的目光長遠，不是一般人。你最知道我已到油盡燈枯之時，即便茍活一段時日，也不能夠再帶領(lǐng)乞活人，教會他們?nèi)绾卧诤推饺兆拥拈L久生存。乞活內(nèi)，盛勇他們打戰(zhàn)是好手，治理國家是太為難了。萬里雖有能力，無奈心思不正，不堪托付。其他才俊目前不夠突出，還未得到應(yīng)有的歷練，也無法服眾。乞活外，胡王是個暴君，殘害百姓。施瀾生有天縱才智，以前過于冷血，現(xiàn)在卻有一幅明君的樣子，這幾年我數(shù)次私下探訪午國，這天下唯有給他，百姓才才能真正安定下來。我本活不了，那么此刻唯救活他，是我，也是您對天下最好的交代的?！?p>　　“若是真要給他換上眼睛，你身為首領(lǐng)，找誰的眼睛不可以？去抓個俘虜來，給他用上也成。”

　　“救他的命，不能建立在殺死無辜人的命。這和戰(zhàn)場了為了和平而廝殺不一樣，每個人的生命都是一樣的，誰也無權(quán)因自己的需要去肆意剝奪他人的生命。我能將眼睛給他，一來他是因救我而如此，二來我和之間的感情不比他人，他愿意為我死，我也愿意為他去死，都是心甘情愿的。我付出自己和兩個孩子的生命，只為了教會他，人之生命都是父母給的，都是平等的，值得被愛護的?，F(xiàn)在為了救助他去殺了不相干的人，那我與以前的他何異？將來他又怎么能用他人的眼睛，去治理和平的世間？”

　　又道：“先生救我已六年，耗盡心力，若無先生，我活不到今日，更得不了孩子。您能為我這副殘軀能做已經(jīng)做了，我的身體于這個世界已無太多用處?！?p>　　說著跪下，鄭重磕頭：“求求先生，救救他，就算是完成我最后的愿望了?！?p>　　霍啟義只能答應(yīng)，程穎要求他先別告訴別人，若是被芙蓉等人知道，施瀾生便沒救了。

　　程穎的身體不能再適用麻藥。刀子生生劃過，劇痛之后，她第一次陷入無邊的黑暗，眼前再無光明，但內(nèi)心安寧。

　　霍啟義告訴她，醫(yī)治很成功，施瀾生還要昏迷十?dāng)?shù)日，接收新眼睛。

　　等在外等候許久的芙蓉、舒秋根本不知道里面是如何醫(yī)治的。等霍啟義打開門，見到此情景，驚訝責(zé)怪，痛哭流涕，鄭秦更是恨不得殺了施瀾生。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程穎躺在榻上休養(yǎng)止血，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奉令郎許章開來報，胡王竇爾徒已在皇都登基，國號為胡。接著李盛勇飛鴿傳書來報，說乞活軍攻打至鈞城時，胡國守將史衛(wèi)東殺死了十余個鈞城平民，吊在城門口，沖乞活軍叫囂。

　　“都說乞活軍是為了天下窮苦百姓，李娘子是人間活菩薩。乞活軍圍一日，胡軍便殺城內(nèi)十個平民，兩日便一百個，三日便一千個?！?p>　　李盛勇大怒，要發(fā)起進攻，沒想到史衛(wèi)東將百十個平民綁在城門上，身上澆了油，只要他們進攻，就將平民活活燒死。

　　李盛勇不敢擅自做主，急報程穎示下。

　　程穎聽了思考許久，讓李盛勇先按兵不動。她本剛想命令鄭秦去拿下張萬里，現(xiàn)在看來，先要解決戰(zhàn)場的事了。

　　付東進帶著成陽和幼主回到午國，不見施瀾生回來，便來到乞活軍中找程穎。

　　程穎將他一個人叫至房中。付東進見她端坐椅上，單薄地就像個紙人，眼睛綁著一條白絲帶。

　　“‘阿穎，你眼睛怎么了？國君呢？”

　　“他沒事了，不過還要躺上十幾日才能醒?！?p>　　“眼睛怎么了？”

　　“我的眼睛給施瀾生了。我的身子經(jīng)歷流產(chǎn)、傷病、戰(zhàn)斗已經(jīng)完全透支，活不了多久了，只有一雙眼睛完好無損，給了他也無妨。你帶施瀾生回去，千萬不要和他說起此事?，F(xiàn)在戰(zhàn)事焦灼，我們還要合力拿下胡國。他若沉浸在愧疚中，什么都干不成。你只說老神醫(yī)將他眼睛治好了，我將人送還給了午國?！?p>　　付東進大驚：“你為何要用自己的眼睛，為何不取我的啊！”

　　“你還要保護施瀾生，而我，隨時是要入土的人了。”

　　“我見你如此勇猛帶著乞活軍得了三分天下，以為你已經(jīng)好了，沒想到，竟到了如此地步！是我對不住你。若是當(dāng)年，我好好護住你一次，都不至于！”說著，這個殺人無數(shù)的勇士，痛哭不已。

　　“過去了就不提了。我還有事要交代你。”

　　說著就對身邊的芙蓉說：“讓鄭秦進來。”

　　一身戎裝的鄭秦進來單膝跪下。

　　程穎道：“眼下乞活軍攻打鈞城時被胡軍拿平民所制。午軍雖在東路威猛，但東路城池眾多，要推進，代價頗大。鈞城是唯一的突破口，若是胡國的援軍大舉趕到，再拿下就更難了，機不可失。付東進，我問你，午國人是否一直認我為王后？”

　　“是的，唯有程王后。”

　　“那好，午軍傳午王令，往西路接管乞活軍營城，負責(zé)攻打鈞城。史衛(wèi)東有惡名，但比他更有屠城惡名的是施瀾生，史衛(wèi)東見是午軍來了，就知挾持城內(nèi)百姓是沒有用處了。殘害自己百姓，可能引起嘩變，這招險棋只能對乞活軍管用，拿來對付施瀾生那就是天大的笑話了?！?p>　　又同鄭秦道：“乞活軍傳李娘子令，交出鈞城外所駐營城由午軍接管，李盛勇從十萬人中挑出兩萬精兵，在午軍掩護下，火速趕往皇都，一定要在當(dāng)日趕到，殺竇而徒一個措手不及，將他從皇位上趕下來。李盛茂和劉仲明率各自部隊從西開往原胡國境內(nèi)，與午軍東西配合！你們兩人分頭迅去傳令。”

　　鄭秦得令出去。程穎叫住付東進：“趁午王還未醒，明日派人將他接回午國，他的安危交由你，我是放心的。”

　　然后又加了一句：“還有舒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