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金火煩躁地站了起來，回到廚房，四處打量了一番，偷偷摸摸從廚柜里掏出一包用報紙包好的冰糖。
這糖是丈母娘送來的，見四處沒人，趕緊藏在了腋下，溜出了門外。
“冬梅，冬梅……”白金火壓著聲音，貓著腰，閃進了冬梅家。
冬梅洗了頭發(fā)，正搬了個凳子坐在門口曬太陽，斜眼看著自家屋門口那個嬉皮笑臉的男人，冷笑一聲，“你又來干嘛？不陪你兒子……”
話還沒說完呢，見男人手上遞過來的東西，臉上諷刺的神情立馬消失了，換上了一個嬌媚的笑，笑得眼睛四周都是褶子，她趕緊站了起來，把男人迎進了門。
“老是這樣偷偷摸摸的，我受夠了。”冬梅看著躺在那，像一攤泥一樣的白金火，不滿地抱怨起來，“你到底什么時候把我接過去，村里人都在說閑話了?！?p> “你懷上兒子我就離婚娶你，我爹說了，只要你給我們家生個帶把的，我家把你當(dāng)黃花閨女，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娶進來。”白金火嬉笑著，一把摟住冬梅。
“這可是你說的?。 倍酚终f道，“可是我們在一起這么久了，怎么我的肚子也沒個動靜呢。是不是你有問題？”
“哪能啊，你看我家里那個，這幾年是一年一個，一次不落，我種子肯定是沒問題的，就是她土地不行，老是生不出兒子。”
“嘻嘻，是不是你命中無子啊！”
白金火臉色大變，語調(diào)也跟著變了，“胡說八道！你給我爭氣點，可別像那個喪門星一樣……”
“知道了……”冬梅心里慌慌的，她知道這些年自己名聲一直不好，可是誰又知道她心里的苦，她也不愿意千人騎萬人嘗。
歸根結(jié)底，她還是想要一個安穩(wěn)的家，一個知冷知熱的男人。
現(xiàn)在看到白金火這樣，根本不是真心對自己，就是為了找個人生兒子的，也不免心虛起來。
“你必須先娶我，我才肯給你生孩子?！倍酚嬌闲膩?，決定賭一把，她坐了起來，嚴肅地說道。
“這……你沒給我生兒子，我……畢竟她除了沒生個兒子，也還算不錯了，我沒理由現(xiàn)在跟她離啊。”白金火這時候倒是猶豫起來，結(jié)結(jié)巴巴的，不知道怎么安撫懷里的人。
“你放心，只要一接我過門，我鐵定給你生個兒子，我算過的，我就是當(dāng)婆婆的命?！倍钒胧侨鰦?，半是認真地保證。
白金火在冬梅的花言巧語軟磨硬泡之下，竟然真的產(chǎn)生了拋棄易秀紅的想法。
一路上，他一會兒擔(dān)心易秀紅娘家人來找麻煩，一會兒也懷念曾經(jīng)兩公婆恩愛的日子，但是最后想到兒子，還是下定了決心，這婚，一定要離。
回到家，易秀紅見白金火進門，趕緊站了起來，討好地說道，“餓了嗎？我給你炒個粉吧？”然后就沖著招兒，“去撿個雞蛋來。”
招兒聽到媽媽要給爹雞蛋炒粉，立馬興沖沖地準(zhǔn)備跑去拿雞蛋。
“不用了，我不吃?！毕氲揭院缶鸵珠_，白金火聲音小了一點。
“我跟你說個事！你看，你一直生不出兒子，我爹又只有我一個，要不，你帶著兩個女仔走吧……”
易秀紅楞在了原地，不知所措地看著眼前一起生活十幾年的男人。
招兒也懵懵懂懂，卻還是聽出了爸爸的意思，她眼淚一下子奪眶而出，看著媽媽癱在了地上，這個不幸的消息來得太突然了，她們根本接受不了。
“我不走，我死也不走，好女不侍二夫，你讓我怎么做人？”清醒過來的易秀紅哭了，“孩子怎么辦？你讓她們怎么辦啊？”
“你不走我走！”白金火心里的愧疚被想要兒子的欲望壓了下去，說完就拿出起子，一把撬開了易秀紅的柜子，把里面用來買化肥的錢拿走了。
招兒眼看爸爸要走，一把跪在地上，妹妹招娣也哭了起來，“爸爸，爸爸，別走……”
可是老婆的付出，孩子的眼淚根本留不住變心的男人，白金火揣著頭年全家辛苦一年賣蓮子、煙葉賺的錢，帶上冬梅，就出門打工，去過二人世界去了。
那個冬天，易秀紅母女的心，比屋檐下的冰凌還冷還尖銳，傷心的淚水和難言的痛苦伴隨著她們度過一個又一個的晚上。
白天，易秀紅卻不能哭哭啼啼，家里幾個孩子還要吃，招兒的學(xué)費也要交，眼前的處境讓她沒有時間自怨自艾。
她拼命地干，把心里的苦都化成了力量，全部用在了干活上面。
直到一個多月后，易秀紅在某個早晨突然嘔吐不止，她以為是自己沒好好吃飯，搞壞了胃，一算，才發(fā)現(xiàn)自己又懷上了。
老公跟人私奔了，音信全無，兩個孩子還小，自己肚子里又有了一個，這個可憐的女人，不知道何去何從。
快3個月的時候，易秀紅聽了花花的建議，去了鎮(zhèn)上衛(wèi)生院，來的路上她想好了，這孩子不能留，家里都快揭不開鍋了，自己大著肚子也干不了農(nóng)活，下蓮種的時間快到了，可不能再耽擱。
可是，當(dāng)醫(yī)生告訴她，肚子里的孩子很健康，應(yīng)該過不了幾天就會有胎動的時候，易秀紅就舍不得了，她分明感覺到肚子里面的娃已經(jīng)動了，好像在叫：“媽媽，媽媽！”
從衛(wèi)生院出來，易秀紅像是被抽干了一樣，一只手牽著大女兒，一只手牽著小女兒，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
今天是圩日，鎮(zhèn)上熱鬧極了，各種賣東西的、買東西的人擠在一起，有人大聲喊著，有人急匆匆地走著。
店鋪里也是人聲鼎沸，布匹攤、打鐵店、食雜店。攤子上的豬肉丸、糍粑、豆腐腦香味直往路人鼻孔里灌。
白招兒和招娣緊緊地抓著媽媽的手，生怕被人群擠丟了。
早上起得早，沒有來得及吃東西，肚子早就扁了。
下街路邊門口支著一口鍋，鍋里的粉干堆得高高的，白色的粉干沾滿了亮紅色的辣椒油，熱氣和香氣往上面冒，又直勾勾地沖到了趕路人的面前。
白招兒吸了吸鼻子，招娣眼巴巴地看著，狠狠地咽了咽口水。
她們這么大，趕圩的時候就吃過一次點心，那次是小舅舅來鎮(zhèn)上跟姑娘相看，小舅舅不太愛說話，為了不尷尬，就帶著招兒兩姐妹一起去，有小孩子在旁邊，熱鬧點。
那天舅舅叫了三碗炒粉干，一碗加了肉給了姑娘吃，一碗2塊錢的白粉干舅舅吃，剩下的一碗加了蛋和豆芽，給了兩姐妹分著吃，招兒清楚地記得，她們那碗，要3塊錢。
爸爸媽媽是從來不會帶兩姐妹來吃點心的，他們自己更不會舍得花幾塊錢去吃什么點心，無非就是早上出門的時候吃得飽一點，中午餓著肚子辦完事，再趕回家吃點冷飯冷菜。
熱鬧的街道漸漸消失在了身后，母女三人上了橋，只要轉(zhuǎn)過橋頭，之后就不會有店鋪了，很快就要走山路。
山路和街道是不一樣的，沒有吃的，也沒什么人。
易秀紅突然想起什么，猛地站住了。
“媽媽？”招兒招娣也停了下來，異口同聲地喊了一句。
易秀紅沒有說話，就那樣站在橋頭，想了一會，終于下定了決心，“媽媽還有點事，你帶著妹妹在樹頂下等我，好嗎？”
“好的。媽媽你快點回來?！闭袃悍砰_媽媽的手，牽上招娣，兩姐妹在橋上找了一塊干凈一點的地方，坐下了。
易秀紅又站著不動了，看著兩個女兒，她眉毛緊鎖，手掌不經(jīng)意地撫在了小腹上，一只腳在前，一只腳在后，不知如何是好。
“媽媽，你快點去啊？我和姐姐會乖乖地等你回來?！闭墟纺搪暷虤獾卣f。
易秀紅從鼻孔里發(fā)出“嗯！”的聲音，往街道跑去。
“姐姐，我肚子痛，我要拉臭臭。”招娣突然捂著肚子，站了起來。
“姐姐帶你去那邊拉。”白招兒把妹妹帶到橋下，幫招娣脫下褲子，“拉吧！我去給你找葉子?！?p> 白招兒看了四處，沒有大葉子，拿什么給妹妹擦屁股呢，她又看了一圈河邊的石頭，有些太大幫不動，小的又太小，不大不小的又很尖銳，也沒有合適的。
“妹妹，你在這邊拉，我去找媽媽，媽媽身上拿了草紙?！?p> “哦！”招娣頭也沒抬，她翹起屁股，盯著草叢里一群螞蟻，伸出手把排成一隊的螞蟻攪散了。
“那你不要亂跑哦，我很快就回來。姐姐沒回來之前不能跟別人走哦。不然你會被老虎阿婆吃掉的。”招兒叮囑了一番，生怕妹妹會丟，才趕緊跑去街上了。
媽媽就在下街店鋪的門口，背對著街道坐在路邊的小凳子子上。桌子油膩膩的，凳子也黑乎乎的，但是坐了好幾個人。
“媽媽！妹妹她……”白招兒沖了過去，易秀紅聽到聲音，低著的頭抬了起來，回頭看了一眼，她的臉，立馬紅了，和面前的辣椒油一樣赤亮。
在她手里的盤子里，只剩一根不足手指頭長的粉干，正孤零零地望著母女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