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我是爸……”白招兒接到一個電話,電話里傳來養(yǎng)父白金火的聲音。
白招兒有點意外,自從她出來打工,已經(jīng)好幾年沒見過白金火了,自己也沒給他打過電話。
偶爾的通話,也是養(yǎng)母易秀紅主動打來的,除了打款,白招兒不愿意跟這個家多說一句話。
白金火盡量控制著自己的語調(diào),試探般地說:“你媽這兩年身體一直不太好,老是念叨你,你能不能回來看看她?”
白招兒不說話,她不知道說什么,雖說,事情過去那么久,她已經(jīng)不記恨當(dāng)初妹妹搶了自己男朋友那件事。
也許是年齡的漸長,在白招兒心里,更多的是這一家人養(yǎng)大自己的恩情,所以,她一直在盡力貼補家里。
可是,這幾年感情的疏離,也讓她不知道回家如何面對一家人。
白金火沒聽到白招兒說話的聲音,以為白招兒沒聽清,又問了一句:“你可以回來看看嗎?爺爺奶奶,你弟弟妹妹,還有爸,都很掛念你……”
白招兒終于開了口,她說:“我看下能不能請個假吧!請得到我就回,請不到就過年再回來,你別報太大希望?!?p> “好,好,那我跟你爺爺奶奶,媽媽弟弟他們說一聲。你哪天回來,上了車說一聲,爸去給你撈魚,再攪一屜肉丸?!?p> 白金火激動得語無倫次,“我現(xiàn)在就去找爺爺拿地瓜粉,去年新收的,……”
掛了電話,白招兒猶豫了好幾天,終于坐上了回老家的車。
這是白招兒幾年來第一次回去那個地方。
其實也不遠(yuǎn),坐了不到七小時的班車,到縣城車站時已是傍晚。
白招兒磨蹭著下了車,天邊不舍離去的夕陽罩住了她,像是一張巨大的橙黃色的網(wǎng)。
呼吸到家鄉(xiāng)的空氣,她有點體力不支,雙腳像是踩上了一堆棉花,幾乎撲倒在地。
招兒身心疲憊,痛苦,猶豫,離家越近的每一步都越發(fā)的難行。
她甚至希望永遠(yuǎn)到不了家。
白招兒沒有叫車,這些年,這個偏遠(yuǎn)的小縣城也慢慢地發(fā)展了起來,網(wǎng)約車開始普及,只要拿出手機就可以隨時召喚一輛,在車站門前,也停著一些等客的出租車。
白招兒記得以前,到處都是摩托車、三輪車載客,如今,為了安全考慮,已經(jīng)徹底整治,只留下正規(guī)出租車和網(wǎng)約車。
再也見不到和摩托車師傅討價還價的場景了。
似乎是從白天走到了黑夜,招兒一步一個腳印,挪動著。
“滴滴!……”車后有車輛經(jīng)過,白招兒回頭看了一眼,見駕駛座的人很是眼熟。
開車的駕駛員見到招兒,也一怔,很快便回過神來,笑著說:“招兒回來啦!”
說完便停了車,喚白招兒坐到了副駕駛。
駕駛車輛的是白招兒小時候就很尊重和佩服的長弓叔。
過去這么多年,他沒怎么變,甚至還年輕了點。
張長弓開著自己的小汽車,雖然不是什么昂貴的大牌子,但看起來還是挺拉風(fēng)的。
“叔,你真厲害!聽說你都做大老板了?!卑渍袃簭男【蛯﹂L弓叔印象比較好,這些年沒見,自然格外親熱。
白招兒所在的縣城是著名的物流縣,據(jù)說,4個人當(dāng)中,就有一人和物流相關(guān),不是老板,就是司機、搬運工。
夸張了點!
“什么大老板啊,就是前些年弄個一條物流線,餓不死,也發(fā)不了財。這不,我都回家?guī)啄炅恕!?p> “為什么突然回來了?”白招兒偶爾聽養(yǎng)母電話里說,長弓生意做得不錯,早就在縣城買了商品房。
“還是想回家,我們這,空氣好,哪都比不上。”長弓望了一眼窗外倒退的小灌木,這些小樹木沒有經(jīng)過人工修剪,長得肆意妄為。
空氣好,生活舒坦,這是每個蓮鄉(xiāng)人都引以為豪的事情。
就連白招兒,也常常在被生活逼得喘不過來的時候,夢到家鄉(xiāng)一望無際的蓮花、蓮葉、煙葉、澤瀉、稻谷,和一座座不太高卻郁郁蔥蔥的小山。
“建強畢業(yè)了吧?成績怎么樣?”白招兒問道。
“是呀,他啊,可不是讀書的料,我打算明年送他去學(xué)炒菜,也算個手藝吧,總餓不死?!?p> 張長弓扭頭看了一眼白招兒,“招兒啊,你呢,這些年過得好嗎?”
白招兒沒想到長弓叔會這樣問,她假裝沒聽到,趕緊轉(zhuǎn)移了話題,“長弓叔,那您平時住縣城嗎?”
“冬天住縣城,平時住老屋,我要照顧我那些茶油籽??!”長弓叔笑著說。
“我讀初中時候我們種的那些樹嗎?結(jié)果了嗎?”白招兒興奮起來。
原來,前些年,長弓家管理了多年的油茶樹開始零零星星地掛果了,但是老爺子病了,沒多久,爺爺就過世了。
“之后,我就一直在家管理油茶樹了?!?p> “那你的生意呢?”
張長弓漫步經(jīng)心地說:“現(xiàn)在生意也不好做,我處理了。”
“嬸嬸不反對???”
“反對??!可是我認(rèn)定的事情,我就一定要做,還要做好?!?p> 白招兒對張長弓的敬佩更多了,一個老板,要重新種地,這得多大勇氣!
每年暑假,正是一年中最熱之時,種植戶要頂著火辣辣的太陽去育林。
村里青年人都外出打工了,只剩一些老年人,撂荒的田更多了,通往各處的田間道路都已荒廢,如果不除草,連路都會看不到。
這段時間是最辛苦的,早上出門時,身上穿一套衣服,還得另帶一件衣服。
在太陽底下暴曬,汗如雨下,不多久要脫下濕透的上衣,放到太陽底下曬,穿上帶來的衣服,繼續(xù)割草。
白招兒突然就想起那年的暑假,她和招娣跟著大人去育林,她們手拿鐮刀,專門找藤蔓植物,葛藤是客家人的吉祥物,但在茶油山,卻不是好東西。
它們像蛇一般,一圈又一圈纏滿油茶樹,纏緊了這棵,又攀沿到旁邊一棵。
白招兒拿起鐮刀,順著亂七八糟的藤蔓尋找它們的根部,在根部粗壯處一刀割斷,讓太陽曬死它們。
每當(dāng)砍完一片,抬頭看看獲得了解放的茶樹,招兒和妹妹便覺得很自豪,得意地去尋找下一棵被藤蔓困擾的油茶樹。
“那真辛苦!”白招兒從回憶中回過神來,不禁感嘆。
“也還好,可能是自己喜歡的東西吧?,F(xiàn)在生活好了,經(jīng)濟上也沒有太大壓力,所以,更多的是為了讓大家吃上一口好油,順便鍛煉身體?!睆堥L弓的坦然,是經(jīng)歷繁華之后的知足常樂。
“有收益了嗎?”
“當(dāng)然,就是不多,不過我不太計較。”長弓笑起來。
這些年,長弓叔沒忘了當(dāng)年的理想,他雖然為了孩子的未來也去了大城市奮斗,但是他始終惦記老家的土地。
他年邁的父母和鄰居,年年辛苦,年年育林,“一份耕耘,一份收獲”,一晃好多個春秋,油茶樹結(jié)的茶蓬越來越多了,直到近年油茶林迎來大豐收。
于是,長弓叔回來了,還雇了很多人幫忙,采摘、篩籽、挑雜質(zhì)、翻曬,等到所有茶籽曬干時,已是臘月了。
長弓叔按與農(nóng)戶合同約定的比例列出了分紅名單和數(shù)量,除去分紅,仍有大量茶油待售。
當(dāng)在榨油坊看著一框框黑珍珠般的茶籽被碾碎、蒸熱、包成茶餅、壓榨,看著金黃的茶油順著機器慢慢流下,聞著濃郁的茶油香,張長弓和村民很欣慰,辛勤的付出,必定會有回報!
“脫貧攻堅,振興鄉(xiāng)村,我也算是做了一點貢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