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春桃逃也似地跑出去,徐時站在門口想了想,自己并沒有表現(xiàn)出兇惡主人的做派和樣子啊。
思索無果,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粗萃怅柟庹?,徐時心里升起了一股強力欲望,他想去曬曬太陽。
在這個想法的驅(qū)使下,一時間竟將洗臉的事情拋之腦后,抬腿便邁了出去。
對于一個前世大部分癱瘓在床的人來說,在陽光下行走確實是不敢想象的奢望。
但在這里,他卻有了這個機會。
聽春桃的說法,這里是徐家一處別院所在,雖然是別院,但也僅僅只是一個二進的院落。相比很多豪門大戶而言,這個別院僅僅是在隱私保護上與平民有了些區(qū)別。
陽光落在稍顯空曠的地上,石板泛起的光芒熠熠生輝。走進陽光里,感受到日光的溫度,徐時的鼻子也嗅到了一絲絲不同的味道。
這種味道,只在現(xiàn)實世界里才能夠真正體會到。一如他前世坐著輪椅被好友推到晴空下時,他知覺尚存的皮膚能感受到陽光從表皮沁入到身體,繼而蔓延開來的那種溫度。
只要他閉上眼,他就能看見那些溫度散發(fā)著光,雀躍地涌向那些失去知覺的器官。也只有在這個狀態(tài)下,他能看到那片無垠的黑暗中,傳來的一絲光芒。
此時,徐時站在庭院當中,沐浴著陽光。閉著眼感受了一下陽光覆蓋到身上的感覺,一股溫熱就這樣經(jīng)由皮膚表面鉆進體內(nèi)。
當然,這個世界的太陽,和之前世界的太陽并沒有什么不同。
曬得久了,還是會讓人受不了。
就那樣閉著眼杵在太陽下的徐時,在取回鏡子的春桃眼里,就跟個傻子似的。不過好在,徐時自己也有些熱,于是在硬抗了一陣后,終于放棄了這裝文藝的做派。躲到了走廊下面。
此時,春桃拿著一面銅鏡走了過來,怯生生地問了一句:“大少爺您不熱嗎?”
徐時有些顧左右而言他地說道:“還好吧,你把鏡子給我吧?!?p> 說完,從春桃手里接過銅鏡,徐時看了看鏡中的自己。
雖然做好了心里準備,但是當銅鏡中出現(xiàn)完全陌生的一張臉時,徐時多少還是受到了一點精神沖擊。
前世因為心情等原因,飯量特別小的他顯得有些瘦削。
所以,當看見銅鏡中那張有些圓潤的臉型時。徐時不禁扭頭看了看一旁乖巧的春桃,并用大拇指給她點了個贊,畢竟沒有她的照顧,徐時這身體可養(yǎng)不成這樣。
他的這一動作,讓春桃不禁被嚇了一跳,不過看了看大少爺?shù)谋砬椋坪跻膊皇鞘裁床缓玫膭幼?,便小意地拍了拍胸口,安慰了一下自己?p> 徐時看了看銅鏡,綜合評價了一下,除了濃眉大眼比較受他喜歡之外,其余的部分,感覺也就那樣。
甚至,徐時還有手動調(diào)整調(diào)整的沖動,只是可惜,這個世界捏不了臉。
跟在一旁的春桃,看著少爺從開心到落寞的表情,突然萌生了一絲疑惑。
少爺和以前不一樣了。
不過,春桃覺得這是做下人的自己不應(yīng)該妄自猜測的,眼前這人不是大少爺還能是誰?想罷,便用力甩了甩頭,似是可以將那荒唐的想法甩出去。
春桃用手拽了拽徐時的衣服說道:“少爺,該回房洗臉啦!”
也許是被少女從回憶中拽了出來,徐時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tài)。收攝心神后看了看春桃,有些嬰兒肥的臉上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讓徐時不免有些心動。
不過下一秒,徐時又不免想到自己真做些什么的話,豈不是成了人人口中喊打的惡霸豪紳?內(nèi)心又少不了鄙視了一番自己。
不過轉(zhuǎn)念想到洗臉的事情,徐時饒有興趣地問道:“你怎么知道我沒洗臉啊?”
春桃沒想到徐時會問原因,原因自然是她看見了徐時眼里還有臟東西。但若這樣說出來,春桃又害怕少爺會不好意思。所以一時之間,她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徐時見她扭捏半天不肯說,想了下便將銅鏡遞給了春桃并說道:“我就只是用一下,這個你就留著用吧?!?p> 春桃沒想到少爺會將鏡子給她,沒來由地紅了一下臉,接著便怯生生地說了一句:“謝謝少爺?!?p> 看著春桃如此反應(yīng),徐時略微覺得奇怪的同時,不禁又想到了什么。
突然問了一句:“春桃啊,少爺在你心中是個什么樣?”
春桃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句弄的有些懵,剛恢復(fù)如常的臉上也不自覺染上了一抹緋紅。少爺這意思難道是想干什么嗎?
看著眼前少女明顯發(fā)紅的臉頰,徐時發(fā)現(xiàn)她好像是誤會自己意思了。
只好又解釋了一遍:“我的意思是之前我是個什么樣的人,比如我之前有什么習(xí)慣,喜歡做什么,喜歡吃什么等等?!?p> 聽了少爺?shù)慕忉專禾蚁惹氨凰Τ鋈サ南敕ㄓ謹D進了她的腦袋。
少爺好像真變了。
看著徐時真誠而又不似作偽的樣子,春桃突然變得有些磕巴道:“少爺之前,額......不太愛笑,嗯......府里好多人都議,議論您,有,有些傻?!?p> 徐時聽完,有些無語。感情自己以前就是個傻子,怪不得會被踢到這別院里來。
還沒等徐時想完,春桃又說:“據(jù)說,據(jù)說,您之所以到別院來,是因為林大小姐。”
徐時聽到這有些納悶,怎么跟林姑娘又扯上關(guān)系了?
于是問了句:“為什么?”
春桃接著說:“那還是幾年前聽夫人的丫鬟說的,說是您看上了林姑娘,吵著鬧著要娶她。最后,夫人和老爺煩不過就把您送到別院來了?!?p> 徐時越聽越納悶,為了結(jié)婚的事,自己就被趕到別院?
春桃說完頓了一頓后接著說:“這次您也是為了林姑娘才受傷變成這樣,老爺和夫人都不同意的親事,您,您也就別......”
看著小丫鬟一時之間竟又變得有些幽怨,徐時心下不耐,點了點頭說道:“行了,行了,這不沒結(jié)婚嘛?!?p> 說完,他又想了想剛剛春桃的話,但檢索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自己對于這個只匆匆見了一面的林大小姐,確實也所知不多。
于是說道:“看來這林大小姐門第應(yīng)該比我們高出不少,不然父親母親也不至于連試都不試就這樣堅決的拒絕我?!?p> 春桃點了點頭說道:“雖然我也不知道是為什么,但是阿忠叔應(yīng)該了解一點。少爺您想知道的話,可以問問他?!?p> 聽完春桃的話,徐時知道春桃知道的應(yīng)該都說了。
同時,他也害怕自己問太多會讓這小丫頭感到害怕。畢竟,熟識多年的人除了外貌之外,突然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任誰見了都多少會有些害怕吧。
想完這些,徐時對著春桃說了句:“行了,你忙去吧,少爺我洗臉去?!?p> 看著今天多話的少爺,春桃點了點頭。待徐時轉(zhuǎn)過身去,春桃卻沒離開,而是又看了看他,只見他回屋的路上還伸手擺弄了一下庭院的綠植。
春桃有些恍惚。想想先前少爺?shù)陌l(fā)問,春桃不禁也生出了一個疑惑,這真的是以前那個“傻子少爺”嗎?
春桃八歲被賣到徐家。
八歲,一個孩子天真爛漫的時節(jié)。但對于春桃而言,她小小的內(nèi)心除了絕望更有些希冀。
為了兩個妹妹和一個弟弟的生活,她的父母不得已才咬牙賣了她。雖然進府前,父親說徐家待下人極好,自己去了徐家并不會吃虧,只要勤快一點,得了主家人的喜歡,必然能受到優(yōu)待。
其實這些話不用父親說,她自己也明白。
作為當?shù)氐拇笞澹旒业穆暶诒€是頗受好評。她更加明白為了妹妹和弟弟能吃飽,她做出這點犧牲是一點問題都沒有。
她的絕望只是單純的不想離開妹妹和弟弟而已,她很喜歡有些傻氣的妹妹和肉嘟嘟愛吐泡泡的弟弟。
只是,沒有可是。
她只能就這樣聽憑父母的安排,將自己的小心思壓進心底,然后進入徐家。
命運或許有些殘酷,因為很多時候當命運關(guān)上門的時候,我們并不知道窗戶被開在哪?
所以,當她被安排跟隨大少爺前往別院時,她一樣咬著牙承受著。
大少爺是個很好的人,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雖然府里不少人都暗自議論大少爺呆呆傻傻,但是在春桃看來,大少爺只是話少了點,性子安靜了點而已。
在主家學(xué)習(xí)期間,她也偶遇過幾次大少爺。
大少爺不是盯著池塘的金魚發(fā)呆就是盯著樹梢上的鳥雀發(fā)呆。她也試圖恭聲打招呼,但不知道是自己的聲音太小還是大少爺沒有注意。唯一一次的兩人互動還是在通往后花園的青石板路上,大少爺才對著她咧開嘴笑了笑,點了點頭。
雖然沒有看不起大少爺呆呆傻傻的意思。但是,不管怎么看,那天那個笑容,確實有幾分傻意。
春桃想到此處,不免也笑意上浮。也正是那笑容,讓她想起了自己的弟弟,想起在逗他的時候,也會露出那樣的笑容咯咯笑個不停。
在別院的這幾年,大少爺?shù)男θ萆倭嗽S多。
沒有金魚可看,他卻突然對螞蟻有了興趣,下雨的時候還會拉著春桃給螞蟻打傘。而除了照顧庭院角落樹下的螞蟻之外,大少爺還會搬起阿忠叔給他做的竹躺椅坐在庭院里看著門外。
春桃曾試著問他:“大少爺,你在看什么???”
大少爺會露出一排門牙笑著告訴她三個字“林小姐”。
春桃多少有些不解,明明只是見過幾面的人,為什么大少爺如此篤定她會出現(xiàn)?
更重要的是,雖然沒見過,但春桃很篤定林小姐根本不會看上自家的大少爺。
想到此處,春桃突然就很心疼,做事也沒往日有干勁。
只是在別院里,作為主人的大少爺是不管事的。體力活等大多都由阿忠叔負責,自己只是負責灑掃做飯再做些其他的雜事。所以一時間沒精神也并沒有人來管束她。
她不止一次想過一些讓人害羞的事,那件事關(guān)于大少爺?shù)幕橐?。在春桃看來,大少爺娶的娘子一定不能太精明,越老實越好。而且還不能太漂亮,不然就大少爺這性子,估計被戴了綠帽子都不知道。
好事的小丫頭在胡思亂想之際開始結(jié)合自己認識的女孩子來給自己安排大少奶奶,想來想去卻總擺脫不了一個暗暗的心思。那個心思讓她有些臉紅心跳,讓她自己有些不喜歡。
大概是羞恥心作祟,春桃掙扎著從胡思亂想中爬出來。
而此時,洗漱完的徐時則抱著凳子坐到了陽光下,伸了一個懶腰,口中輕嘯一聲,顯得十分滿足。
這個大異于往常的動作,讓春桃覺得少爺好像還是那么傻。
日頭漸進,春桃猛然間意識到該做午飯了,隨即匆匆跑向廚房??諝庵须硽柚臈d子花香似乎比往常更加濃烈。在春桃心里,日子就這樣過下去,似乎也是極好。
空江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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