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愈加昏暗,一路南向奔馳,不過半日,古靈玉便擺脫成金,一頭撞進了連綿不絕的山脈密林。
此間樹高草深,難以辨別東西南北,腹中饑餓,終是尋得一處溪流,放馬飲水吃草,自行尋些野果生魚吃食不提。
卻說成金一路追趕,隨之入了深林,奈何胸中氣血似火似冰,運行周身不息,強自忍耐不住,終是昏厥在馬背,任由坐騎往南向奔踏而去。
夜色已深,一處臨溪樹林。
成金清醒過來,胸中氣血已然潛息,回神發(fā)覺身旁竟有一道人影靜靜盤坐,面前柴堆生有烈火,刀劍相交插地面搭架鐵鍋,濃湯滾滾,卻不知在煮些什么吃食。
白衣寬袍裹束身,眉眼仙姿道骨紋。歲月匆匆流逝過,不曾劃刻容顏痕。錦衣玉食享入腹,粗茶淡飯肚能盛。一生飄泊萬里事,只為修得寸心門。
“你醒了。”那人回過頭來,那樣貌好似四十歲的中年人,十數(shù)年也不曾變過面容,卻能令成金面色詫異,只因其便是為自己誦經(jīng)十數(shù)年的牧心道人。
成金連忙稍整身上殘破將甲,起身見禮,道:“弟子負傷昏厥,幸由牧心師父救起,真是運氣?!?p> 那道人擺擺手道:“哪里是什么機緣巧合,早潛在軍中了。我若不是特意為了見你,萬里趕來,此刻怕還在荒州極北漂泊賞雪?!?p> “師尊親身前來,想來有什么囑咐?!背山鸫故止е?shù)馈?p> 牧心見鍋中煮食火候已到,便就勢拿了腰間將壺中清水潑灑,彈指間便熄滅了燃燒火勢,當下滿盛了兩碗湯水,輕輕置于平石上,淡笑道:“嘿,我一游方道人可不用這些東西。
當年我自南方游歷至金都,偶見一張榜文,寫你每日頭痛欲裂,一時興趣,心中技癢,便接了文書。這一番診治,便念了十數(shù)年定心經(jīng)。”
“真是弟子福分,得師尊盡心診治,又傳武學,才配享這無窮神力。”
成金腹中早已作響,順勢與牧心對坐石磚兩側,端起近處一碗,大口吃食起來。
牧心道人嘆息道:“本來有得有失,也是造化使然。我既化解了你頭痛之疾,可偏偏還留下你一身本事,世上哪里有這兩全之美?皆是命中定數(shù)。”
成金喝了口湯,抬頭道:“莫非還有什么妨礙之處?”
“唉,我當年見你年幼,雖失手打傷人丁,卻也是天資不凡。
本想那成申面顯帝王之相,造化不凡,黃州糧草素來豐盛,又得你相助,能掃蕩天下,一統(tǒng)九州。到時功德圓滿,也是美事?!?p> 道人面露悲天憫人,又道:“哪曾想,成申雖有鄭業(yè)王鵬相助,卻被硬是你拽下了王位。你這廝當真是罪孽深重,為師受你牽連,心中抑郁生妄,不解根源,何談入道?!?p> “師傅,您雖通曉千般道理,卻數(shù)這面相之術最不靠譜。”
成金見師尊埋怨,面色一苦,緩聲道:“且不說成申受了重傷,縱是我不行事,能再挨過半年,便是極限,何論四十年,有這命數(shù)嗎?
再者,縱是有神醫(yī)為其診治續(xù)命,怕是也不會是古靈玉白長風二人對手?!?p> “哈,正入要旨。雖天下事,需有德者居之。如今想來,天下能有命數(shù)者,不過是你等三人,想那白吉看似胡亂作為,搬弄天下,卻極有可能再續(xù)白氏數(shù)百年榮華富貴,細細想來,此人倒也是有些道行。”
牧心細細想來,灑然一笑,心中逐漸明了。
成金將木碗放下,詫異道:“白吉?也有人肯用命來成就別人?有再多榮華富貴,自己成了一捧黃土,又有何用?”
“哈。個人有個人的緣法,你卻也有自己的因果。
我橫跨萬里,肯與你說了這么多,便是要了結因果,引你南去。”那道人目光炯炯,直視成金。
成金聞言一驚:“師傅要引我往南去,卻是為何?
如今我雖割據(jù)地方,得享武王尊位,一統(tǒng)九州大業(yè)卻未竟成功,如何能棄之離去?”
“我行此事,有三大德。
你若隨我去,一德,天下免十年亂戰(zhàn),得百萬民生。
二德,你不懂政事,縱是得了天下,想來也不能長久,徒增百姓苦難。
三德,你戾氣深重,以至真氣在你體內(nèi)沸騰不息,你此時不隨我去,到時便要頭疾復發(fā),大減壽陽,沒有幾日好活了?!?p> “卻不知為何玉斧心法運行有礙,以至頭疾復發(fā)?”成金雖不在意前兩條,卻心憂自己的頭疾。剛剛解了病痛,快活數(shù)年,不想已是過眼云煙。
牧心淡然回道:“天下有名的法訣不多。我的定心經(jīng)雖治標不治本,每日念誦卻只為你緩一時之急,讓你盡快入門玉斧心法,修得清心玉斧,自行鎮(zhèn)壓頭中魔障,以絕后患。
可你早忘了我臨行叮囑,妄動殺機。每逢戰(zhàn)事,殺人無算,魔障漸重。
前時你又連續(xù)全力摧動法門,清心玉斧一時無力鎮(zhèn)壓,便讓魔障脫逃生孽。
這一來,什么定心經(jīng)玉斧法門便通通沒了作用。玉斧受魔障激發(fā),自行運轉(zhuǎn),不能鎮(zhèn)壓,以至沸騰不息。
你喝了這碗藥湯,暫時能解半月危急。欲要根治,便要先學道經(jīng)原本,再去南方火山每十日受火毒浸身,方能壓制魔障,十年可除禍患。
若是不去,藥湯失了療效,每日頭疾之苦更重,能挨三日,已非凡人。你是去也不去?”
成金聽聞千秋偉業(yè)竟要止于頭疾,懊惱不已,一時間左右為難,陷入深思。
良久,牧心失了耐性,冷聲道:“此時不去,失了機緣,你我便再無瓜葛,也算是了了根結?!?p> 又過少頃,成金慎重思慮,終是拜服下來,誠心道:“愿入苦行,化解魔障。自此凡塵之事與我再無半點關系?!?p> “大善,好徒兒,你既入我門,便是同道。受十年苦,能享半世福,何樂不為?
天色漸亮,你且隨我騎馬先行,南方遠著哩?!蹦列挠H身扶起成金,欣慰道。
兩人不再多言,各上了馬,不久消失在樹林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