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波是在這年古爾邦節(jié)的前一天出獄的。
比判決的日期減少了近三個月。
提前釋放,既有駱波本人在監(jiān)獄積極的改造和優(yōu)秀的表現(xiàn)。
也與駱川東跑西顛地托人找關(guān)系分不開。
駱波和所有駱家人還不知道的隱情。
他的提前釋放更與西域市某位一直默默關(guān)注駱波的領(lǐng)導(dǎo)的首肯脫不了干系。
在這個夏日的清晨,東邊剛泛起魚肚白,駱波一個人就早早離開監(jiān)獄。
走出監(jiān)獄的大門,駱波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昨晚少管所韓指導(dǎo)員臨別前的叮囑,“走出大門不要回頭看,這條路千萬不回頭,出去后,一定要走正道?!?p> 駱波大步流星朝南方走去。
這條通往少管所的公路不甚寬敞,很少有行人來往。
在清晨更是鮮有人煙。
駱波大概走了200來米,沿著道路前面的一條三岔口朝東面走去。
他剛一拐到東面的道路,失落的心里驟然升溫。
駱波站在路口處朝著一輛嶄新拖拉機前方的人影露出一絲微笑。
是駱濱、駱川夫婦倆。
駱波眼睛一熱,撒腿朝拖拉機跑去,邊跑著邊喊著,“大哥,大嫂、三哥,我回來了?!?p> 駱濱也迎上前來,一把摟住駱波,“三十白,你小子總算能回家了?!?p> 駱波咧著嘴笑道:“三哥,我早說過,以后要投靠你的?!?p> 駱濱握拳朝他胸前一錘,低聲訓(xùn)斥著,“臭家伙,你的嘴真夠臭的的,好話不靈,孬話靈,以后給我少說些亂七八糟的話!”
駱波看著眼前嘴角噙著笑的駱川,他鼻子一酸,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落在駱濱的肩頭上。
駱川站在原地朝駱波伸出雙手。
駱波松開駱濱的身子,朝駱川緩緩走去。
他一頭扎進駱川的身上,哭泣著,“大哥,我,嗚嗚嗚------”
“好了,三十白,過去的事就是昨天的日歷,翻過去了,別想了,咱以后朝前看,一切朝前看?!瘪槾ㄒ部酥浦鴥?nèi)心的洶涌,安慰著自己的小弟弟。
旁邊的廖云也淚眼花花的,不住地用手絹擦拭著眼淚。
駱波看著身懷六甲的廖云,開心道:“大哥,太好了,我要當叔叔了?!?p> 廖云在駱濱、駱川的攙扶下,吃力地爬上駕駛室。
隨即,駱川和駱波也爬上了后面的車斗上。
駱濱對著坐在車斗上的兄弟倆喊道:“坐穩(wěn)當了?!?p> 他轉(zhuǎn)動下車鑰匙,發(fā)動拖拉機。
這輛804拖拉機已摒棄了原來老式拖拉機靠著搖把子發(fā)動的落后方式,通過鑰匙發(fā)動。
拖拉機朝西域市南邊開去。
坐在車斗上的駱波見拖拉機在中途中并未朝西域縣駛?cè)?,望著車后已?jīng)路過的路口,納悶地問:“大哥,去西域縣的路改了?”
駱川搖著頭輕笑著,“你呀,不是老早就在巴格達提叔叔那里打聽你生母是誰嘛?待會兒,你就知道了,爸媽在那里等你呢?!?p> 駱波以為拖拉機會朝西域市居住區(qū)駛?cè)?,可是看著拖拉機行駛的方向更加迷惑不解。
當他看到南郊那片荒涼的土地后,原本期待的心頓時沮喪不已。
拖拉機正朝西域市的漢族墳?zāi)柜側(cè)ァ?p> 經(jīng)過的這條黃土路兩旁都是一座座墳塋。
墳塋的樣子能清晰地判斷出亡者離世的時間。
有的墳塋上長滿荒草,看樣子有些年歲沒人上墳了。
有的墳塋長期沒人培土,低矮地快跟地面一個水平線了,只有從倒斜的墓碑看出來,這個小土包是個墳?zāi)埂?p> 還有的墳塋宛如一個小型的蒙古包,上面培土看出來,里面的人才離世不久。
拖拉機來到一個稍稍寬敞的空地停下。
駱濱先跳下駕駛室,小心翼翼地扶著廖云下來。
駱川一個縱身跳下車斗。
仰著臉看到駱波站立在車斗上,淚眼朦朧望著東邊不遠處的兩個人影。
是駱峰和李羽。
駱川看著心里難過極了,對著車斗上的駱川喊道:“三十白,把車斗上的鐵鍬扔下來?!?p> 駱波用衣袖擦拭著眼角的淚水,可是越擦淚流的越多。
淚眼婆娑的他彎腰拿起鐵鍬扔到地上,隨即也輕巧地跳下車。
駱濱撿起鐵鍬,對著傻子一樣站在原地哭泣不止的駱波說道:“傻狼(傻子),快去見爸媽呀,你不是早就想念他們了嘛?!”
駱波“噗通”一下跪倒在地,雙膝一步一步朝駱峰和李羽挪去。
他邊跪著朝前走,邊抽噎著喊到,“爸媽,對不起,三十白對不起爸媽。”
李羽見狀,邁著碎步快步朝駱波跑來。
駱峰怕妻子眼睛不好使,再被什么東西絆倒了。
他也趕緊跟在妻子身旁跑過來。
駱川夫婦和駱濱看見這一幕,禁不住抽噎著。
等李羽跑到駱波面前,準備伸手去拽起他。
駱波一頭扎進李羽懷里,放聲大哭,“媽,我想你們,媽,三十白不爭氣,辜負了家人,嗚嗚----”
李羽蹲下身子,摟著駱波啜泣道:“三十白呀,三十白,你這個傻孩子,只要你今后好好地,爸媽不怪你?!?p> 駱峰上前一步,把妻子和駱波摟進自己身前,紅著眼圈說道:“你們娘倆都勺子了(傻了),三十白提前出來,是好事呀?!?p> 一家人站在被墳塋圍著的空地上抱頭痛哭。
駱峰用手掌擦掉駱波臉上的淚水,“好了,都不哭了,還有正事呢。”
一家人相互攙扶著來到一座墳前。
墓碑上刻著“苗心之墓”的字樣。
李羽對著這塊有些年歲的墳塋喊道:“心妹子,三十白來看你了,這就是你兒子三十白??!”
她又帶著濃濃的哭腔對著抽噎不止的駱波說道:“三十白,快來,給你媽媽磕個頭,”
駱波像傻子似的看看墳?zāi)梗倏纯闯槠睦钣?,一動不動?p> 駱濱在他身后推了下他。
駱波才如做夢般跪倒在墓碑前扎扎實實地磕了三個響頭。
駱川蹲在旁邊,從放在墓碑前的布兜里掏出幾卷黃紙,放在墓碑前,低聲嘟囔著,“苗心姨,三十白來看你了,這是他第二次看你,你在那邊一定保佑他平安順心??!”
駱波聽了駱川的話,猛地回想起大前年的那個寒冬,他跟隨家人到西域市漢人街那戶祁姓人家給一個從未謀面的女人送葬。
腦海在電閃雷鳴間,他頓時恍然大悟。
原來當年那個蜷縮在寒冬凍死的女人不是什么陌生人,是他駱波的親生母親。
原來他當初敷衍地磕頭后被大哥駱川訓(xùn)斥過,是有原因的。
駱波一頭扎進土上,悶聲低哭。
李羽彎腰從布兜里掏出一個發(fā)黃的信紙。
她小心地用手打開折疊的信紙,捋平后說道:“三十白,這是你媽當年把你放在咱家煤房里留的一封信,你看看吧。”
在駱川、駱濱兄弟倆的攙扶下,駱波站了起來。
駱川接過廖云遞過來的手絹擦著駱波額頭上、臉頰上、鼻尖上的黃土。
駱波顫抖著雙手接過泛著黃色的信紙。
一行行娟秀的字體映入眼簾。
“羽姐,我的好姐姐。恕我沒聽你的話,你說的不錯,我就是個好了瘡疤忘了疼的傻女人。一年前再次遇到他,忘記了六年前他為了前程拋棄我的事,又被他甜蜜的話語哄得找不到北了,我有了他的孩子,去找他,他躲著不見我。原以為生下這個孩子瞞著老祁,沒想到,這苦命的孩子不像我,像極了他。老祁看出來孩子不是他的,天天逼我、罵我、打我,甚至讓我穿著背心和短褲站在寒冷的屋外。這,我都能忍,可我忍受不了,老祁想辦法要殺了這個孩子。昨天我出去上廁所回來,看見這個苦命的孩子被他放在冰冷的地上,旁邊放著祁家祖?zhèn)鞯哪前丫扌丸F斧,老祁正把立著的鐵斧故意碰到,他想用鐵斧倒在孩子身上來造成這小生命無意被砸死的假象。我只能把孩子送到你這里,求你看在咱倆多年好友又是同鄉(xiāng)的份上,就收留他吧。為了孩子、為了你我,從此我們姊妹倆永不相見,拜托了,你的傻妹妹苗心?!?p> 信紙從駱波手上掉落下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再次嚎啕大哭。
駱川撿起信紙,跟旁邊的廖云、駱濱默念著這封信,都唏噓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