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疆愛無痕

045:小頭頭

疆愛無痕 伊語滌生 4395 2021-09-30 00:02:12

  又是一年畢業(yè)季。

  1993年6月中旬,李茗溪三年的中師學業(yè)圓滿結束。

  在6月初,李羽收到侄女的來信后,就安排駱峰在李茗溪回家那天守在村西邊的三岔路口候著。

  駱濱和駱波自忙完春耕后,就吃住在李獻的沙場里,兩個月沒見人影。

  看著空蕩蕩的院落,只有他們老兩口的身影。

  李羽經常感嘆,孩子大了,都各有各的事干,應該高興才對,可為啥心里空落落的。

  駱峰就用伊勒地區(qū)哈薩克諺語勸慰著多愁善感的妻子,“老婆子,別想那么多了撒,你應該知道的,哈薩克老人經常說的話,想要牛羊肥壯,趕他們到夏季的草場放牧;想要兒孫成長,讓他們到外面的世界闖蕩?!?p>  李茗溪回來后,第二天就到西域縣教育局報道。

  負責分配師范生工作單位的王玉,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婦女,曾在多年前是沙棗樹鄉(xiāng)的文教干事。

  對于李茗溪的情況她很熟悉。

  她看著站在門口局促不安的李茗溪,朝小女孩招招手,并示意李茗溪關上門。

  李茗溪按照她的手勢關門走到王玉的辦公桌前。

  王玉刻意壓低嗓門說:“李茗溪,我認識你姑姑李羽。給你說個事,你回家告訴你姑,趕緊找找人跑你分配的事。按理說,這話不能告訴你,可你姑一家都是好人,我給你透露個消息,前天局里開會了,你們這批中師畢業(yè)生一共15個,按照住址地來分配的。局里把住在農村的孩子都分到鄉(xiāng)里了,那五個住在城鎮(zhèn)的學生分到縣城了。局里把你分配到咱縣上最偏遠的薩爾闊布鄉(xiāng),那里嚴重缺老師。你個女孩子家家的,到那么遠的鄉(xiāng)鎮(zhèn),干啥都不方便,交通不方便,關鍵是那個鄉(xiāng)政府就沒多余的宿舍,整個鄉(xiāng)連個食堂都沒有,更別提職工食堂了?!?p>  李茗溪一聽,又擔心又難過的,眼淚吧嗒吧嗒落下來。

  王玉同情的目光看著這個十七八歲的女孩,低聲催促道:“你趕緊讓你姑找找人,看能不能把你留在沙棗樹鄉(xiāng)小學。畢竟,你姑家住在那兒嘛,干啥都方便些。”

  李茗溪雙手交握放在小腹前,對著熱情好心的王玉深深鞠躬道:“謝謝王老師?!?p>  回到阿勒瑪勒村,李茗溪把王玉的話一五一十轉述給姑姑。

  李羽右手輕拍著腦門,無奈道:“哎,又要找人走后門?!?p>  蹲在院墻根抽煙的駱峰朝地上吐口唾沫,右手把煙頭按在地上使勁碾滅,仰著臉對著一臉彷徨的李茗溪說:“托人走后門,咱哪認識教育局的頭頭腦腦的?!去,小溪,到西域市找你二哥去,讓他想想辦法,他要是不管不問,辦不了這事,你就告訴他,以后也別進這個家門了。”

  李羽知道也只好如此了。

  她本想著找駱川想想辦法。

  可轉念一想,駱川夫婦為了這個家、為了幾個弟弟多少次腆著臉去求人。

  性子一向清高孤傲的駱川能舍下臉,那該多為難呀?!

  干脆就依駱峰的意思,讓二兒子駱江去想辦法。

  西域市阿克達拉鄉(xiāng)。

  駱江正跟著兩名縣檢察院的干部走家入戶地查看院落種植的植物呢。

  XJ各族人民每逢春夏之際都喜歡在自家院落種些蔬菜、花朵的。

  院落里種植的洋芋花、刺玫花、菊花能裝飾院子,讓人看著喜慶。

  尤其是野生的大煙花,它是一種美麗異常的花朵。

  粉紅色、黃色、紅色的大煙花瓣大而艷,在微風吹拂下,五彩的大煙花隨風舞動,艷麗的花瓣在陽光照射下顯得更加美艷而妖嬈,是一種觀賞性極強的植物。

  大部分農家種植大煙花純粹為了裝扮院落,供人觀賞。

  可是別有用心的人,種植大煙花卻是通過不可告人的行為來謀取暴利。

  八十年代初,西域市曾開展過一次鏟除大煙花的行動。

  可誰知,今年種植大煙花的村民又多了起來。

  村民們每家種植的不多,也就十幾顆,最多幾十顆。

  倘若不管不問,任其發(fā)展,后果不可設想。

  縣公檢法部門聯合開展一次清理大煙花的業(yè)務活動。

  檢察院的兩位干部負責駱江所在的阿克達拉鄉(xiāng)。

  鄉(xiāng)黨委委員、組織干事、副主任科員駱江精通維吾爾、哈薩克語言。

  他一直陪同檢察院的干部挨家挨家查看有無種植大煙花的人家。

  全鄉(xiāng)六個村都已跑遍了。

  種植大煙花的人家不多,有個三五家,戶主聞言,當場就連根拔起。

  戶主們連大煙花的花果也都踩碎。

  這是最后一個村的最后幾戶人家了。

  駱江等人沒想到,就剩下的這五個農家每家都種植著大煙花。

  村長加爾肯一嗓子把這五家人喊到一棵大柳樹下。

  駱江用漢語、維吾爾語、哈薩克語給這五家介紹了來意。

  一家哈薩克族中年漢子和一家年輕的漢族男子等駱江把來意說完,立刻起身走回自家院落。

  不大一會兒,這兩家戶主每人抱著一捆大煙花走出來。

  倆人把大煙花朝柳樹南邊的河流扔去。

  駱江等人對著兩位主動連根拔起大煙花的戶主笑瞇瞇的點頭贊許。

  村長加爾肯見三個年紀大的老漢都不動彈,用哈薩克話問他們,“你們不支持縣鄉(xiāng)干部的工作呀?!”

  一個大約六十多歲的漢族老漢遲疑道:“兒子不在家,我做不了主?!?p>  頭戴白色瓜皮帽的回族老漢捋著他下巴頦的長胡子,不慌不忙道:“額(我)家沒屁股大的地兒種了幾棵大煙花,那是治額牙痛病的幾棵,就不拔了撒。”

  頭戴黑色瓜皮帽的維吾爾族老漢也點頭附和著,“治牙疼的。”

  駱濱慢條斯理道:“大爺們,電視劇《霍元甲》看到沒?里面的東亞病夫被外國人看不起。難道您們也想成東亞病夫嘛?!不能種大煙花,哪怕一棵也是違反規(guī)定的。”

  他又分別用維吾爾語、哈薩克語把剛才的話翻譯一遍。

  三位不同族別的老漢聽懂了,面面相覷。

  漢族老頭站起身來,拍打下屁股后的灰,“讓咱中國人當東亞病夫的東西千萬不要種,缺德呀!我這就拔?!?p>  兩名檢察院的干部趕緊跟在老人身后,“大爺,您年紀大了,我們來幫你拔。”

  剩下兩個老漢見狀,也走進自家院落主動拔大煙花。

  村長加爾肯去幫維吾爾族老漢拔大煙花。

  駱江走進回族老漢家,他三下五除二把十幾顆大煙花連根拔起。

  回民老漢看著駱江用腳碾碎大煙花的花果。

  眼看著還剩下最后兩個花果了,連忙拽住駱江,“小頭頭,就給額留兩個吧,額有丫痛病,痛了往嘴里塞幾粒,就不疼了撒?!?p>  駱江彎腰撿起最后兩個種子,掰開一看,里面的種子還沒成熟,稚嫩地未成熟。

  他把兩顆種子塞給回民老漢,“大爺,這兩天牙疼了,你先塞著用。過兩天我回市里,給你買些治牙疼的藥,不用你掏錢。以后,可別種大煙花了。”

  回民老漢一聽駱江給他買藥,高興地直點頭,把駱江送出門,關心地問:“小頭頭,你啥時候來呀?”

  駱江知道老人這是關心何時把治療牙痛的藥送過來,他爽快地回道:“最多一星期吧,大爺,我不叫小頭頭,我叫駱江?!?p>  “駱江,駱江,是好娃呀!”回民老漢朝駱江豎起兩個大拇指。

  在回鄉(xiāng)里的路上,檢察院的兩位干部用敬佩的口氣夸贊道:“駱干事,你真行,年紀輕輕就精通各種語言,農村工作干的順手呀。”

  “我們這個聯合組,就我們這個組開展工作最順了,都不用我們出面,駱干事和和氣氣把原因講透,村民們都很配合,就沒出現其他組那種臉紅脖子粗的現象。我們組提前五天完成了專項活動,總算可以回家咯。”

  駱江自小在阿勒瑪勒村這個多民族聚集的小山村長大。

  周圍街坊四鄰都是不同的民族。

  爸爸的老朋友艾力、巴格達提經常來他家,有時候都會用他們本民族的母語跟精通多種語言的駱峰交談。

  耳聞目染的,駱家孩子都會說不同族別的語言。

  以前,駱江沒有發(fā)現擅長多種語言的他有什么優(yōu)勢。

  自從下基層跟各族農民打交道。

  駱江感覺會多種語言就是自己的看家本領和殺手锏。

  他精通各種語言開展起各項工作如魚得水。

  各族村民都知道鄉(xiāng)里來了個精通他們母語的駱干事。

  駱江在駱峰的幾個孩子中,既有大哥駱川的儒雅氣質和沉穩(wěn)性格,更有駱川身上沒有的精明和世俗。

  在大學期間,駱江就表現出超越同齡人的成熟穩(wěn)重,組織能力強,思考問題深入,不輕易發(fā)表意見,但是說出來的話總是令人信服。

  作為學生會負責人,學生活動遍地開花,駱江思路開闊,能把同學緊緊團結在一起。

  凡是見過駱江的人都會發(fā)現,他總是帶著盈盈的笑意,身上永遠充斥著從容溫和的氣質。

  哪怕他什么也不做,旁人都能感受到有一束光灑在他身上,就是這樣的氣質,讓駱江有很強的親和力。

  就是這種親和力讓駱江在阿克達拉鄉(xiāng)名聲大作。

  把檢察院的干部送到鄉(xiāng)車站后,駱江就朝鄉(xiāng)政府匆匆走去。

  按照鄉(xiāng)里以往不成文的規(guī)定,加班加點忙完一段時間的工作后,就可以休息一兩天。

  可是市組織部門有個基層調研報道要求后天報上去,駱江還沒寫完。

  他走進不大的辦公室,提著暖瓶到鄉(xiāng)政府職工食堂打了瓶開水。

  泡了杯茉莉花茶,他就伏案忙碌起來。

  李茗溪從鄉(xiāng)車站出來,一路問著找到了阿克達拉鄉(xiāng)政府。

  阿克達拉鄉(xiāng)是西域市最北邊的鄉(xiāng),西域市北環(huán)路就在這個鄉(xiāng)穿鄉(xiāng)而過。

  伊勒地區(qū)拉貨的大車一般都要經過這里,這算是個相對繁華的鄉(xiāng)村。

  鄉(xiāng)政府大門口是在一排綿延幾百米的二層樓商鋪門面房中間。

  門面房基本都是經營修車、補輪胎的店面。

  還有幾個百貨商店和兩家回民拌面館。

  鄉(xiāng)政府門口的上方也是一家商鋪,東西兩邊各掛著“住宿”“旅館”字樣的牌匾。

  二層樓的下方有四根靠近東西兩面墻、位列南北邊界的四方梁柱。

  梁柱附著富有維吾爾族風味的鏤空圖案鐵門。

  遠遠望去就像是鉆進鄉(xiāng)政府似的。

  梁柱上面寫著阿克達拉鄉(xiāng)委員會、阿克達拉鄉(xiāng)政府的字樣。

  李茗溪感覺這跟她前幾天到西域縣政府看到的幽深、神秘、莊嚴的形象有所不同。

  這鄉(xiāng)政府的駐扎地的外觀看上去很隨意、親民。

  李茗溪來到大院,看見一個占地大約五六畝的院落。

  東西北三處都是一排磚木結構的平房。

  三十來間屋子,有的房門敞開著,有的屋門緊閉著。

  李茗溪不知道駱江在哪個辦公室辦公,她四處張望著。

  一位面容消瘦的中等男子從坐北朝南那排平房里出來。

  他雙手岔在腰間,對著李茗溪揚聲喊道:“丫頭子,你在探頭探腦地看啥呢?”

  李茗溪怯怯地說:“大叔,我找我哥,駱江。”

  男子一聽說是來找駱江的。

  原本繃緊的臉頓時笑了起來,“喲,是來找駱干事的,來,你哥在那兒?!?p>  李茗溪跟著男子朝東北角一間緊閉的屋門走去。

  男子推開門對著伏案寫材料的駱江喊著,“駱干事,你妹找你來了。”

  駱江連忙站起身,對著男子笑道:“孫書記呀,謝謝了。”

  他對著拘束的李茗溪招手道:“來,小溪,進屋來?!?p>  孫書記站在門口,用手捋下自己的濃發(fā)問道:“駱干事,我很顯老嘛?剛你妹喊我大叔,我才三十多呀?!?p>  駱江看著面容很老相的孫書記,一臉真誠地說:“主要是孫書記每天操心工作,累的,再加上咱們在農村工作,不像在城里,穿著講究,咱鄉(xiāng)里干部穿的一個比一個像農民,肯定顯老些,人家見了我還以為我三十好幾呢。孫書記沒聽說呀,在鄉(xiāng)里干工作顯老氣也是一種職業(yè)病?!?p>  孫書記被駱江半調侃半自嘲的話逗樂了,手指頭隔空點著眉眼帶笑的駱江夸道:“你個駱干事,說話就是中聽,聽著讓人真舒服。你爸媽肯定長的好看,看你家兄妹長得多好呀!”

  駱江笑了,看一眼長得越發(fā)水靈的表妹,謙虛道:“謝謝孫書記夸贊,我妹長得比我好多了。”

  孫書記哈哈大笑著離開,“好了,你兄妹說說話吧,我不礙眼了?!?p>  駱江給李茗溪倒杯涼開水,“小溪,你咋想著來找哥了,真稀奇呀!”

  李茗溪把縣教育局把她分配到薩爾闊布鄉(xiāng)小學的事學給駱江聽。

  駱江靜靜地聽著,也不插話。

  許久,他一聲不吭,盯著辦公桌上的一瓶墨水思忖著。

  李茗溪見駱江也不搭話,急了,“二哥,是姑讓我來找你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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