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佛光(八)

　　寺外。

　　一個身著鴉青色道袍的男子，凝神看著佛光寺越來越盛的金光，心中的不安越發(fā)強烈。

　　季老爺子一個月前剛剛仙逝，近來就有人頻頻動用季家術法。

　　季昇也是一路尋著蹤跡到了這里，就看到這般景象。

　　他瞳孔驟縮，不可置信地呢喃道：“鳳凰陣！”

　　時隔多年的沉寂，再一次，重見天日。

　　以他現(xiàn)在的水準，根本沒辦法阻止這種禁術。

　　心下急轉(zhuǎn)，還是先去找宋凜那老頭兒商量商量。

　　一陣夜風吹過，旁邊的人揉了揉眼睛嘀咕道：“那道士打扮的人方才還在呢，去哪兒了？”

　　……

　　漫天的符被血色浸染，一張張墜落，李不息終于碰到了宋笙笙的衣袂，將她納入自己懷中。

　　湛恒，不，丙言此時表情森冷地看著他道：“沒用的。你護不住她。”

　　宋笙笙能感覺到自己的魂魄正在一點一點地被削弱，與身體慢慢抽離。

　　她其實能感知到外界發(fā)生了什么，只是沒辦法奪回自己的身體。

　　她看見原本冷靜的李不息摸著腰間的白玉，此時已有些六神無主。

　　——近了他才發(fā)現(xiàn)宋笙笙的狀態(tài)比他想的還要糟糕。

　　她全身冷汗涔涔，半闔的眼里卻泛著妖異的紅光。

　　李不息想到皇兄和宋凜的囑咐，遲疑了一瞬，然后下定了決心。

　　宋笙笙以靈魂的形式在旁邊看著，本能的覺得李不息的狀態(tài)有些不妙。

　　——下一刻，李不息不再猶豫，用手指輕輕摩挲著白玉，畫下了多年來爛熟于心的圖樣。

　　他對上丙言的眼睛，眸子里白光閃過，緩緩開口：“既然這樣想念你那發(fā)妻，何不下去陪她？”

　　還有疑點又如何。

　　真相慢慢查就是，她只有一個。

　　不論自己是單純把她當做妹妹還是……有了旁的心思。

　　他都不會讓宋笙笙有事。

　　……

　　金光被刺眼的白光籠罩，最后萬物歸于虛無。

　　鳳凰陣的反噬讓盤腿坐在地上的丙言猛的吐出一口血來。

　　手上的念珠忽然斷了，散的滿地都是。

　　他慌張地在地上摸索著，費力地想要拾起它們，卻怎么也撿不起來。

　　陣眼里的記憶珠突然碎掉了，是桃妖的聲音。

　　——“你想活下來嗎？”

　　接著便是阿香的回答。

　　——“還是不了。”她語氣輕松，“人生一世就好，免得平白多出冤孽?！?p>　　忍了那么久的眼淚忽然就落了。

　　哪怕在陣被李不息莫名的爆發(fā)破壞的時候他都只覺得失望。

　　而這一刻才是真正的絕望。

　　他輸了，輸?shù)膹氐住?p>　　他的愛，對于上一世的木喬是虧欠，這一世是負累。

　　——原來，他從未真正學會，如何去愛她。

　　白光乍退，這里又昏暗了下來。

　　李不息抱著宋笙笙溫熱的軀體，眼神失了焦距。

　　宋凜和李禎趕來時，看到的就是這幅場景。

　　自從李禎決定要過來祭祀祈福后，朝廷就一直爭論不休。

　　不愿讓他去的，多半都是傅寬的人。

　　所以李禎今天早上才起了警示他們的心思，想從薛文入手。

　　宋凜察覺李不息動用了白玉的時候，李禎正在御書房敲打薛文。

　　他急急動用術法迷惑了薛文，來不及解釋就拉上李禎用了傳送符。

　　然后就看見李不息抱著自家徒兒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

　　原本完整的白玉零落地碎在周圍。

　　一個老和尚的尸體，許多昏迷的僧人，還有李不息和宋笙笙……

　　氣氛安靜得詭異。

　　宋凜率先罵罵咧咧地打破了僵局：“這人還沒死絕呢！你個臭小子趕緊把我徒兒放開！”

　　李不息突然眨了眨眼，緩緩抬眸，眼神重新聚焦。

　　然后便輕輕地將宋笙笙倚著墻靠好，跪下道：“請國師救救笙笙！”

　　宋凜正準備招魂。

　　聽到這話他白眼一翻，從鼻子里哼了一聲：“我救我自己的徒兒天經(jīng)地義！用你求？”

　　“你還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李禎見宋凜對李不息動氣，心里略有不虞，卻也分的清輕重緩急。

　　只從宋凜包袱里挑出了傷藥遞給李不息，問：“用了白玉，你感覺如何？”

　　李不息順從地接過，卻并沒有動作，只說：“無甚大礙?！?p>　　李禎道：“零一他們看到這邊的動靜，應該在趕回來的路上。”

　　“往后莫要如此冒險?！?p>　　李不息望著宋笙笙的方向沉吟片刻，道：“皇兄，我有一事不明?！?p>　　李禎挑眉，這還是這位弟弟第一次朝自己開口。

　　看來他最近遇到的事的確棘手。

　　李禎示意他說。

　　卻不想李不息問出了一個他打死也不會想到會在這里被提及的問題。

　　“喜歡一個人……是什么感覺？”

　　李禎不禁失笑。

　　他這位弟弟的想法還真是不能用常理來揣測。

　　他心念一動，想起來時看到李不息抱著宋笙笙的畫面。

　　笑道：“你喜歡笙笙那丫頭？”

　　李不息有些臉熱，但非常認真地思考，說：“我不清楚這種感情是出于當初不告而別的愧疚，還是真正的喜歡。”

　　“我想應該先弄清楚自己的感情，才能更好地面對她?！?p>　　“況且，我之前一直拿笙笙當做妹妹疼愛……這有些背離禮法，我怕她接受不了。”

　　李禎聞言，先是笑：“你李不息從小到大得罪的女子還少嗎，怎么沒見你對別人愧疚？”

　　“你都開始考慮人家接不接受了，還問我這個？”

　　李不息一愣。

　　他也沒想到自己想的這么遠。

　　李禎單手背在腰后，正色道：“不息，我從沒有頒布那一條律法規(guī)定不可以喜歡上自己當做妹妹來疼愛的人——所謂禮法，無非是你關心則亂，庸人自擾罷了?！?p>　　李不息突然記起和宋笙笙在一起的點滴。

　　她四處躲他的樣子，她偷吃糖葫蘆后牙疼的樣子，她惡作劇得逞后狡黠的樣子……

　　那些原以為已經(jīng)淡忘的記憶，在頃刻間復蘇。

　　原來同她一起的一切，都鐫刻在他心里，無比清晰。

　　或許，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想把她當作妹妹。

　　這時，宋凜的作法也已經(jīng)結(jié)束。

　　“總算是召回來了?！?p>　　李不息抬頭用手捂住眼，喉嚨里幾不可聞地溢出了幾聲笑，心里漲得滿滿當當，全是她。

　　——太好了，宋笙笙。

　　我終于知道我的心意。

　　而你也將會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