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枝湯中用麻黃,杏仁甘草四般施,發(fā)熱惡寒頭身痛,無汗而喘……”
羅玉安一邊小聲地背誦著滾瓜爛熟的方歌,一邊密切注意著鍋里煮著的草藥。
不知不覺間,竟進(jìn)入一種物我兩忘的境界。
正要詢問治療過程的赫爾子爵步伐一頓,昏暗的房間內(nèi),年輕的神使低聲誦念著未知的語言,如歌如咒的短句中伴著一股難言的韻律。
赤紅的火焰舔舐著燒紅的鍋爐,神使的影子投射到墻壁上,猶如魔鬼在圍著祭祀之火起舞。
伴隨著水溫逐漸上升,草藥溶解在水中,一股獨特的味道飄散開來。
赫爾子爵用力地吸了吸,差點當(dāng)即掩門而逃,好難聞!
難聞,但不能說臭。
性味各異的草藥混雜在一起,形成了一股獨特的味道,刺鼻的同時,竟意外地有些讓人上頭。
與此同時,原本回蕩在房間內(nèi),低低的魔咒聲,突然大了起來。
火焰隨之高漲,幾乎快要碰到神使的衣服!
赫爾子爵不敢出聲打擾,這場在他看來十分詭異的儀式。但看神使不為所動,猜想這應(yīng)是正常儀式中的一部分。
只見神使絲毫不亂地又從桌上取了一味藥物,掀開鍋蓋扔了進(jìn)去,火勢瞬間小了下去。
橘紅的火舌低了下去,而隨著神使的動作,房間內(nèi)原本彌漫的那股難聞味道,忽然一清。
赫爾子爵甚至從那股難聞的藥味中,嗅到一絲詭異的清甜味!
而在那低聲誦念的咒語聲中,赫爾子爵竟感到自己的頭腦變得清明起來,身體也變得輕快了些許。
往日里壓抑在心頭的那種緊迫感變低了不少,赫爾子爵精神一振,不虧是神使大人熬制的藥物,僅僅是聞到一絲逸散的藥味都有如此神奇的作用。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古怪的吟唱聲終于停歇下來。
赫爾子爵恭敬地立在一旁,對神使已是萬分的佩服,原本心里存的那些小心思也早已灰飛煙滅。
抹了抹頭上不存在的虛汗,羅玉安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背了大半個小時方歌,差不多快把《傷寒雜病論》默誦了一遍。
羅玉安把柴火熄滅后,原本胸中九成的信心忽然少了一成。
背方歌時,他還是信心滿滿的,但一停下,脫離了那股物我兩忘的境界,羅玉安又變得自信不足起來。
想想之前沒看住火,差點被燎了袍子的窘迫情形,羅玉安心中就是一沉,
若不是他及時抓了一把甘草撒進(jìn)去,就要當(dāng)眾出丑了。
長時間不去藥房煎藥,還是手生了,連個火也看不好。
再抬頭,羅玉安看到赫爾子爵此時正畢恭畢敬地站在一旁,臉色當(dāng)場一黑。
完了完了,竟然還被人看到差點出丑的樣子。
神使濾鏡都要破防了!
赫爾子爵見羅玉安完成了手上的工作,趕忙三步并作兩步,小跑上前。
羅玉安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自己差點被火點著的窘迫,索性沒有說話。
手上動作不慢,羅玉安先用厚布裹住滾燙的坩堝,架上濾網(wǎng),將藥汁和殘渣分開。
濃稠的棕黑色藥汁通過濾網(wǎng)流到碗里,隨著越來越多的藥物殘渣分離出來,一種說不出的詭異味道飄散在整座房屋內(nèi)。
“把你的孩子叫來吧。”羅玉安閉上眼,頗有些無力地說道。
他也不敢百分百地確定,這鍋里的藥物一定對鼠疫有效。
可在赫爾子爵眼中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在他看來。
制作出黑色魔藥的神使,顯然耗費了巨量的神力,此時說話中都帶有那么幾分虛弱。承蒙如此大恩,赫爾子爵都不知道該拿什么來回報神使。
推開房門,站在外面多時的男孩走了進(jìn)來。
瘦弱的身體,像小兔子一樣的男孩一步一挪,不時發(fā)出幾聲壓抑不住的咳嗽聲。
男孩的聲音十分軟糯,被病痛折磨的小臉上蒼白一片:“父……父親?!?p> 身形肥胖的赫爾子爵臉上顯露出幾分不滿。在他看來,男人,就要陽剛,威猛。
像個軟弱的女子一樣,處處低聲下氣。沒有一點貴族該有的殘忍,霸道。將來怎么在群狼環(huán)伺的處境中,繼承他的爵位和財富?
赫爾子爵不滿地走上前,大手一揮,推在男孩背上。
猝不及防之下,男孩被一股巨力推向前,沒能掌握好身體平衡,狼狽地差點摔倒在地。
羅玉安面露不忍,責(zé)怪地看了赫爾子爵一眼。
小孩子還生著病呢,怎么能這么粗暴呢?
羅玉安蹲下身,視線與男孩齊平,手摸著他的腦袋,語聲低沉:“名字?”
小男孩不懂羅玉安說了什么,小心翼翼,帶著詢問的眼神看向伊克蕾兒。
站立在一旁的伊克蕾兒用一種冷酷,平靜的口吻翻譯道:“神使在問你的名字?!?p> “阿西亞?!蹦泻⒖戳艘谎圩约旱母赣H,隨后驕傲地喊道:“阿西亞·塔利安!”
羅玉安不懂。為什么這個瘦弱的男孩會突然一下那么驕傲,只是無奈地笑了笑,將放在桌上的藥湯端起。
滾燙的藥汁還在碗中咕嘟咕嘟冒著泡,詭異的味道讓男孩捂住了鼻子。
“喝下它,阿西亞?!绷_玉安明面上表現(xiàn)出一副智珠在握的樣子,實則心里著實捏了一把冷汗。
但他深知,身為一個醫(yī)生,絕不能在病人面前露怯。
如果你自己都不能相信自己,憑什么要你的患者選擇你的治療方案呢?何況羅玉安也并非毫無把握,如果真的沒有一絲醫(yī)治的希望,他會直截了當(dāng)?shù)鼐芙^施治。
阿西亞看了眼碗中翻滾著的,宛如惡魔密藥般的液體,求助的眼神望向赫爾子爵。
赫爾子爵一直在旁注視著這一幕猶如史詩般的一幕:
重病纏身的男孩拖著殘軀,一步一步邁向神明的使者。
神使手中托著漆黑的魔藥,粘稠的汁液翻滾著,猶如惡魔掙扎在煉獄中,永世沉淪。
“喝下吧,阿西亞,這是你的宿命?!?p> 高高在上神明的使者冷漠地說道,俯視世間萬物的眼神中,透著洞悉人心的光。仿佛早已料到男孩無法拒絕這碗魔藥。
“那么,代價呢,神使大人?”赫爾子爵沉痛無比地說道。他明白,這碗藥,既是神明的賞賜,也是惡魔的勾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