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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川寺傳奇

第十二章 輕點平安露

北川寺傳奇 巴列查七 3131 2021-07-12 13:14:00

  這一戰(zhàn)打了這么久,終于還是贏了,北境傳來消息,墨洛達退兵,不日便會將他們的王妃送到大濮來,以示退兵交好之心。這位王妃就是剛嫁過去不久的宣南皇女趙齊嘉,方才懷上身孕,就被墨洛達王上給拋棄了。她不是質(zhì)子,她肚子里的孩子才是,不管怎么說她都是墨洛達王上明媒正娶的妃子,卻在戰(zhàn)敗的第一刻被推了出去。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柏逐昔正在一群軍人之中閉目,戰(zhàn)爭結(jié)束,他們也該回去了。副將被提拔為新的邊軍將軍,不會跟著一起去都城,援軍到來之前的軍隊沒剩下幾個人,他們要一同前往都城受勛。

  柏逐昔戰(zhàn)功赫赫,本該是此行最受矚目的人,但如今她腿廢了,連馬都不能騎。她坐在輪椅上,由一個新兵守著,待回到武陵之后,便換一輛馬車再往都城去。

  被派來照顧她的新兵看著年齡挺小的,剛被征來入伍就上了戰(zhàn)場,估計是被嚇得不輕,他看柏逐昔的時候連呼吸都不敢太大聲。

  “你很怕我?”

  她突然發(fā)問,嚇得這小孩兒說話都磕巴了起來:“沒,沒有,我在都城就聽說您的殺神之名,大家都說您是第二位展將軍,我……有些激動。”他說著,給她換藥的手都抖了起來,險些將藥瓶子給摔到地上。

  柏逐昔眼疾手快,彎腰將那掉落下去的藥瓶子給接住,自己給自己換了藥。

  “展將軍千古大義,我比不上,你是哪家的公子?”

  從都城征來的兵,一般都是世家大族的公子,被送來掙個名聲。

  小孩憨憨笑著,抽了抽鼻子:“我哪是什么公子,王家旁支小戶出身罷了,被送來湊數(shù)的?!避娭腥比?,都城里那些世家為討圣上開心,免不得要把族中孩子送上戰(zhàn)場,但哪里又舍得自己孩子去送命,都會從旁支中選幾個不得寵的送來,不過是拿別人的命去邀幾份功。

  她換好了藥,把藥瓶子細細封好讓他裝上:“王家勢大,便是旁支小戶也可借勢。你來這走了一遭,回去自有不少獎賞,日后你家人在族中也能得人高看幾分,這是好事?!?p>  她跟小孩聊了很多,這些日子來積壓不少負面情緒,雖然不能講給這個孩子聽,但跟他說上幾句話,也覺得輕松不少。

  軍功冊在副將手上,被孫元明拿了去,說由他親自呈給皇帝。

  他對柏逐昔很客氣,只是這樣的客氣落在她眼中倒顯得很刻意。在大濮,軍功很重要,不少人一戰(zhàn)成名,之后按功受勛,一舉封侯不在少數(shù)。她倒是不想封侯,但那軍功冊上的記錄對她來說也很重要,黑山石四百人,全數(shù)死在了這場戰(zhàn)爭中,他們的軍功可以換一個光明正大。

  這剩下的人,受了傷的也不在少數(shù),路上顛簸著走了十日,才入了武陵城。

  城中鑼鼓喧天,卻吵得她有些頭疼,怎么也笑不出來。

  她聽見有人跟將軍報告,說北川寺維那率眾僧前來為將士們點露祈福。將軍趕緊吩咐眾將士整齊列隊,等他們過來。

  這點露祈福是濮自古以來的一個習俗,戰(zhàn)后將士回朝,每路過一個城市便由城中最大的寺廟中最有威望的僧人攜露來,在將士們額上點上一滴露,再誦經(jīng)祈福。這點露祈福中的露,是自將士們上戰(zhàn)場以后,由寺中住持和維那親手采集。

  北川寺啊,她抬起頭來,果然有他。

  了安還是那樣,站在人群中好像會發(fā)光一樣,總是那般奪目。

  他應(yīng)該沒有看見自己吧,分明不過去了戰(zhàn)場月余,卻覺得一生都過去了。她現(xiàn)在和所有的將士一樣,衣裳破爛,面容憔悴。他們實在沒有時間整理儀容,等入了都城,才會有人替他們安排梳洗,畢竟去了都城要見的是皇帝,儀容不整便是不尊。她不想讓了安看見自己這個樣子,實在太丟臉了。

  她低著頭,默默祈禱了安不要看見自己。這儀式很長,不知等了多久,等得她都要睡著了。

  耳邊一個低低的聲音響起,他還是那般,聲音輕輕地,讓人覺得無比溫柔:“歡迎回來?!?p>  她抬起頭,看見他微笑的臉,有些茫然。他沒有拿起瓷瓶中的柳枝,輕輕地用手指在她額頭上點了一下。

  “你是英雄?!?p>  從來沒有人跟她說過這句話,即便她在戰(zhàn)場上殺了那么多人,他們只叫她殺神。她從心里也不覺得自己是個英雄,因為她沒能護住大當家,沒能護住任何一個人。這幾天她都在想,為什么自己這么厲害,卻不能保護任何人,四百人,她一個都沒護住。

  是不是因為她不信神佛,所以老天爺要懲罰她?

  可是他說,你是英雄。

  聽到這句話好像就安心了,看見眼前這人的笑臉也很安心,好像她還是做到了,邊境未破,武陵仍在,北川寺還在,他也還在。真真切切站在自己眼前,這個人就是她要保護的,她做到了。

  眼前一黑,只聽見有人叫她,而后便陷入了無邊的黑暗。

  了安看著這個倒在自己懷中的人,有些焦急,卻又不能表現(xiàn)出來。他看了柏逐昔背后那孩子一眼,那孩子便驚呼起來。

  孫元明聽到這邊的動靜走過來,向了安抱拳行禮:“路軍士受了傷,又一路顛簸而來,實在體力不濟,沖撞了公子,還請公子見諒?!?p>  他背靠著王家,對了安自然客氣,即便了安一直身在佛門。了安扶著柏逐昔,沒有騰出手來給他回禮,客客氣氣點了頭。

  “將軍客氣,路軍士傷得重,不適合再隨軍上路。我會請示住持,帶她回北川寺修養(yǎng),圣上那邊,還請將軍費心。”

  孫元明自然是巴不得柏逐昔不去都城,忙不迭點頭同意,讓人送了安和柏逐昔回了北川寺。

  入夜后她發(fā)了燒,睡得也不安穩(wěn),一直喃喃著要大當家快回家。

  了幸跟著他守在屋里,上半夜還沒熬得過去,便睡著了。他只得把了幸送回廂房,蓋了被子又回來繼續(xù)守著。水換了幾盆,天邊翻出魚肚白時,她額上的溫度才險險降下去。了安取了帕子,用手探了探,覺得不放心,俯身將自己額頭貼了上去,沒覺著熱,才舒了口氣出門去齋堂給她取些吃食。

  她醒來的時候,了幸端正坐在床邊的矮凳上,托著腮看她。

  見她睜眼,了幸一瞬彈起身,手舞足蹈的,話也說不完全,磕磕巴巴叫著大師兄。正巧了安進來,聽他叫喚,趕忙跑了過來。

  “醒了醒了二當家醒了!”

  了幸雀躍著,在了安身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被他推著出去要他去醫(yī)寮拿些傷藥來。

  “我去打水來給你洗洗?!彼f著就要出去。

  “別走?!彼杷@一夜,開口聲音沙啞得很。

  了安倒了水給她,看她出氣一樣喝完一整壺水,她一直沒說話,水喝了一杯又一杯,直到了安說沒水了。

  她把杯子塞回了安手中,仰頭倒了下去,用被子蒙住臉,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哭聲。

  了安想去掀被子把她撈出來,手頓在空中,嘆了口氣出門去,守在院門沒動。了幸拿了傷藥回來,他接了藥,沒讓了幸進去。

  “這幾日你就去住持那住吧?!?p>  他蹲坐在院門坎上,是個很不雅觀的姿勢,但在他身上瞧著并沒什么不雅。了幸學他的動作,蹲坐在他旁邊,托著腮不住嘆氣。

  “你嘆什么氣?”

  “我是在學你啊,大師兄,你兩條眉毛都快擰成一條了。”他說著轉(zhuǎn)過臉去對著了安,使勁皺眉,偏偏過了勁,整張臉都皺成了一團。

  了安被他逗笑,在他眉間杵了一下:“你還真是,人小鬼大?!?p>  了幸揉著眉心,往外面跑,說這幾日都不會過來,正好還省了背書。

  被他這么一鬧,了安心情好了許多,回身往屋里去。他的院子平日里除了了幸也沒人會來,院里的師兄弟們都知道他喜靜,又覺他住得偏僻,所以不會來。

  在屋子外等了許久,才聽得里面安靜下來,想著她許是睡著了,推門進去,掀開被子,瞧見一張哭得雙眼紅腫的臉。他端了水來給她擦了臉和身子,換了藥,又換了干凈的衣服。

  直到晚課做完才回來院子,她已經(jīng)醒了,自己拄著拐杖坐到輪椅上,去窗邊待著發(fā)呆。

  了安拿了披風給她圍上:“餓不餓?我去給你拿些吃的來?!?p>  他說著往外走,又被叫住。

  “了安,你來坐下,”她回身伸手拖過一邊的凳子,讓了安坐在自己身前,“我聽人說,你是北川寺中最得真法之人。我有一事,想請你幫忙,從前我不信神佛,只信一句‘如夢幻泡影’,而今卻是想握住此等幻影……”

  她鮮少說這些,這讓了安覺得有些不對勁,準備起身送她回床上去,卻被一把抓住。她死死摁著他的手不讓他動,奮力站起身來。她如今斷了腿,根本站不住,只起了半身便跪在地上。了安想拉她起身,她手上力道又大了幾分。

  低著頭伏身在他膝間,聲音中是壓不住的抽泣聲。

  “你替我跟佛祖說,我求他,用我的命求他,換我寨中四百人回來……”

  屋外有冷風呼嘯而過,好像要把所有的東西都卷走,包括人的思緒和心魂,唯一卷不走的,是無邊的哀痛。

巴列查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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