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魘靈
“陛下召見,葉姑娘請隨我來?!?p> “今日見血,不宜面圣,改日吧?!比~傾雨垂眼看著緊握傘柄的手指。
細白的手指沾了馬鞭上的血,像從枝頭墜落雪地的紅梅。
她不討厭血,但她討厭鹿隱國的五皇子。
她給了陳默面子,不取戚風性命,命可以不取,但氣不能不出。
離天亮還有幾個時辰,比起去見鹿隱國的皇帝,葉傾雨更喜歡去折磨他兒子。
陳默蹙起眉頭,一路風雪兼程趕到都城,連衣裳都來不及換,深夜進宮稟明陛下,此刻宮燈盡數(shù)點起,陛下翹首企盼,只等這位遠道而來的貴客進宮,可她卻輕描淡寫一句“改日”。
陳默不曾去過靈族之地,對靈族的了解大多是來自道聽途說,是不是見了血就不宜面圣,他不知道,也不敢擅作主張。
這事,還得待他再去回稟陛下。
但很顯然,葉傾雨不愿再在承安門等候。
陳默兩相權(quán)衡下,支使一名守門侍衛(wèi)進宮,將承安門發(fā)生的事如實稟明陛下。
這事要怪,只能怪五皇子,他可不愿背黑鍋。
夜深了,陳默只能先將葉傾雨帶回自己的府邸。
將軍府位于城南,從承安門過去,有不少路要走。
街道空蕩蕩,幾家酒樓客棧的檐下還點著燈籠,是紛飛大雪中,為數(shù)不多的光亮。
雪愈大了,陳默從宮里出來得急,忘了拿傘。
葉傾雨沒有要與他同撐一把傘的意思。
“陳某曾經(jīng)翻閱古籍,里面提到一些關(guān)于靈族的記載,陳某愚笨,有幾處不明之處,不知能否請葉姑娘指點一二?”
葉傾雨落后陳默半步,棕色的棉靴踩在積雪上,并未發(fā)出聲響,彷佛只是踩著棉絮。
“陳將軍有話不妨直說?!?p> 陳默頓了頓腳,側(cè)頭正好看見傾斜的傘面上已覆滿白雪。
“古籍中言,并非所有祈愿者都能得神明庇佑,達成所愿,可是真的?”
“不假。”
“那該如何區(qū)分被神明選中之人?”
“陳將軍可信善惡因果?”
陳默不解,“葉姑娘的意思是,只有行善之人才能得神明眷顧?”
“陳將軍放心,夢神一脈所探的因果,不止是現(xiàn)世,你們陛下這一世雖業(yè)障深重,但上一世未必如是。”
葉傾雨說得輕描淡寫,陳默卻是心下一凜。
所幸左右無人,膽敢這般妄議圣上,任你有幾個腦袋瓜子也不夠砍的。
到底是不知人心險惡,陳默又問道:“葉姑娘為何要從陌城進入人族?”
陌城,是鹿隱國北邊的小城,也是陳默戍守之地。
千年前,一道淡紫色的屏障,從東往西,從鹿隱國陌城經(jīng)高陽國石塘城,再到丘寧國臨淵城,將人族與靈族劃地而分。
從此七國之內(nèi),幾無靈族蹤跡。
日久年深,善忘的人族,已經(jīng)漸漸忘記那些遙遠的,神魔鬼怪混跡人間的往事。
只是,再久遠的事,總還有人是記著的,就像橫亙在北地的人靈結(jié)界,世世代代,不曾消弭。
據(jù)傳說,靈族有五靈,除木靈在晟州大陸銷聲匿跡外,地靈、風靈、火靈、水靈皆生活在北地雪原上。
而在那人跡罕至的雪原,有一條暮子河。
暮子河,食尸花,十年河畔雪,十月花凋謝。
是說食尸花十年一開,花期十個月,開在暮子河雪落之時。
也正是這個時候,人靈結(jié)界紫光微弱,有機可乘,有法可解。
往年冬令,偶有地靈從陌城的結(jié)界出入,但也只有地靈。
其他靈族,皆選擇從高陽國石塘城進入人族。
但幾日前,葉傾雨來了。
她不是地靈。
“若我說迷路了,你信嗎?”葉傾雨停了腳步,若有所思地望著街道盡頭吞沒了雪光的黑暗。
陳默笑著搖頭,“是陳某失言了?!?p> 他這般說,就是不信了。
葉傾雨不以為意,“陳將軍那日是如何發(fā)現(xiàn)我不是地靈的?”
“地靈之所以從陌城進入人族,乃是為了陌城林海中的依禾草而來,他們采依禾草,是因為靈鼠愛吃,我們以往逮到的地靈身邊,都會跟著一只靈鼠,而葉姑娘卻抱著一個嬰兒?!?p> 陳默說到此處,再度搖頭,“也幸虧陳某當時沒有輕舉妄動,否則沖撞了貴人,豈不罪過?!?p> 紅傘往后傾斜,積雪從傘面滑落,葉傾雨抬眸看向陳默,“我素來恩怨分明,陳將軍替我引路,難道不想討個好夢?”
“方才葉姑娘手下留情,于陳某而言,已是大恩,不敢再勞煩姑娘?!?p> “倒是有趣,能否為你們陛下排憂解難,我尚且不知,若是不能,陳將軍可會殺了我?”葉傾雨眸光沉沉地盯著風雪之中的少年將軍。
陳默尚未及冠,卻已是國之將才,不可輕視。
“葉姑娘冰雪聰明,定不會讓陳某為難?!标惸嗫聪蛉~傾雨。
葉傾雨忽而笑了,抬步繼續(xù)往前走,“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三千世界,皆為夢幻,來去由我,誰人能攔?”
……
進宮之前陳默已命人傳了消息回去,此刻的將軍府還點著燈。
老管家迎出門,在看到將軍身邊抱著孩子的姑娘時,笑容僵在臉上。
幾個月不見,孩子都有了?
不對,他家將軍還沒成親呢!
陳默咳嗽一聲,吩咐管家:“收拾一間客房……慢著?!?p> “葉姑娘,可需要準備兩間……”陳默看向葉傾雨,又朝她身側(cè)看了一眼,猶豫著開口。
葉傾雨打斷陳默,“不必麻煩,一間足矣?!?p> 老管家躬身去接葉傾雨手中的紅傘,被她拒絕了,“這是我朋友的傘,不勞。”
四更天,將軍府后院客房。
葉傾雨將懷里的嬰兒放到床上,揉了揉她雪白的小臉蛋,輕語道:“護好小雪。”
燭火昏暗,無人應(yīng)答。
但在她轉(zhuǎn)身走向窗邊矮榻時,小雪的額間,多了一點紅色。
那是一滴血,不知從何處而來。
葉傾雨解下松松綁束青絲的發(fā)帶,合衣躺在矮榻上。
從袖中掏出一塊玉佩,這是方才從戚風身上順來的,需得有夢者的貼身之物,方能入其夢。
是上好的羊脂玉,上面雕刻著鹿隱國的圖騰雪鹿。
玉佩懸于葉傾雨眉心之上,她的眼睛上覆著霜色的發(fā)帶,此刻正散發(fā)出月華一般的冷輝。
只要是人,便會做夢。
五更天,葉傾雨終于進入戚風的夢中。
她感覺到了戚風的抗拒與懼怕。
怕就對了。
“怎么,熬不住了?”葉傾雨冷笑。
戚風確實一直熬著不讓自己入睡,可人非草木,在宮里派人來賞了他一頓板子后,他實在熬不住了。
“你,你果然是魘靈?!逼蒿L的聲音在發(fā)抖。
他站在懸崖之上,身后是萬丈深淵。
這是他的夢,可卻操控在別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