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桑山美人骨棋
店伙計在二樓回廊左邊第三間房前停下,抬手推開古舊的雕花木門,山間潮氣重,即便是冬日,木門亦咯吱作響。
木門上雕刻著祥云仙山,一人坐在石桌前,手里捏一枚棋子,看不清面容,他好似在盯著桌上的棋盤,又好似在看著不遠(yuǎn)處羅衫輕舞的女子。
雕工拙劣,勝在質(zhì)樸,就是糟蹋了這花梨木做的門板。
“客官,這是小店最好的兩間房,緊挨著,您看可還滿意?”
孟奚知抱著小雪當(dāng)先走了進(jìn)去,房內(nèi)提前點了油燈,暖黃的光照下,棱紋木窗緊閉,窗下置一張矮榻,榻中央的方桌上擺一只釉里紅描金異獸圖油錘瓶,里頭插一枝臘梅。
紫檀圓桌上擺了茶托,茶具亦是上等的白玉瓷;靠墻的雕花木床上掛著黛紫色幔帳,上繡纏枝蓮紋。
墻上掛一副山水圖,依舊是繪在桑山云絹之上。
處處透著奢華,即便在繁華的城鎮(zhèn),這也算得上是上等的房間。
偏偏碧落城是一個只有一條街道的山野小城。
不僅孟奚知滿意,蘇宸璋也很滿意,他覺得跟進(jìn)來是對的選擇。
十年時間,他早習(xí)慣了陰暗潮濕的地洞,乍一見到人族的屋子,回憶排山倒海撲面而來,他想起了曾經(jīng)錦衣玉食的日子。
蘇宸璋眼眶泛紅,眸中隱有淚光,但孟奚知攔住了他正欲邁進(jìn)房間的腳,“蘇兄,你的房間在隔壁。”
正探頭往樓下張望的葉傾雨轉(zhuǎn)身看過來,“你這話什么意思?”
孟奚知說開兩間房的時候,葉傾雨和蘇宸璋所想的都是:兩個男人一間房,她和小雪一間房。
但很顯然,孟奚知并不是這般安排的。
“阿雨,我如今就是廢人一個,你可得對我負(fù)責(zé)啊?!?p> 孟奚知雖然嘴貧,但這一路走來,葉傾雨知他并不是一個不知分寸的人。
他這般安排,自是有他的道理。
進(jìn)到這家客棧,本就不是為了睡覺。
葉傾雨只稍微動動腦子,便對蘇宸璋道:“你去隔壁房間?!?p> 蘇宸璋滿臉愕然,“……”
孟奚知拍了拍蘇宸璋的肩膀,安慰道:“去吧,別怕,暮姑娘會保護(hù)你的?!?p> 葉傾雨若是與小雪一間房,只能護(hù)住小雪一人,而暮影帶著兩個拖油瓶,就比較吃力了。
只開一間房的話,深更半夜,兩個男子和一個少女一個女童共處一室,成何體統(tǒng),孟奚知斷不會叫人說了葉傾雨的閑話去。
何況,這也容易令店伙計生了疑心。
這家黑店到底藏著什么秘密,沒有摸清楚之前,還需謹(jǐn)慎。
他倒是不介意自己吃點虧,“小雪,晚上跟爹爹和娘親一起睡可好?”
小雪乖乖點頭,朝葉傾雨伸手,“娘親抱抱。”
瞧瞧這一家三口多溫馨,蘇宸璋就算再沒眼力見也不好繼續(xù)邁腳。
幾日相處,蘇宸璋已經(jīng)對暮影憑空消失的事見怪不怪了,雖然消失,但知道她就在附近,就像在暗河中,遇到危險,她會出手救他,這就足夠了。
有了魘靈之愿,她們不會不管他的。
蘇宸璋將腳收了回來。
葉傾雨接過小雪的時候,在孟奚知鞋面上重重碾了一腳。
孟奚知手指緊緊摳著門框才沒叫出聲來。
如今這般,遇到危險時,孟奚知抱著小雪,躲在葉傾雨身后即可,而那邊暮影保護(hù)蘇宸璋一人,亦不是難事。
沒有比這更好的安排了。
“樓下這些人都是店里的住客嗎?”葉傾雨問店伙計。
“正是。”
“他們一直住在這里?”
“姑娘說笑了,他們和幾位客官一樣,都是過路的貴人,在小店歇歇腳便要上路了?!?p> “他們要去何處?”
“自然是去該去的地方?!?p> “哦?那為何巷口賣糖瓜的婆婆說從未見人從這店里出去過?”
“不過是個瘋婆子,她的話啊,姑娘不必當(dāng)真,碧落城中的百姓都知道她,對了,她賣的那個糖瓜啊,可吃不得?!?p> “這又是為何?”
“聽說啊,她的糖瓜,里面摻了死人的皮子?!?p> “嘔……”蘇宸璋俯身干嘔。
小雪是個懂事的孩子,在馬車上接過葉傾雨買來的糖瓜后,給每人分了一個。
蘇宸璋十年未沾甜食,客氣一番后便塞進(jìn)嘴里嘗了嘗。
他小時候是最愛吃甜食的,但母妃總說男孩子不該耽于吃喝享樂,他是皇子,更應(yīng)克己復(fù)禮,修心立志。
這個時節(jié),高陽國都城的大街小巷里,想來都是賣糖葫蘆的小販。
從母妃被冊封為貴妃那日之后,蘇宸璋便再也不吃糖葫蘆了。
可人,并不是突然之間拋棄一樣喜好,就能長大的。
只是,蘇宸璋永遠(yuǎn)也忘不了皇兄那日的眼神。
疏離淡漠,比滿城的風(fēng)雪都要冷……
吃了糖瓜的,只有蘇宸璋和小雪。
小雪對人間食物沒有了解,并不知這人皮是不能吃的東西,乖乖趴在葉傾雨肩膀上。
葉傾雨又望了一眼樓下大堂,果真見兩個客商打扮的男人起身往大門口走去。
天已黑透,門外的景象卻是看不清了。
那位老婆婆當(dāng)真是個瘋子?
“幾位客官趕路辛苦,早些歇息。”
大堂角落里,和著凄涼的胡琴之聲,小姑娘哀哀唱著:“風(fēng)吹仙袂飄飖舉,猶似霓裳羽衣舞。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
蘇宸璋獨自去了隔壁房間,推開房門后,他等了半晌,估摸著暮影應(yīng)該跟進(jìn)來了,才關(guān)上房門。
雖然雕花大床看上去十分舒服,但蘇宸璋卻將方桌挪到地上,合衣躺在了矮榻上。
而這邊房里,孟奚知亦往矮榻上一歪,手肘撐著方桌,手背抵著額頭,懶懶看著站在山水畫前的葉傾雨。
小雪在柔軟的被子上打著滾兒,自己找樂子,十分乖巧。
孟奚知問:“阿雨可聽說過桑山云絹?”
“我倒是聽說過桑山美人?!?p> 石塘城的說書人曾說過,仙界有十萬仙山,住著各路仙君仙子,卻有一座仙山上,生活著一支妖族。
仙山名叫桑山,妖是魅妖。
魅妖修煉出人身,艷絕無雙,連仙子都要自慚形穢,不敢與之相提并論,是以有桑山美人一說。
雖身處仙山福地,桑山美人的命卻并不好。
自古紅顏多薄命,從上古之時,便有鬼面人用魅妖為材,做了一副美人骨棋。
魅妖膚若皓雪,骨如寒冰,棋路刻在吹彈可破的美人皮上,晶瑩剔透的美人骨棋子中嵌上黑玉石、白海珠,觸手微涼,手感極好。
一時為各界所追捧。
魅妖是以吸食精氣為生的妖,不止仙草靈植的精氣,對仙家的仙元亦有覬覦之心,曾有不少貪圖美色的仙家,千萬年修為葬于桑山。
對于魅妖被剝皮剔骨的下場,無人憐憫,拊掌稱快的卻大有人在。
據(jù)說最后一副桑山美人骨棋出現(xiàn)在千年前,是星陌仙君用三幅畫作從仙界的山海藏?fù)Q來的。
仙界山海藏與人間山海藏的規(guī)矩一樣:以物易物,不收銀錢。
那副桑山美人骨棋現(xiàn)在何處,說書人沒說。
大抵,他也不知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