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打工的幾年，每有空閑，一個人安靜獨處時，我總揣度著爺爺?shù)男木场Ｗ罱K決定回到四川，尋求穩(wěn)定的未來，多半受了爺爺?shù)膯l(fā)。****肆虐，人們驚慌失措到處亂撞。一家人困守在小區(qū)里，無法外出，時光一點點在窗前移動，兒子德潤和外孫兒在兩幢別墅間亂跑亂鬧，我又一次無端地回想起爺爺，想起他當年的決定，想像他們?nèi)讼蛏钌嚼狭珠L途跋涉的樣子，下定決定心回到大山去。雖然時代不同，境況大異，本質(zhì)上卻是一樣。南來北往，在外飄蕩，難以忍受孤獨的歷程，人過中年總想著葉落歸根。就像一片葉子，等到深秋，到了快從枝頭飄落的時節(jié)，才想到歸處，那就太晚了！一片單薄枯萎的黃葉，哪能左右自己在風中的方向。我得趁著生命力旺盛，精力充沛，確定一切，以免留下無窮無盡的遺憾。從此回到石家溝，終老一生不可能；離開石家溝，無牽無掛在外生活也不現(xiàn)實。幾年在外打工擴展了眼界和思想，我的思想在涪城不算擁擠的空間來回游蕩。
涪城是個不大的城市，同打工呆過的城市相比，發(fā)展開發(fā)還只是剛剛起步。但涪城比石泉好，畢竟是地級市，教育醫(yī)療和就業(yè)的條件優(yōu)越。女兒兒子能在涪城讀書，同石家溝張家場相比，簡直是天上地下。況且父母在涪城已經(jīng)生活了十多年，早已習慣了城里的一切，不可能再回石家溝去過那種自給自足的山區(qū)生活。我決心將家安在涪城。圍著父親的汽修廠跑了幾天，發(fā)覺當年的選址真不錯。附近有涪城下屬的區(qū)政府，有好幾家大型廠礦，有幾個上萬人的小區(qū)，商業(yè)十分發(fā)達。附近的超市、學校、幼兒園、醫(yī)院等配套設施一應俱全。隨著十幾年的發(fā)展，已經(jīng)成為城市的區(qū)域性中心，早已沒有了當年建廠時的荒涼破敗，非常適宜居家生活。
首先解決住房。附近有不少的二手房出售，大多是前幾年的房改房。單位上的一般將房改房出售，再添些錢，購買新開發(fā)的環(huán)境好、布局優(yōu)的商品房。附近的兩個新樓盤，看起來高端大氣，院內(nèi)的綠化健身器材等等配套齊全，起價1200元一平米。房改房四周略顯雜亂，街道小區(qū)到處是小商小販，店鋪裝飾平常單調(diào)，出售的東西也很一般。院落內(nèi)略顯陳舊，綠化少無建身器材，但布局方正平直，端莊大氣，非常不錯，最重要的是每平米只需四五百元。我左挑右選，前前后后比較了將近一個月，終于購買了一套120平米，四室兩廳兩衛(wèi)的房子，總價值伍萬陸仠四百元，與父母的房子隔了一個小區(qū)，相距一條街不到300米，便于互相照應。
父母很支持，覺得我這些年不容易，購房時給我三萬元，讓我把自己的錢用做投資開個店，不要再到處奔跑，照顧好家庭，守著一家人好生過日子，培養(yǎng)好一對兒女，一家人團團圓圓，也就幸福美滿了。住在城里，吃喝拉撒，啥都要錢，天上不落地下不生，如果沒有穩(wěn)定的收入來源，就會坐吃山空，不能持續(xù)。能堅持在城里生活下來，必須有自己的事業(yè)，才能長久穩(wěn)妥?？晌夷茏鍪裁?天南海北的五年，并沒有培養(yǎng)出一技之長。先在電子廠當工人，主要比雙手靈活快捷在流水線上少出差錯，后來幫老板搞管理，做工程項目，方方面面的事情都見識過，但沒有學到自己能賴以為生的技能。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也許從打工一開始，就走錯了路?？赡鞘菫榱藪赍X為了生存，只要有錢就干，哪里還由得自己左挑右選。但這幾年，為了完成工作任務，忠于老板托付的項目工程，我一邊工作，一邊向技術員請教，對項目的各個環(huán)節(jié)，各種技巧也懂了不少。在工地上，一般的工程圖紙現(xiàn)場管理，大多難不到我。坐下來，也可以幫著資料員做做資料完善內(nèi)業(yè)。但回到四川，失去了以前的圈子，真還不知道該干啥?？焖氖畾q的人對自己的未來一片茫然，沒有工作沒有收入，每天都在往外嘩嘩的數(shù)錢，時時緊張慌亂。人說四十不惑，我卻日日犯愁，天天迷惑。尋了一輛自行車，整日在涪城的大街小巷穿梭，希望能找到適合自己的未來。
涪城三水環(huán)繞，氣候溫潤，大街上綠樹成蔭，市場上物產(chǎn)豐盈。初到涪城，人生地不熟，不可能再干建筑工程，所有的老板是不會讓生人管理項目。父親雖然在涪城生活了十余年，但隔行如隔山，在工程項目方面，兩眼一抹黑。況且，父親主張我接手汽修車，對我從事其他工作，有著天然的排斥。我也到一些建筑公司去過，他們不會要無文憑無職稱的人做管理。我也不愿意再從提灰桶搬紅磚當小工做起，辛苦是一回事，關鍵是耽誤了大好時光，四十歲的人不能再從最底層干起。
在涪城跑了一個多月，實在找不到熟悉的業(yè)務。穿行在街頭巷尾，卻到處能看到打牌休閑的人們，個個小區(qū)總能聽到麻將和牌的嘩嘩響聲，大家生活得悠閑自在。人們都習慣在茶館里談事情說生意，有的邊搓麻將邊協(xié)調(diào)工作，每個茶館總是生機勃勃，人滿為患。在外打工時，大家都笑話四川人，說坐飛機到四川，在天空中首先聽到的就是麻將聲。開茶館，經(jīng)營桌牌麻將是四川最大眾的活動，當然也會是不錯的生意。一有這個想法，我便有意識地觀察大大小小的茶館桌牌，也到不少的地方去打牌應酬。
川人好休閑。老少皆宜貧富均愛喝茶，打牌搓麻將幾乎是人人都會的手藝。開茶館只需裝修好，擺好桌椅，備好茶葉茶具，不需要其他的任何技術。選一兩個漂亮服務員，一張笑臉，一份熱情，就會贏得眾人光顧。關鍵是選好位置，方便顧客，不遠不近。太遠，跑起來勞神費力，誰會跑幾十里去打一場牌。太近，干擾的人太多，老婆娃娃朋友長輩，一出門就能找到，打場小牌也不清靜，誰不煩？打牌還不能太嘈雜，吵吵嚷嚷，分了心神，輸錢事小，壞了心情事大。好多茶館就主要是喝茶打牌，兼營著賣些休閑食品。要想生意好收入高，就得在別人茶館經(jīng)營的基礎上進行提檔升級，拓寬業(yè)務深化服務?？梢詫W學沿海城市的經(jīng)營，目標定位面向中產(chǎn)，環(huán)境上注意獨特安靜有情調(diào)，進行綜合性的服務升級，形成打牌休閑喝茶簡餐和議事的一條龍，為所有來賓提供全方位服務。我一邊考察，一邊描繪自己的經(jīng)營藍圖。經(jīng)過多方權衡，下定決心進入朝氣勃勃的第三產(chǎn)業(yè)，把這大眾化的產(chǎn)業(yè)推向新方向。
茶館是需要慎重選址的。找來找去，就在自己住房的小區(qū)后，過街的一條小巷里，相中了幢一樓一底的紅磚街房。街道狹窄，陳舊破敗，道路彎曲不平，很少有車輛進入。房子單薄是七十年代的風格，沒有構造柱，只有圈梁，老氣橫秋，與四周格格不入，是城郊鄉(xiāng)大集體的資產(chǎn)。城郊鄉(xiāng)依托城市的飛速擴張，集體企業(yè)發(fā)展迅速，早在其他黃金地段蓋了高樓，新建了豪華辦公場所。這座最早的辦公樓誰也看不起，改制時有錢有辦法的人都搶了好地段的新樓新門面。
沒錢沒門道的五位工人，各買下了一個門面，每個門面三十多平方。分別經(jīng)營著煙酒副食，包子稀飯，米粉面條，一家擺放著修自行車的器具，還有一個擦鞋補鞋的鋪面。樹蔭下的門面不顯眼，場面冷清，老板們坐在鋪面前的小凳子上閑聊，爆發(fā)出陣陣哈哈聲。二樓拉通也不到兩百平方，門窗鐵銹成塊剝落，蜘蛛網(wǎng)爬滿走廊，過道里班駁難看?？磥沓Ｄ觊e置，無人使用。我左右觀看盤算，四周幾個小區(qū)，常住居民少說也有上萬，如果干得好吸引住一群老主顧，生意多半能干成。同樓下幾個老板磨了七八天，把想要的信息打聽得清清楚楚，才七彎八拐，終于找到了城郊鄉(xiāng)企業(yè)總部。
“你得行哦，下了功夫的。”企業(yè)辦公室胖胖的負責人，見我詢問老房子的情況，笑著說：“這所房子都訪得到，不簡單啊?？勺饪少u，得等領導定。”
“租啥價？”我沒想過要買。
“你租去搞啥？要看準哦，我不害你。”負責人看看我，油光的腦門閃著光：“年輕人，下面門面的生意都做不走。二樓只能辦公，改一下也可以住人。你看那地段，沒啥商業(yè)，主要是居民。賣點副食搞點服務還可以，其他的難弄得很。價格嘛，比一樓便宜?！?p> “謝謝謝謝！就是就是。先租下來，想做點事，我自己也住這里。”我討好的說。
“門面一個三四百，五個就打2000，二樓的給你少一半嘛，再少也要給1000！一年一萬二，再也不能少。”他又看看我：“下面門面賣給了私人，上面沒人要還是公家的。你曉得公家的規(guī)定多！哪怕爛在那里，也得按規(guī)矩來。依我說，如果你真的看得上，還不如買下來。你算嘛，比租還劃算?！?p> “買？”說實話，我還真沒想過：“領導，賣好多?”
“二樓不是門面，只能當住房賣。附近的房子賣好多，我們就賣好多?！笨次也粚Ｐ?，頓了頓又說：“當然，這種紅磚房子時間長質(zhì)量不好，人們都愿意買新房。也不如附近的房改房，自然要比其他的相因些?！?p> 我沒想過要買房子，更不會想買這樣的房子。主要是看中這里僻靜，四周都是住宅小區(qū)，如果開一間茶館，至少可以弄七八個雅間，擺得下十來張桌子，如果把服務跟上，收入應該不錯。如果能夠買下來，價格又不貴，也不失一種方法。我把這事同父親一說，父親到現(xiàn)場看了兩三回，告訴我：“地方是個好地方，現(xiàn)在城市發(fā)展快，過不了幾年這兒就是城中心。房子不值錢，但地皮值錢。這個領導實在，沒騙你，買下來就是你的，比租強！”
我也再三比較，覺得還真是件好事。城里人有更好的選擇，看不起這種舊房爛樓，但對我們從農(nóng)村進城的人來說，這房子不錯。重要的是，城市通過出讓房子，給了我們在城里長期生活的機遇。一旦買下來，就擁有了自己的資產(chǎn)，做生意或者租出去，就會有收益，就可以作為立足點，想方設法發(fā)展自己。擁有了固定資產(chǎn)，從此就不只是城市過客，不只是隨著季節(jié)流動的打工者。像父親因為有了長期生存的技能和工廠，十多年不斷的發(fā)展壯大，就在這座城市深深地扎下了根，融入了這座城市。同他一起開出租的同事，一起退伍的戰(zhàn)友，只定位于打工，十幾年來不斷變換著老板，掙些辛苦錢，至今還浮在這個城市，東奔西走難以長久。好多人隨著年齡增長，或者身體原因，不得不回到故土。有恒產(chǎn)才有恒心，我決心從自己開始，改變家族的命運。擁有一層樓，就是我扎進城市的根，持續(xù)不斷地努力，讓根深深地穿透進城市的土地，牢牢地抓住大地，長成融入城市的支柱，就不怕任何的風吹浪打。有了根基，就會在城市里生長發(fā)展，成長為城市的主人。兒女們就不會同我一樣蝸居在高與天齊的大山，一輩子只看見碗大的天空。這種想法，不斷地刺激著我，讓我迸發(fā)出勃勃生機，買下來的念頭越來越強烈，我整天都在盤算，攪得人吃不好睡不著。彩妞兒聽了我五彩斑斕的描繪，居然想得比我還實在，不斷強化著我的決心。我購買的住房是四百七十元一平方，這個房子會更便宜，自己還有五六萬，無論如何都能買下來。
“買！買了我們都去學做生意！”
“生意做瞎了，還有房子。大不了租出去收房租，照樣有錢過日子！”
“就是虧了本，哪怕虧完了，就當這幾年沒出去，又重新來嘛！”
“山上的日子再苦都過了，還怕城里過不去。有手有腳的，實在不行去幫人！”
“實在不得行，就回石家溝。有地有林餓不死！”
我便三番五次找領導，以房舊不好為理由東拉西扯，最終談定了三百一十元的單價，按照使用面積算，總共四萬五千元，整體買下了一百八十多平方的二樓。
立馬請人設計裝修。借用我在沿海城市的休閑體驗，決定將整座樓布置得幽靜雅致。地板重新鋪設，天棚進行裝飾，墻上點綴文人詞句，盆栽植物選些文竹綠蘿，精致素雅。購置的茶具桌椅麻將，顏色高潔，帶些文人氣韻。裝了八個雅間，設置了十張卡座。裝了兩臺3P的空調(diào)，整個樓層在夏日里，透露出涼爽優(yōu)雅。將二樓外墻清潔整理，沖洗得干干凈凈，顯示出紅磚的本來質(zhì)地，刷上清漆，勾出白縫。樓梯口動足了腦筋，撤除原有的水泥樓道，重新架設銅質(zhì)樓梯，轉(zhuǎn)角處設置銅質(zhì)花架，擺上茂盛藤蔓綠植，入口外安置青銅工藝大門，看上去氣派端莊。
茶館名字借用了石家溝的古意，就叫釋迦茶莊。我和彩妞兒就是現(xiàn)成的服務員，茶就用石泉的原始高山茶，趕在九月份兒子入學前，茶莊開始正式營業(yè)。四周小區(qū)的住戶，散步途經(jīng)此處，眼前一亮，紛紛上樓參觀。從炎熱悶濕的街道，一腳踏進涼爽文雅的室內(nèi)，大多舒暢歡快，贊不絕口。茶莊的生意從一開業(yè)，就人滿為患，興隆異常。讓我意想不到，每晚的雅間，供不應求，竟然需要提前預訂。
前前后后忙了大半年，一家人終于安頓下來，我很滿意。開始過悠閑自在的日子。每日早上最忙。女兒大了，已經(jīng)適應早起上學，讓人省心不少。兒子剛剛?cè)雽W，總在迷迷糊糊中起床，瞇著眼穿衣洗臉，好在天亮得早，手忙腳亂的吃過早飯，把兩人送到學校還不會遲到。等我從學校回來，彩妞兒已經(jīng)把茶莊打掃干凈，準備整齊，等到十點左右，陸續(xù)上客。天氣炎熱，空調(diào)要需早早打開。午飯后，生意就很好了。來茶莊的，有的約朋友談事，一人一杯茶，說完事，坐一陣就走。也有看中環(huán)境清靜，要一杯茶，開始忙活自己的工作。也有等朋友約領導，無處可去，到茶莊來消磨時光。偶爾也會有人要一杯茶，倒在卡座椅子上開始睡覺。更多的是來打牌搓麻將。來的都是客，無論來干啥，總要盡量滿足他。況且，一杯茶也不便宜啊，一般的綠茶花茶紅茶黑茶五元；龍井碧螺春竹葉青十元；也有論壺賣的普洱鐵觀音三十，都是一本萬利的生意。打牌的會買撲克，進價兩元賣價五元。打麻將的雅間收入更高，一天三場，一場四小時收40元，每增加一小時加十元。另外，也賣煙酒和各種零食，幫石泉的茶廠代銷各類茶葉，同附近幾家飯館合作，能夠提供各種定餐。一個小小的茶莊，每天的營業(yè)額居然成百上千。只是每天晚上需要熬夜，特別是節(jié)假日，打麻將的常常喜歡通宵作戰(zhàn)，也只好睜只眼閉只眼的陪著。良好的預期收益，讓人也不覺得勞累辛苦。
茶莊不大，一個人完全照顧得過來，我同彩妞兒常常分工合作，她照顧生意，我就負責回家做飯，接送兒女。日子忙碌單調(diào)，充滿意味。沒有時間去打理石家溝的耕地山林，最后干脆全部栽成家杉水杉杜仲黃柏。房子沒人住會跨得快。父母辛辛苦苦修整好的吊腳樓，也交給叔父勤書幫忙照管。逢年過節(jié)或者山上親戚逢九逢十過大生、娶媳婦嫁女等大喜日子，才回去暫住幾日。父母年齡偏大，害怕舟車勞頓，常常是我一個人來回奔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