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斌在家,閑著無事,從頭到尾翻了幾遍電視頻道,也沒找到能看下去的節(jié)目,想起媳婦兒出門時的各種報怨,一個人愈發(fā)覺得沒有意思。樓下的老大爺老太婆,越聚越多,大聲武氣說著廠門口正在發(fā)生的事情。
說了這么多年的改革,一直沒有結(jié)果。立斌覺得沒啥意思,可大家的議論評說,總是越過窗戶不斷地鉆進耳朵。想來也確實該有個結(jié)果,不管好鐅,也比現(xiàn)在這種上不粘天下不挨地的吊在半空中強,有人出頭,興許會有結(jié)果。在家坐立不安,立斌也就下樓去看熱鬧。一路上,碰到好幾個一道頂班進廠的同事,就邊走邊議論聽來的各種改革版本。十幾年來工廠每況愈下,不知道未來在哪里,吃虧的總是工人,覺得世道不公世事艱難。
部份維權(quán)積極分子,要求企業(yè)改制領(lǐng)導(dǎo)小組的領(lǐng)導(dǎo)答復(fù)職工們關(guān)心的問題。領(lǐng)導(dǎo)們見人不多,只派了幾個辦事員出來接待。從七點多鐘到上午十點,雙方你來我往,不但沒說個清楚明白,反而越說越生分,鬧得昏天黑地,你一言,我一語,場面就失去了控制。立斌到時,有人正在大聲呼喊。
一群人開始走路去政府。先是三三兩兩,東一簇西一堆,不成氣勢,哪知走出去幾百米,就匯集成了一大群,沿途的人看見了,有的駐足觀望,有的湊上來打聽消息,還有人興高彩烈加入進來,大聲吆喝,漸漸的就有了口號,人聲鼎沸,場面越來越大。
正午的烈日炙烤著大地,瀝青路面冒著火焰,隊伍慢慢的散亂起來。人們憋著氣,不斷創(chuàng)新遮擋太陽的方法,到處乒乒乓乓開了花,道路兩旁,能拆能砸的東西,都搬到了路中間。無論是青年人還是中年人,仿佛回到了童年時光,撒著歡兒的折騰,到處喜氣洋洋。
夕陽西沉,清涼的出山風(fēng)開始掠過這個不大的城鎮(zhèn),人們從燥熱狂亂中回到現(xiàn)實,無論選樣,總得喝水吃飯,于是三三倆倆的慢慢散去。立斌回了家。
“在保衛(wèi)科,上眼皮粘下眼皮,想睡得很,回到家,反倒睡不著。一直到你們敲門,我都是迷迷糊糊的,沒睡著?!绷⒈蟠蛑?,頭腦還不清醒。
父親說:“怕你出問題,我們一大早就出了門。莫事就好!要多留個心眼,遇事多動腦子,我們這樣的家,吃得起補藥吃不得瀉藥。做人啊,一步錯,步步錯。你爺爺當年當逃兵,一輩子都窩在山里頭。不當逃兵,跟著大部隊,不說當個將軍司令,至少也吃上了國家糧,不愁吃不愁穿,子孫后代也比現(xiàn)在強,起點都不一樣……”
父親拿爺爺作例子,看來他在思考家族的未來與發(fā)展時,總是把一切往好的方向想。事實上,很多事情不可能發(fā)展得那樣好,往往相反,總是壞的結(jié)果居多。爺爺如果跟著部隊走,可能過雪山草地時就死了,就是后來南征北戰(zhàn),也少不了負傷犧牲。如李營長那樣幸運,南征北戰(zhàn)熬到了解放,還在與土匪的戰(zhàn)斗中犧牲了。哪里能輕輕松松闖過一次又一次險關(guān)?爺爺?shù)膽?zhàn)友中,也有成為將軍司令的,但好多都沒有同爺爺一樣活到八九十歲。世事充滿艱辛,不可捉摸,如果一切總是按計劃發(fā)展變化,那就不是人生。就像立斌所在的工廠,是國家三線建設(shè)的重點,好好的就成了這樣。以前大家都向往當工人,一下就糊不了口,養(yǎng)不活一家人。人算不如天算,這個世界真的難以把握!
父親想的卻不同:“立斌必須得另找出路。涪城離廠遠了點,照看不到家。要不然,到汽修廠來,幫人是干活,自己干也是干。不曉得咋想的,不到自己廠里來。至少不用看別人眼色過日子,過得自在點?!?p> “不曉得兩口子咋想的,看樣子,是兄弟媳婦兒在當家?!蔽蚁肓讼?“如果立斌到廠里,我可以專心回山上去發(fā)展。他又懂廠里這些,比我強?!?p> “就是他愿意,你也丟不脫手,你是大股東,再說,他啥也不懂,需要人教,就是他接了手,做上了路,遇到事,還是要你拿主意!”
到了九月,立斌終于熬不過廠里無休止的等待,獨自一人來到涪城,比照汽修廠其他人,掙每月一千多元的工資。他不肯接手廠子,說等到改革方案定下來,仍然要回去,畢竟家在廠里。我很高興,有立斌在汽修廠操心,就有時間回石家溝,可以把更多精力放在山上的林木藥材上。我不管他的想法,把廠里對內(nèi)對外的工作都交給他,落得一身輕松,立斌也就認真學(xué)習(xí),慢慢地做得有模有樣。
彩妮兒強烈反對:“你當好人,啥都給兄弟!分家門立家戶,不操心自己家,這也給兄弟那也給兄弟,你莫吃莫穿,兄弟管不管你!自己有了,再去當好人!廠交出去,山上的哪樣能變錢,林木十幾年藥材五六年才有收入,一家人去喝西北風(fēng)。”
說歸說,鬧歸鬧,彩妮兒只是在家里發(fā)發(fā)牢騷,一旦決定了,她在外從不吵鬧,只是一張臉,隨時無點歡喜的樣子,讓人看不出深淺。兩人總在相互觀察猜測,兒女成了帶話工具,歡聲笑語少了,總覺得郁悶?,F(xiàn)在想來,抑郁癥也許從那時便埋下了根子,只是被手中的事情沖淡了,病情才沒有繼續(xù)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