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魏孝靜帝武定三年,權(quán)臣高歡開始于晉陽縣,修筑晉陽宮,并在天龍山開鑿石窟,鑿刻蒙山大佛,建避暑宮。
如今天保七年,晉陽宮已被高洋修筑完繕。
太子、高寶德并太原王三人,自然是直接入住晉陽宮中的。
之前高洋下制敕,晉陽宮外,早有官吏、宮人迎候于此。
酉時(shí)正,天空呈現(xiàn)一片青灰之色,天地昏淡,萬物朦朧。
三人裰衣趣馬,自晉陽宮門外駛?cè)搿?p> 行在晉陽城中,高寶德抬頭,仰望兩側(cè)聳立入云的山川,不由得吟誦:
“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fēng)吹草低見牛羊?!?p> 早年,高歡在晉陽霸府,渴圖以此完成統(tǒng)一霸業(yè)。
他自晉陽出擊,屢屢攻打?qū)κ?,卻不幸兵敗染疾,撤軍途中,為穩(wěn)定軍心,命人日夜唱誦此歌。
“大父雄心,由此能見。”
高殷這時(shí),也隨著高寶德的眼神,看著周圍高聳之山,說道:“正是。晉陽襟四塞之要沖,控五原之都邑,谷長深邃,上下曲折,左右皆有天險(xiǎn)可守?!?p> “晉陽城既然富庶至此,緣何阿耶不讓我們常住于此?”
太原王聞此皇兄和皇姊所言,不由得疑惑問道。
晉陽城始終是高齊的基本盤,高歡長子高澄,本人也是于晉陽遇刺身亡。
高氏分工細(xì)致,前些年,高澄坐鎮(zhèn)基本盤晉陽城,二弟高洋,坐鎮(zhèn)次一級的重地鄴都。
高澄遇刺后,高洋雷厲風(fēng)行,火速趕至?xí)x陽,震服了之前在晉陽,一直都瞧不起高洋的那群鮮卑元老重臣。
高洋在位這些年,縱使經(jīng)常外出征戰(zhàn),但事畢后,還是會回到晉陽一觀。
他因政事之故,必須都鄴,震懾前魏元氏宗族勢力不假,但晉陽城,始終是高齊的基本盤。
高齊手握晉陽,與鄴都相望,國便不亡。
高寶德美目流轉(zhuǎn):若是晉陽城破,大齊自亡。
妙極。
此世接觸多了,有了更深的理解,高寶德更感慨,宇文邕對齊策略之深。
謚法嚴(yán)苛,宇文邕不愧能加美謚為“武”皇帝。
在宇文邕回國繼位之后,尤其是在他除去權(quán)臣宇文護(hù)以后,大周對齊征戰(zhàn),可是直攻晉陽。
直取龍頭。
……
路行一日,身體疲憊。
原以為能直接入宮休憩,可是行至宮門,見官吏多候于此。
高寶德不覺頭大。
雖然說他們大都是朝著皇太子來的。
“臣等拜見太子殿下,愿殿下千秋萬歲,福澤綿長。”
“臣等拜見長樂長公主、太原王殿下。殿下未央無極?!?p> “天已入暮,乃休憩之時(shí),諸公怎此時(shí)還聚于此?我等人間小兒,不值得諸公久候,該是我等之罪過。”
“太子言重!”
位居于此的鮮卑貴族,紛紛躬身告罪,口稱太子折煞眾人。
“今日天色已晚,他日再與諸公同聚。”
“明日起,臣等于府上作宴,還請?zhí)淤p臉。”
高殷也郁悶,他可一點(diǎn)也不想搭理,這些各懷心思的袞袞諸公。
……
外出晉陽宮的這段時(shí)間里,雖說高殷不必參加鄴都的每日卯正一刻的大朝會,也不像在鄴都那般,每日晨起不及卯初便要起身入宮見禮。
晉陽宮自然也沒有,太師、太子傅的日日督導(dǎo)約束。
總而言之,天子遠(yuǎn)在鄴城宮,天高皇帝遠(yuǎn),太子在晉陽宮理應(yīng)是毫無拘束,率性而為。
可實(shí)際是,高殷并不能得暇。
除了晉陽那群老大人們?nèi)杖帐⒀缪s,還有一事,他必須遵旨完成。
“親與百姓?!?p> 高洋讓他們?nèi)尤ラL樂郡,先轉(zhuǎn)道至此,最大緣由就是要讓皇太子親與晉陽諸人。
不論是晉陽外城庶民,還是內(nèi)城鮮卑貴族。
晉陽基本盤,皇太子必須坐穩(wěn)。
因此不管高殷如何想,他這幾日既不能推了各家的宴飲,又還得常去城外與百姓同樂。
皇父一句話,太子跑斷腿。
知道這幾日高殷忙碌,高寶德和太原王二人就沒去打擾他。
……
高寶德可沒有憐惜高殷的想法,她自己于晉陽宮,自己的寢殿中,舒適的很。
在晉陽宮,高寶德居所,也被命名為昭陽殿。
此昭陽殿與鄴都禁中的昭陽殿不同的是,晉陽宮中的昭陽殿,正殿本身不大,然長廊閣臺很多。
昭陽殿色彩繽紛,煙香繚繞。
此刻,廊閣之間,流水潺潺,香草萋萋。
高寶德和婢姚、婢好等人,這時(shí)并不在大殿之上,而是圍坐在廊閣之間,貊炙烤肉。
她們圍坐之間,是一盞金盔銅盤,中間置有兔脅炙。
外圍擺放著各色瓜果。
“有兔斯首,炮之燔之。君子有酒,酌言獻(xiàn)之。有兔斯首,燔之炙之。君子有酒,酌言酢之。”
高寶德穿赭石色曲裾,左手執(zhí)叉,右手撫盤,盤膝坐于爐前,邊唱詩三百中《小雅·瓠葉》篇中之句,邊擺弄爐上膾炙。
婢好托腮作向前傾斜狀,瞪美目瞧著高寶德烤肉。
婢姚則笑著在一旁切瓜。
婢姚所切之瓜,說來也是金貴之物。
冬日得瓜難,晉陽宮內(nèi)設(shè)太官園,種桃瓜菜茹,覆以屋廡,晝夜燃蘊(yùn)火,方產(chǎn)出此冬日所食之瓜。
高寶德在以貊炙之法烤肉。
西北羌人喜涮羊肉,東北胡人則愛烤肉。
漢人所愛的炙,則被冠之以“貊”名。
貊炙烤肉,全體炙之,各自以刀割,出于胡貊之為也。
三代之時(shí),古書有載,先人早已研制出了三種燒烤之技法。
燔、炮、炙。
燔法,最是古老。
《禮記》中有寫道:“加于火上曰燔?!?p> 意為直接置于火上烤。
炮法則是裹燒,烤制時(shí),需要先將食材,用草簾或濕泥包裹起來,置于火中燒烤。其法大類于后世的叫化雞。
周朝有“珍用八物”,其中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炮豚、炮牂二味,便是以炮制法烹飪的彘肉與母羊。
而炙意為“貫串而置于火上”,仔細(xì)看,這其實(shí)已與烤肉無異。
先代烤肉之法已經(jīng)成熟,高寶德此番,便是學(xué)做后人,以貊炙之法烤肉。
她可一向食不來,此時(shí)諸胡茹毛飲血般的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