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大伯大媽圍著江邊一頓夸,好小子,俊后生之類的話不絕于耳,同時不忘對著落荒而逃的碰瓷四人組一陣唾棄。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沉默寡言習慣了,江邊對于這些贊美之詞也能夠臉不紅心不跳的照單全收,但也只聽了一會兒就告別說還要去上課,推脫掉長輩們介紹對象的說辭,迅速離開了。
而那個披頭散發(fā)的男人,則是朝著江邊點點頭道了聲謝,走之前很是認真地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像是想要記住他的樣子。
小插曲過后,江邊繼續(xù)沿著江邊向江邊四中走。
難道我真的長得還不錯?
江邊望著波光粼粼的水面,心中暗道。
自從三個月前,進入出生后最清醒的階段以來,就經(jīng)常能聽到有人夸自己好看。以前也有,只是過于龐大的信息占據(jù)了九成九的思考空間,導致對于周圍的一切都反應遲鈍,現(xiàn)在壓力小了許多,也有能力去思考了。
十八歲的江邊,有著在南方中規(guī)中矩的身高,皮膚比絕大多數(shù)化了妝的女生都要白皙,加上常年沉默寡言,很容易給人一種高冷可靠的感覺。
最重要的是每天都忙于被動接收各類信息,就疏于表情管理,可能偶爾會流露出些許呆滯,或者說憨憨。
不過江邊以前從來沒思考過這些,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太在意,一個心里裝著整個宇宙的人,哪里會注重這些身外之物。
何況他臉盲,從來都不知道女生好不好看。
十幾分鐘的路程眨眼就到,今天是周日的下午,陸陸續(xù)續(xù)的有學生從家里回到學校,準備開啟新一周的?。╦iān)校(yù)生活。
江邊注視著來來往往的車輛以及和父母告別的學生,突然想到了自己的母親,不知怎么的就不想進學校了,那就繼續(xù)在江邊走走。
五月的江邊,行人寥寥,江上的船在荷葉間漂著,漫無目的。
抬頭望天,夏天的云格外清晰,只是但凡有片刻疏忽了對信息的屏蔽,就會有數(shù)不盡的知識涌上來,讓他無法再專注于眼前的天和水。
這種與生俱來的天賦,除了讓他知曉世間萬物的奧秘,還帶給了他無盡的悲傷。
即使十多年過去了,依然能記得那段趨于平靜和永恒的電波,一切仿佛就發(fā)生在昨天。
然而得益于母親去世前的準備,他才不至于流落街頭,或是去孤兒院。一筆存款在律師的分配下,使他能夠接受和別人一樣的教育,不用為衣食住行擔憂,甚至那位律師也在母親的委托下照顧了江邊十多年,直到開始寄宿學校,才開啟了一個人的生活。
但這么多年來,那位律師早已對江邊有更非凡的意義,那是生下來就無依無靠的他,與這個世界最后一點溫暖的聯(lián)系。
更是因為如此,他才更想念,那個在離開前就已經(jīng)安排好一切的母親,向往她的溫柔和周到。
江邊還有很多疑問想要問母親,雖然她并不一定知道,但看見別的孩子一遍又一遍地問媽媽一些幼稚問題,母親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回答的時候,他承認自己羨慕了。
他仍記得母親離世的時候,一陣有形的純白煙霧,從她的鼻腔中飄出,聚攏著向著天花板飄去,穿過天花板,地面,桌椅,房頂,最終飄向天空,消失不見。而醫(yī)生們?nèi)栽谂尵龋姄艋蛑惖氖侄?,但都無濟于事。
只有年少的江邊知道,有什么不一樣的事發(fā)生了,躺在床上的女人,缺少了周圍所有人身上都具有的某種特質(zhì)。
醫(yī)生們有,抱著自己的護士有,走廊上愁眉苦臉的人們有,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也有。
整個星球表面的生物基本都有,星球內(nèi)部的生命也有,遙遠的星辰,無盡的文明中,九成九也是有的。
至少江邊生活的這十八年里,還沒有見過缺少這種特質(zhì)卻擁有生命跡象的東西。
而他這些年目睹的死亡,也再沒有找到過一個,像母親那樣,死后會散出純白煙霧的人。
男女老少,老死,病死,飛來橫禍,都只會吐出一口淺灰色的濁氣,并且向著地底沉去,消失在看不見的黑暗里。
我好想你。
江邊望著入夏后的水面,和灼熱陽光相對的,卻是微涼的江風,他已經(jīng)習慣了思念的蠶食,但依舊每次都無法緩解那種疼痛。
坐在江邊長椅上的江邊,柳條從面前拂過,落下斑駁的影子。江上小船三兩只,游人漸多,耳邊的蟬鳴和連續(xù)的微信提示音交織在一起,正是要熱鬧起來的夏天。
不知不覺的,江邊閉上了眼睛,手輕放在大腿上,像是睡著了一般。
實際上,他已經(jīng)進入了冥想狀態(tài),也即他開拓的靜室之中。
重新睜開眼的江邊,仍穿著先前的校服,但卻感到無比的輕盈。
望向四周,是一間長寬高都不過兩米的蝸居,由六個潔白的平面組成,這兒,就是他獨有的靜室了。
這處空間雖然狹窄,但卻十分安靜,連耳邊的微信提示音都消失了,只剩一面墻上刷新出來的字樣。
“靜室,等級零。
升級所需經(jīng)驗:8/10”
不明所以,但確實是江邊在姚師的指導下,設計出來的規(guī)則。
相比在大腦中構筑一間房和一個看似荒誕的系統(tǒng),在現(xiàn)實中每天能接收到那么多神秘的信息,才更離奇,更不可思議吧。
起碼江邊在系統(tǒng)出現(xiàn)后,發(fā)現(xiàn)其除了不定期增長的經(jīng)驗外,再無其他異常,也就慢慢接受了這一現(xiàn)象的存在。
在這休息了一會兒,享受了現(xiàn)實中幾乎沒有的寧靜,江邊又退了出去,天快黑了。
到班里的時候,教室已經(jīng)基本坐滿了,晚自習馬上開始。
畢竟離高考只剩一個月了,再心大的人也會在這種氛圍中收斂許多。
江邊進班級的時候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大家都在埋頭苦讀,奮筆疾書,就算不愛學習的,也會攤一本五三在桌上,一會撥手指甲,一會兒和自己玩橡皮大戰(zhàn),同樣不會抬頭,去面對教室里這滿目的壓抑。
江邊輕輕抽出椅子,把書包掛在靠背上。
旁邊玩橡皮的男孩看了他一眼,壓著嗓子說一聲回來啦,江邊點點頭,沒有多言語,翻開一本歷史書看起來。
男孩探頭越過厚厚教輔壘起的城墻,見江邊在看歷史書,嘟囔了一句你真大膽,便縮回去開始玩筆了。只是那按壓圓珠筆的聲音在教室中顯得過于清晰,僅第三下響起時,就引的教室前排的學習委員對男孩怒目而視,像是已經(jīng)積攢了很久的怨氣。也似乎是感受到了殺氣,男孩把筆一丟,頭縮進臂彎里。
男孩叫阿杰,和江邊是兩個典型。
因為話實在太多,換了同桌一個又一個,那些成績中流的學生往往和他坐一個禮拜就被老師擔心會影響成績,換回原來的位置。差生更不能和阿杰做同桌,不然上課講起來簡直沒完了。
而好學生老師當然是不舍得的,最后只能讓沉默寡言的江邊,去和他當同桌。
效果顯著。
江邊每天疲于應付各類唬人新聞的洗禮,自然不會對阿杰說的事感興趣,只是應付了事。而阿杰對于江邊的敷衍,也不高興了好一段時間,但在發(fā)現(xiàn)自己這個同桌,確實有點神游天外的意思,也就放平了心態(tài),但還是會忍不住找他絮叨一些沒什么意義的小事。
不過最近快高考了,可能環(huán)境太過壓抑,連阿杰都變得江邊了起來。
擁擠的教室,安靜的氛圍,倒有點姚師講課時的意思了,只是不斷響起的翻書聲,和部分人的無意義的嘟囔,讓明亮教室里比之外面令人向往的夜空,更多了幾分煩躁的意味。
江邊突然聽見輕微的腳步聲,隨后感受到有人拍了拍自己肩膀,是神色有些憂慮的班主任。
“你怎么啦,怎么警察都來了?”
班主任壓低聲音指了指走廊,兩個警察的身影。
“又在看這種書,真是在浪費...唉。
算了,你先出去等著吧?!?p> 江邊起身朝門外走去,回頭時看見班主任在阿杰的桌上指指點點。
“都說了該回歸書本了,你又開始看五三了。
而且你這都是錯誤答案,上課校對的時候到底有沒有聽!
都這個時候了,你到底在想什么啊阿杰?”
雖然聲音不高,但班主任的動作明顯帶著壓抑的火氣。
她在阿杰那沾著口水漬的五三上戳來戳去,鮮紅的指甲在幾乎嶄新的白色紙張上留下一道道的印痕,不怎么好看的字體和不明意味的涂鴉,口水漬和指甲印混在一起,讓阿杰倍感難堪。
每在本子上戳一下,這個男孩的頭就更低一分。
教室里已經(jīng)有人注意到后排發(fā)生的這一幕了,也有人看到了江邊和他身邊的警察,紛紛投來問詢的目光。
江邊沒有回應,兩位警察似乎也不急于問話。
他看著長長的走廊,一間間教室的燈光從窗戶出來,也有老師背著手地趴在后門處看,沒有一絲聲音。
真是安靜。
江邊覺得自己還是更喜歡白日里那快要聽出繭子的信息提示音,那種嘈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