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老屋是60年代末環(huán)山而建的一棟四合院式普通農(nóng)舍,土墻青瓦,杉木門窗,房子不高,房前有片三分寬的平場。隨著歲月的磨蝕,如今老屋的魚鱗瓦溝里已經(jīng)滿是落葉的殘渣,外墻凸凹不平,青泥墻壁粉塵脫落,兩扇略顯笨重的大門也是斑駁點點,綻開一條條深深淺淺的裂縫,好似老人額頭遍布的皺紋。
不知道為什么,最長一段時間有4年沒回過一次老屋,80年代時期末,周邊鄰居都鳥槍換了大炮,土磚換了紅磚,我家老屋仍然沒有變,當時我是那樣的不滿老屋,討厭看到破舊的老屋。
老屋真的“老”了。太陽還沒升起時,我站在村口遠遠望去,它像在酣睡,許是太累,睡得那樣安詳、靜謐。
我默默走近老屋。風如佛手,柔柔地摩挲路邊的草木,沒有聲響;鳥兒慵倦地棲落在樹上,伸出尖尖小嘴梳理自己的羽毛,沒有鳴唱。也許它們此刻一如我的心情——輕輕撫摸深褐色的大門,卻不敢推開,怕驚擾了老屋,驚碎了它的美夢。夢里有我的童年,也是在這樣的黎明,屋檐下飄蕩起母親催我早起的呼喚,我即煩躁又堅定起床,去做自己該做的事。我難以自控地抬眼望望,屋頂?shù)拇稛煼路鹑饺缴穑窕痫埖南阄斗路馃釟怙h揚……
我終于抬腳跨進門檻,一剎那,一種久違的感覺涌動于全身:這真是我離別多年的家!
老屋是父母千辛萬苦的杰作。常聽父母親說起,曾多年在赤日炎炎的酷暑揮鋤破土,披星戴月趕運木材、磚塊,特別是剛準備好一座房子木材時,正好趕上搞大集體,從二十多里的大山上一根一根背回來的一百多根木材,全部獻給了集體,后來只好又重新準備,其次說得最多的就是建房時整座房子需要的黃泥巴都是小舅一雙腳踩出來的等等,終于在諸多親朋好友的幫助下,直至一年北風呼嘯的嚴冬才圓垛上梁,之后,全家住進了3年沒安裝大門的新屋。
歲月轉眼而過,十年前,我兒子出生,當時年過七十的父母在萬般不舍的情況下離開老屋,要幫我?guī)Ш⒆?,不得不隨我輾轉幾次搬家,歷經(jīng)偏遠山村、沿海發(fā)達地區(qū),近幾年住進了縣城里。其實父母跟隨我奔波十余年,我也并沒有為父母做點什么,兩年前,父母就提出,孩子大了,城里太吵,不好玩,要回老屋住,我都沒有答應,盡管我因父母經(jīng)常生病和家里衛(wèi)生問題郁悶過,甚至很多次因衛(wèi)生間問題吃不下飯,但我的理智很快能找到答案,父母現(xiàn)在很不錯了,能把家搞臟搞亂是我的福分。
今天,這個太陽剛剛露頭的清晨,溫煦的陽光投射在老屋的房頂,染成一片熟悉的金黃。按父母“農(nóng)村好玩”的想法,我和姐姐陪伴父母回到了老屋。我在老屋的里里外外轉來轉去,每走一步,仿佛都可彎腰拾起兒時的一段記憶。走廊邊,父親撫膝而坐,苦悶商量幾姊妹讀書的打算;雜屋里,母親篩糠剁菜喂豬仔;后山竹林中,與兒時伙伴追追鬧鬧捉迷藏;屋前小道上,高舉火把,跟兒時朋友去看電影……在我的眼里,老屋已不再那么破舊與落伍,老屋已成了一本貯滿情與愛的大書,翻開任何一頁,都會找到生命之源的溫暖。
我一邊忙活,一邊和村里鄰里們閑聊,鄰家嬸嬸勸我拆除老屋,蓋幢時尚氣派的“小洋房”。我點了頭又搖了頭,她疑惑不解!她哪里知道,沒了老屋,我的心靈只能浪跡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