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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馬將軍行

第24章 送別

白馬將軍行 錦官繡村 4449 2021-07-26 08:36:38

  文錦從宮中辭出,已是紅日西垂,紫霞滿天,清風(fēng)徐徐掠過,柳枝搖曳,柳絮揚(yáng)天。

  他心中歡悅,神清氣爽,便縱馬直奔宇文府,自出征北疆,已有月余未見燕子,未向義父義母問安。

  迫不及待,策馬疾鞭,不一刻便看見了宇文府熟悉的宅門。

  夕陽余暉,斜照府門,斑駁如一幅巨大的剪紙,宇文府門前,卻人聲喧囂,甚是吵鬧,間有女眷嚶嚶哭泣之聲。

  文錦大吃一驚,翻身下馬,快步上前,卻見宇文化成鵠立于門前空場,神情蕭瑟,眼如空洞,仿佛被鬼神攝去了魂魄,呆呆看著遠(yuǎn)方,像一個無助的孩童。

  馮氏坐于旁邊蒲團(tuán)之上,雙眼緊閉,打坐入定。

  元庚前后忙碌,指揮仆婦收拾行囊,幾十名仆人,有的罵罵咧咧,有的嚶嚶哭泣,有的默默清點(diǎn)私物。

  府門內(nèi)外,一隊(duì)隊(duì)羽翎往來穿梭,驅(qū)趕仆人,查點(diǎn)財(cái)物,不時(shí)喝罵。

  一片狼藉。

  文錦知道大事不妙,顫聲問道:“義父,這是為何?”

  宇文化成身子一顫,仿佛從夢中驚醒,卻不看他,只是喃喃說道:“完了,此番全完了,沒有宇文司徒,也沒有宇文府了。”

  他長嘆一口氣,心中郁結(jié)不已,又說道:“我今日入宮,面陳皇上,請釋燕子;哪知二皇子卻提前奏請皇上,將太子正妃側(cè)妃,一體殉葬,未婚側(cè)妃,一律為太子守陵,皇上已經(jīng)準(zhǔn)奏;聽我之言,皇上龍顏震怒,說我當(dāng)初將燕子許配太子,實(shí)乃投機(jī)取巧,當(dāng)即奪我官職,抄家沒產(chǎn)?!?p>  說罷,宇文化成老淚縱橫,哀哀哭泣:“明日乞伏如之將親率羽翎,護(hù)送燕子去太子陵寢,我害了燕子,也害了你?!?p>  平地焦雷,盛夏飄雪,炎炎烈日,他卻如墜冰池,文錦站立不穩(wěn),疾退幾步;忙單膝跪下,以劍撐地,方穩(wěn)住了身體;腦中響起陣陣風(fēng)嘯,一團(tuán)一團(tuán)的黑云,沉沉壓頂,云中不時(shí)亮閃,便有炸雷滾起,每一記響雷,都直扣心底。

  萬物皆空,無思無慮,他徑直往前走去,眼神穿過府門,越過回廊,直直盯著燕子閨房的方向,全然聽不見馮氏在后面哀哀呼喚,心中喃喃而語:今世無緣,我?guī)闳ハ乱皇老嘤觯?p>  “請將軍止步!”門口羽翎長矛交叉,警惕地勸道。

  文錦腦中赤光閃過,殺心陡起,不覺今夕何夕,今地何地,恍惚之間,便欲拔劍怒斬。

  “錦兒不可!”馮氏早已看出異樣,緊跟他身后,此時(shí)忙雙手抱住他胳膊,奮力阻止?!把嘧又皇鞘亓辏逊侨济贾?,錦兒尚可緩緩圖之?!瘪T氏在他耳邊輕輕說道。

  聲音雖弱,卻如一道明亮的閃電,擊穿他心中厚厚的黑云:是啊!已非燃眉之急!我若莽撞,正中別人之計(jì)。

  突然之間,他憤而醒轉(zhuǎn),熱血激蕩,斗志復(fù)起:

  你越欺我,越讓你難以如意!

  你越欺我,我偏要稱心快意!

  我若哭哭啼啼,燕子何所依!

  我必披荊斬刺,方可護(hù)她一世!

  清明回躬,他腦子方始清醒,看了一眼深邃的府門,回身對馮氏說道:“娘,我們走?!?p>  一邊扶著馮氏往回走,眼神又尋找宇文化成,卻見天地黃昏,一縷長長的背影,義父煢煢而立,像無助的孩子。

  文錦心中悲酸,想起義父當(dāng)日帶自己回府的情形,他便知道,從今而后,這一門老小,自己就是依靠!

  他扶著馮氏,走到宇文化成身邊,平靜地說道:“義父,夫人,皇上賜我一處宅子,雖不寬大,可容一門老小,你們隨我去府中安置?!?p>  宇文化成長嘆一聲:“今日要投靠錦郎了?!?p>  文錦感慨道:“義父休如此說,文錦宅中,你們照舊是一家之主?!?p>  安頓妥當(dāng),文錦將宇文夫婦請至正堂,叩頭問安:“此處雖比不上宇文府,也算安身之處,以后府中之事,有勞義父及夫人費(fèi)心?!?p>  馮氏垂淚,長嘆一口氣:“燕子恐怕再無出頭之日,錦兒若有合適之人,忘了她吧!”

  文錦正容說道:“娘為我好,我有何不知,可我無燕子,此生了無意趣;若當(dāng)真如此,燕子便墜入阿鼻地獄,我又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人世。”

  馮氏感慨不已:“燕子有你,此生也不枉活?!?p>  文錦已經(jīng)釋然,朗聲笑道:“燕子如人間仙子,我若輕易得之,必遭天嫉,故有種種磨難,我何懼之;明日我便去宇文府,目送燕子,她若能見我,必感知我心意,如此,她便身在黑暗之中,也有光明可期?!?p>  宇文化成驚駭不已,勸道:“萬萬不可,太子之事,是皇上不可逆批之龍鱗,若皇上知道你二人有私,你必死無疑?!?p>  馮氏卻大為贊賞:“錦兒不懼,你何懼之,不如此,難道讓燕子孤苦一世。”

  宇文化成嘆道:“為今之計(jì),文錦與三殿下交好,若他登基,便是你們出頭之日?!?p>  文錦心中默許,卻不以為意,他已打定主意,必送燕子。

  文錦叫過元庚,吩咐道:“我以軍法治府,正堂三丈之內(nèi),非經(jīng)許可,不得靠近,若有違反,我必當(dāng)場斬殺,至于府中雜務(wù),請示義父及夫人即可?!?p>  元庚諾諾連聲,躬身退出。

  宇文化成嘆道:“文錦律己極嚴(yán),必成大器,義父沒有看錯你?!?p>  文錦待元庚走遠(yuǎn),方小聲道:“元庚乃太尉深喉,義父可知?”

  馮氏大吃一驚,如白日遇鬼,臉色雪白,顫聲問道:“你何以得知?自我嫁入宇文府,他便是管家,忠心耿耿,勤勤謹(jǐn)謹(jǐn),怎么會是他?”

  文錦方小聲道:“拓巴升死前,親口告我得知?!?p>  馮氏驚嚇過度,端莊美麗的臉龐竟有些扭曲:“不會是拓巴升死前離間之計(jì)吧?”

  文錦輕輕搖頭:“不像,他被太尉陷害,已恨死他們,不會如此?!?p>  宇文化成鎮(zhèn)定自若,捻須而笑:“我早已知曉,若無這點(diǎn)本事,何以立朝二十年不倒?”

  這次卻是文錦錯愕不已:“義父何以得知,為何又引而不發(fā)?”

  “上次為太子獻(xiàn)計(jì),卻提前泄密,我便有所懷疑,細(xì)察之下,果然是他。天幸此人并未喪盡天良,你與燕子之事,他并未告知乞伏仕,否則你我安能活至今日?!?p>  馮氏追問到:“他為何如此?”

  宇文化成嘆了一口氣:“他兒子不成器,賭博欠債,誤殺一人,被關(guān)進(jìn)牢里,是個可死可活的罪,太尉以此要挾,他方墮落?!?p>  文錦不解:“為何不見義父處置他?”

  宇文化成得意一笑:“若非今日落難,我也不會告訴你,他世代跟隨我宇文一家,忠心不可置疑,我已收服于他,他現(xiàn)在是我之反諜?!?p>  見文錦沉思,他又說道:“義父今生已不作非分之想,唯愿輔助錦兒,成就大業(yè),方是義父出頭之日?!?p>  文錦忙擺手搖頭說道:“義父休如此說,文錦并無大志,愿為國征戰(zhàn),青史留名,輔佐三殿下登基,與燕子重聚,義父東山再起。”

  宇文化成哈哈大笑,竟至涕淚齊出:“其志何其壯闊,錦兒竟說并無大志,只是萬萬小心,此話不可對外人語?!?p>  馮氏也莞爾一笑,心中抑郁盡掃。

  ......

  ......

  青燈孤影,一夜無眠,宇文燕枯坐房中,靜待起行,她心如死水,漣漪不起。

  太子戰(zhàn)死,本以為噩夢將醒,終于等到出頭之日,阿爹也允諾,陳情皇上,解除婚約。

  等來的卻是天威震怒,阿爹罷官,抄家沒產(chǎn),自己終身守陵,做荒野孤人,結(jié)青燈愁腸,看月落星升,伴長夜無際。

  她自知解脫無望,太子陵墓不同宇文之府,守衛(wèi)森嚴(yán),不可輕入。

  再無錦郎,隔窗相望!

  她看了看房梁,一條白練,便可了結(jié)萬千愁腸!可錦郎何辜,自己一了百了,此生何人陪他終老?

  “你在,故我在,你在,故我愛,此生便入阿鼻地獄,千萬活著,我必救你?!彼肫疱\郎之言,倏然醒轉(zhuǎn),我必活著,錦郎頂天立地,永不相棄,他必救我!

  “墨霜,為我梳妝?!彼愿赖?。

  紅日初升,紫霞滿天,萬里晴空之上,是萬里之遙的孤寂,她緩緩走出閨房,在內(nèi)宅徐徐踱步,昨日還闔府齊聚,今日已沉沉死寂。

  越過回廊,步出內(nèi)宅,便是后園,她輕輕止步,眼神穿過回廊,望著精潔的后園,眼中噙淚,已是癡了。

  香樟兀立,孤影清晨,百年香爐,吐納黃昏,多少往事塵煙,從此輕輕略去。

  再回首,或許鬢如霜雪。

  她轉(zhuǎn)身走向府門之外,羽翎陣中,馱轎之上,乞伏如之揮手下令,車麟馬嘯,盛陳儀仗,向城外駛?cè)ァ?p>  一路并無錦郎蹤跡,期望之外,情理之中,她閉上眼睛,無思無慮,無物無己。

  不知不覺,已出城十里。

  一陣馬匹疾馳之聲,從遠(yuǎn)處迫來,她倏然睜眼,心慌氣短,必是錦郎無疑,便拉開轎簾,向外張望。

  身旁羽翎拱手施禮道:“請側(cè)妃放下轎簾?!?p>  乞伏如之揮手制止:“炎炎夏日,氣悶不已,開簾透透氣,有何不可?!?p>  她便向后望去,朝陽之下,一匹駿馬,馬蹄揚(yáng)起長長的煙塵,仿佛駕著七彩的祥云,

  駿馬之上,還是從前那個少年!一樣的眉眼,一樣的錦顏!

  英武未變,銳氣不減!只是脫了稚氣,染了霜寒。

  文錦策馬趕到,經(jīng)過轎窗之時(shí),調(diào)皮地眨了眨眼睛,陽光咫尺,一臉笑意。

  宇文燕雙眼噙淚,柔情似水,我是他妻子,他終將護(hù)我一世!

  文錦縱馬上前,口中呼喚:“如之大人,可否并轡?!?p>  乞伏如之回頭大笑:“能與慕華將軍并轡而行,如之之幸?!?p>  “皇上昨日召見,言及羽翎不善野戰(zhàn),甚是憂慮,特命我與如之大人共商整頓之道。”

  乞伏如之嘆了一口氣:“羽翎戰(zhàn)力羸弱,我深受其害,怎比將軍狼賁鐵騎,愿聞將軍高見?!?p>  “如之大人過謙了,此非一蹴而就之事,因此要與大人細(xì)細(xì)商議。”

  如之笑道:“如此,你我邊走邊議?!?p>  中午時(shí)分,便到太子陵寢,乞伏如之一面命人安置,一面對文錦道:“我知宇文側(cè)妃是將軍義父之女,此一進(jìn)去,難再相聚,將軍若有所交待,如之還可擔(dān)待?!?p>  文錦萬分感激,拱手謝道:“謝大人成全,文錦確有幾句話,要代義父義母轉(zhuǎn)達(dá)?!?p>  如之道:“將軍不必多禮,我雖出身豪門,并非紈绔子弟,天理人情,有何不知,她青春女子,卻要幽閉一世,豈不令人憐惜,將軍且寬心,日后若有難處,盡管找我?!?p>  說罷,他一揮手,下令道:“五丈之外,護(hù)衛(wèi)側(cè)妃。”

  文錦不再多言,快步走向宇文燕。

  宇文燕下轎,錦郎赫然立于眼前,她一聲輕呼,差點(diǎn)暈過去,墨霜趕緊扶住,然后快速離去。

  文錦笑著看她,像初春的太陽,融化她內(nèi)心殘存的寒雪。

  她也笑看文錦,像盛開的花兒,燦爛他心底無邊的孤寂。

  他又聞見她幽幽體香,如蘭如蜜。

  她仰頭看他深邃的雙目,一往如昔。

  眾目睽睽之下,萬千之語,不能明示,良久,宇文燕方問道:“父母可安好?”

  文錦笑答:“你無需掛心,他們于我府中安置,我待之如父母。”

  宇文燕小聲笑道:“死錦郎,那是你岳父岳母?!?p>  文錦也小聲笑道:“燕子還是這般伶牙俐齒,若不是我,何人敢娶?!?p>  宇文燕巧笑如倩,打趣道:“我已嫁你,何懼之?!?p>  文錦又聽她鶯鶯燕語,婉轉(zhuǎn)嬌蹄,不禁心曠神怡;便輕輕眨眼,示意她小聲話語。

  宇文燕方又正容說道:“阿爹罷官,我已得知,錦郎要好好待他,勿使受人之欺?!?p>  文錦凜然說道:“此何須吩咐,文錦但在,何人敢欺,我必生剝其皮,便是豹兄,我們也有聯(lián)絡(luò),他若有難,我片刻可至,你這娘家姑奶奶,不必操碎了心。”

  宇文燕調(diào)皮地笑道:“你是我娘佳婿,該當(dāng)如此?!?p>  文錦也憧憬道:“若再生一堆兒子,環(huán)繞其膝,夫人必定更加歡喜?!?p>  宇文燕輕啐一口:“人丑想美事,豬丑拱美食?!眱?nèi)心卻甚是甜蜜。

  文錦笑道:“燕子哪里學(xué)來這些俚語。”

  宇文燕笑答:“墨霜所教,對了,墨霜尚有老母在家,也需你多加關(guān)照?!?p>  文錦便正容說道:“墨霜服侍你,甚是勞苦,我必讓其母榮華富貴,錦衣玉食,待你出頭之日,再為她尋一個好夫婿,府中軍中,但有青年俊杰,任她挑選。”

  宇文燕卻笑道:“她若相中你,又當(dāng)如何?”

  文錦看著她,嘴角含笑:“那你們便姐妹相稱?!?p>  宇文燕想踢他一腳,卻把腳邊一塊石頭踢飛了出去,嘴里斥道:“死錦郎,你敢!”

  文錦看看時(shí)辰不短,不愿乞伏如之太過為難,便輕輕說道:“燕子,謹(jǐn)記我們當(dāng)日之誓,你若安好,我此生光明,你放寬心懷,我必千方百計(jì),與你相聚。”

  宇文燕便知時(shí)辰已到,眼中含淚,卻笑道:“今日見你一面,我心滿意足,便到奈何橋邊,我等你?!?p>  怕文錦看自己流淚,她絕決地轉(zhuǎn)身,向大門走去。

  文錦謝過乞伏如之,便向其辭行,如之笑道:“將軍休慌,今日帶你去個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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