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朝通元二十年,皇帝再次封妃。
“皇上,后宮不能沒有皇后。”宰相剛退朝就來到他殿前進諫。
“依你看,封后這事改如何決定?”平川問道。
“珍妃嫻靜大方,溫婉且善于打點事務(wù),從她宮中的管理來看是眾妃中最好的,而且珍妃是......”
宰相還未說完就被他打斷道:“顧天成的姊妹,軍事重權(quán)掌握在他手里,立她為后可以拉攏顧氏家族。你是想說這個嗎?!?p> 宰相沒敢言語,他看得出皇上有些不耐煩。
“立后之事待日再定奪?!?p> “皇上,滿陳文武及天下百姓都在擔心無后而后宮紛亂......無后乃是不詳,古之來者從未聞之......”
“朕知道了。退下吧?!?p> “皇上!”
“......”一陣無言,宰相自知退去。
他揉了揉眉心,拿起一卷奏折來批閱,結(jié)果又是勸諫立后之事。干脆放下政事踱步至后花園。
燕雀豈知雕鶚志也?
他看了一眼在院子外面守著的禁軍,蒼穹之念,倒也無人敢攀,他們大抵不配。
花香氤氳了整個亭子,幾個近侍也被他退到一旁,除了珍貴的鳥在樹上嘰嘰喳喳的啼叫,其他人大氣不敢出一聲。
要說誰不畏懼真龍?zhí)熳?,那真是有些吹牛的成分,人家一句話就直接削腦袋。不要命的也有,只不過少之又少罷了。
茶是上好的茶,茶具就更不會甘拜下風。金鈺翡翠,朱紅琉璃,異花珍草,驕陽似火。奢華與高雅,自然是歷代帝王的標配。
就是少點什么。美人?他一個皇帝,美人皇宮遍地走,他早不稀罕這些艷俗之趣。即便見到如西施昭君一般傾國傾城的容顏,大概也只會心中一樂,如同看一道靚麗的風景,自然也不會敲響心中的深院。音樂?多是市井雜音和臃腫華麗的曲調(diào),沒有幾首中聽的,不夠快活。
他百思不得其解,心中不喜,一腔苦悶纏繞心頭。
那個李源又催他回去辦公了,真想找個時候把他撤掉。煩躁復(fù)煩躁,讓他不小心撞到了一個奴才。
那人嚇得直接跪在地上死命的磕頭,嘴上不停的念叨:“皇上饒命啊,奴才這個不長眼的東西驚擾了圣駕罪該萬死啊,罪該萬死!但求皇上開恩饒了奴才......”
他惱怒的喊了一句,斬了!又看那人被侍衛(wèi)拖著,大哭大叫,旁邊的人踹在這個奴才身上呵斥他讓他閉嘴。明明都身為奴隸,卻又在奴隸中仗著人勢劃分主子和更奴性的奴隸。
也許是用慣自己的身份,平川忽然意識到天下人說他冷血也不是沒有道理。
難道連這種小事都要斬殺嗎。
“慢著?!被实圩屗麄兺W×?。
“你叫什么名字?!逼酱▎柕馈?p> 那人涕淚橫流的驚恐著,就像被拽住四肢的螞蚱,只要他稍一用力,便能撕碎,甚至挖出來這人的一窩螞蚱。
“奴才,奴才姓席名朋,還求皇上萬恩放過奴才一家老小,千錯萬錯都是奴才的錯,奴才罪該萬死.....”
“既然如此,便放開他吧。”平川道,他親自把這人扶起來,“賞他二十兩銀子,讓他好好贍養(yǎng)父母。你不用怕,我并無大礙,為何要殺你,是我撞得你,不是你撞的我?!?p> 奴才愣在那里,像傻子一樣,他不明白這到底是為什么,為什么皇上又突然挽回人性放了他。直到別人踹他一腳讓他快謝恩,他才愣愣的將頭扣在地上,“皇上大恩大德,小人一生感激不盡?!?p> 別人口中的魔頭,天下人眼中的殺戮機器,脾氣暴躁,性格如火之君,不過是一傳十十傳百,大家都不明白真相的謠言罷了。天下人只能看見他殺人,卻無法過問緣由。
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與所有人之間都有一道不深不淺的隔閡。有道溝看著不深,手能夠到地面,卻因為四周太滑爬不上來。他在這頭,天下在那頭,也許有人曾經(jīng)愿意與他共舞與亂世,卻因為他尊貴的身份不得不放低姿態(tài)。
心中早就明白了吧,人啊,卻總遲遲不愿醒悟。
就像這人,刀架在脖子上,差點黃泉一日游,又鬼差神使的被放回,還無端賞賜,虛驚一場,哪能不像坐過山車一樣刺激呢?
他能操縱一個人,卻無法讓別人真真正正的認識他。
木偶,永遠不會明白木偶師賜予它的靈魂,也不會明白木偶師的心意。
“讓這個席朋來殿前工作吧,若別人問起緣由,就說是我向他道歉賠禮所做的?!?p> 這位皇帝需要我這個寫史書的人記載他的名姓,以供后人參考。
據(jù)說,平川二字,乃是皇考賜他的志向。他的姓已無從考證,大概是樂政二字,一個極為少見的復(fù)姓。本有樂政,次有平川,乃鴻鵠之不及。川為江河湖海,平為神州遼闊,平川二字意為征服,一統(tǒng)我大好河山??梢驗樽孑吺朗伦児剩剿院蟊汶[樂政,改為單姓平字,便少了樂政之意。
平川也從未辜負先父的信任,一騎絕塵,三荒沃野,殺他個片甲不留,戰(zhàn)他個馬翻背揚。從海到沙,從林到雪,依然不知擁兵幾千幾萬,占土幾千幾百。有幾個人合作了數(shù)十年,一直到他下令停戰(zhàn)的那一刻,繪制好地圖,在桌案上平鋪,桌下的金絲地毯竟被遮的黯然失色。
慶功宴上,快意襲來,醉夢生死。
酒,世間最可口的毒藥,多少文人君王志士敗在酒下神志不清。
恍恍惚惚間,他也醉了,又突然清醒過來。封后,花園,仇恨,憤怒,奢靡,都嘩然消散。
嘈嘈雜雜的煙塵彌漫在酒宴之間,底下百官眼神中都蒙著一層不清不楚的霧氣,每個人都在揣測他,每個人都在覬覦他,每個人都在畏懼他。
到底是我讓你們癡迷,還是我的地位讓你們癡迷?
答案清晰如明鏡。
嘆哉!惜哉!如今竟無遇一人替朕抒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