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被無數(shù)腦袋朝拜的對象,瘦得好像一根細竹竿。她披著一襲墨綠色天鵝絨的斗篷,圍帽壓得很低,幾乎蓋住了整一張臉。
她稍微拉起圍帽,下面是一整張、從額頭一直垂到脖子根的面具。
與羅拉內(nèi)親王戴的那種盾牌面罩不同,第五王座的面具是銀鉸鏈穿縋的辦法織成。唯一露出來的部分,是一對形狀很漂亮的眼睛。
暗紅色的眼眸里發(fā)出軟軟的、極其溫和的光,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好像一只春末夏初前帶著鹿仔的母鹿。
細竹竿王座,并不理睬夫人隨后的那句小聲詰問“陛下怎么……又出來了”,直接坐在女主人深酒紅色的大沙發(fā)上,很舒服地繃直了腳背:
“古斯塔夫,天下只有你家最舒服?!?p> “陛下喜歡的話,微臣馬上叫人給長樂殿送去更好的沙發(fā)……”
“不、不,別浪費。我有時到你家來坐坐就好了?!?p> 說著,細高挑的王座溫柔地看向?qū)氁?,看得她都不好意思了?p> “古斯塔夫,這是……要來陪伴我的孩子嗎?我在初升殿聽見這件事,就冒昧地過來了……”第五王座極其謙虛,不但不自稱“朕”,還對臣下用起了敬語。
這讓女主人不由自主地皺起眉毛。她的君王就是這樣,才被臣下看不起,總是借機嘲笑她“軟弱”。
按照王朝的法統(tǒng),王座們應該是類似神明的存在,必須與凡人保持絕對的距離,即使是與王座的“家具”們,比如貼身女官或者王夫,也不得有任何物理性接觸。
于是,古斯塔夫夫人靜靜地糾正主人:
“陛下,如陛下慧耳聽到的,為陛下物色的幾個寵物還在培訓中。再過一段時間,等他們學會規(guī)矩,就能去‘外宮’侍立了。”
當然,她完全不提寶音剛被解雇的事情。
王座有些失落,但還是很不合法統(tǒng)地、輕輕拍拍寶音的手:
“我覺得她現(xiàn)在就很好。多漂亮的女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說著,她溫暖的眼眸,專注地看進寶音的眼里。
這一刻,寶音被王座迷住了。因為長這么大,即使是楊師母,都沒有這么理直氣壯、真心實意地夸獎過自己是個“漂亮的女孩子”。
“陛下,我……我很樂意現(xiàn)在就去服侍您!”
“太好了。宮里雖然很悶,不過我會帶你去好多好多有趣的地方,看可愛的動物和美麗的花卉……”
古斯塔夫夫人聽這兩個人如此自說自話,就打鈴,叫仆人送來糕點和水果。
不一會,八個穿著大紅色號服的男仆,就推進來四架、閃閃發(fā)光的銀制小餐車。
趙夫人也很想跟進來,卻被男仆們牢牢擋在門外。
這些小餐車,起先都用白色絲綢餐巾蓋住。打開之下,差點亮瞎寶音的狗眼:
第一、二車全是是她從沒見過的、各種晶瑩剔透的精美茶具杯碟。
其中有一種白色的瓷茶碗,磁身好像刀刃般薄。在無憂星自然的光線下,會透出周圍物件的彩色,讓杯里隨著熱水綻放的花朵,活像是天上的霓霞。
第三、四車也被推了上來,做成動物和花形的面果子,根本不稀罕。
三碟小孩拳頭大的糕點,分別做成了縲金水晶馬車、碧玉探寶小島和雪白色城堡的造型,活像是把夫人珍藏的珠寶都熔化了,才鑄煉得來。
寶音就差爬在小車上面,貼著欣賞了。她突然覺得,楊的宿舍食堂,她從前最稀罕的飯地兒,也不過就是瑪麗姐的小酒吧2.0。
王座還示意寶音也坐下、一起吃。
門外的趙夫人,趕緊從半開的門縫里,給寶音打手勢,叫她跪在王座的腳踏前。
可是,這個不看死活眼的貨,卻“噗嗤”一下,坐在了王座斗篷下、藕荷色的裙子上。
古斯塔夫夫人端起那塊做成水晶馬車模樣的小蛋糕,然后特特從左手換到右手,遞給了寶音。
才吃了一口,寶音的下腹就疼了起來,好像有人把她的腸子打成一個結,然后再順時針擰起來。不到兩分鐘,她就好像才打水里剛撈出來,全身叫汗水濕透了。
“快!快傳御醫(yī)來!”王座一面把寶音放平在長沙發(fā)上,一面大聲指揮。
可即便如此,寶音還是疼得直打滾。她那胃里也曾塞過各種過期變質(zhì)食品,都沒有這一回疼得她連喊叫的氣都上不來。
不到三分鐘,八九個戴著白色假發(fā)的醫(yī)生就躬著腰,魚貫進來。
他們輪流檢查了一番,便啟奏君王:寶音突發(fā)重疾,需要好好安靜調(diào)養(yǎng),暫時不宜搬動。
非常喜歡寶音的王座,也不得不先留下她的寵物。
趙夫人驚得一個冷戰(zhàn),不明白兇手為什么要暗殺無憂星最沒存在感的侍女、和被開除了的寵物。
她剛要假裝告退,就被古斯塔夫夫人的女仆叫住了。
等夫人恭送了王座出去后,就吩咐趙夫人照顧寶音,理由是她是寶音的直線領導,且先王在的時候,她還在主管醫(yī)藥的宣徽院打過雜。
五天以后,寶音總算能從床上翻起身來。
高大的古斯塔夫夫人也屈尊、來到她地下一層的小窩。
不到10平米的房間里,古斯塔夫夫人一站,趙夫人、寶音躺著的小床、床前的淺藍色椅子,和簡單的白瓷洗漱水盆,就都被胖大的女人擠到了角落里。
夫人的白胖手還扇扇鼻子前的空氣:
“來人,替她多噴點清新劑,這氣味……”
寶音瞪著兩只眼白還是發(fā)黃的眼睛大喊:“你故意下毒!”
雖然趙夫人不曾多嘴,但是寶音聞到了她配藥的氣味,聽見了她和醫(yī)生嘀嘀咕咕交換的意見,猜出了個大概。
寶音剛要爬下床去,又發(fā)現(xiàn)脖子上不知道什么時候,被套上了一條金屬項圈,便使勁拉扯起來。
“我是在救你。等你到了宮里,就知道別動做得過于精美的東西了?!?p> 說完,古斯塔夫夫人看向露出地面的天窗。等其他人都出去了,她才問:
“你有父母兄弟嗎?他們都叫什么?”
“……”
“只要你好好回答一個問題,我就會縮短你培訓的日子一天。答滿七個問題,我就實現(xiàn)你一個愿望,不包括‘離開這里’,因為陛下非常中意你?!?p> 夫人順便做了個鬼臉。她不覺得這個丑姑娘哪里可愛,值得君王在五天六夜里,連續(xù)垂詢了24次她的病情。
寶音拉扯著項圈,不肯配合。
夫人便從寬大的棕紅色裙子里,變魔術般,抖出一個透明的絹紗小布袋。里面是一大摞銀灰色的以太銠金幣,每個面值10000元!
“?。∥业墓べY!”
見錢眼開的寶音,立即摟住了銀子。
然后,她才靠在床幫上,把自己的大概身世,告訴了高大的“女商人”,不,應該是“女官人”。
這兩天,她聽來趙夫人說,這位熊婆子是宮廷第一女官,人稱“內(nèi)司大人”的古斯塔夫-謝爾波娃-古列諾夫思卡婭。
“所以,宮里才會來那么多、好像娜塔莉那樣的俄系女仆。”
搓板9級公務員認為,謝德長官就是為了投內(nèi)司大人的好,才和娜塔莉糾纏不清的。
但是,古斯塔夫夫人的笑聲,迅速把寶音拉回到現(xiàn)實中:
“福報和寶音?取這樣名字的父母,可不像能犯下連姓氏都勾掉的大罪人。”
寶音很想反駁她的嘲弄,但卻找不出任何理由來。
父母主動去“運輸站”的時候,她還是襁褓里的嬰兒。福報也從來沒和她說過什么。她無從得知父母的一切。
只有一回,楊幫她偷過、她父親當初簽租房協(xié)議的證件復本??上?,那時候她還認不全字,甚至沒來得及看清父親的樣貌,就楊師母給沒收了回去。
作為代價,楊被罰站墻角,面壁一天。
那是寶音記憶里、第一次拉楊下水,比她記得父親照片上的樣子,都清楚。
看看宮廷寵物的難過勁兒,古斯塔夫夫人輕輕點頭:“我不會食言,你的愿望是什么?”
寶音攥著錢袋,又開始和項圈搏斗:
“就……就是您上次說的那個什么羅德維希,我想看看他光著……”
她好沒說完,夫人就詫異起來:“你……真是人小鬼大……”
“不,不,不!夫人,您誤會了,我只是……”
夫人卻高興地哈哈哈大笑起來:“你是個女孩,被他那樣的面孔迷住,很正常???,你知道他是誰嗎?”
“就是個……出家人?”寶音努力讓自己顯得不像個色狼。
古斯塔夫夫人搖搖頭,欲言又止:“行了,以后遲早會見到的。”
說完,夫人拍拍手,就進來兩個高大健碩的年輕男子,都穿著深灰色的合身制服。他倆看起來不過二十歲,金發(fā)碧眼,睥睨地斜著寶音,好像對面是一只骯臟的野狗。
“阿莫利亞和漢斯,將是你從現(xiàn)在開始,到我說可以為止的寵物教導員。他們負責教你怎么行事為人……”
這話叫寶音越發(fā)失望,她不能被古斯塔夫夫人用那個抹布福報、一直騙下去。
再說,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錢!女王對她暫時的魔力,也消失了。
于是,她顫巍巍跳下地:
“夫人,呃,反正您還有其他幾個實習寵物,不如……”
沒等她說完,夫人就輕輕轉(zhuǎn)動了一下右手中指的指環(huán)。
寶音的脖后一陣發(fā)麻。她整個人狗啃式趴倒在地,鼻子和嘴前全是一股辛辣的味道,視線也越來越朦朧……
在寶音失去意識之前,她清楚地聽見古斯塔夫夫人,好像一臺軋路機一樣踏過自己,小聲嘟囔:
“太遲了。王朝與反叛者的終局之戰(zhàn),已經(jīng)開始了……”
公元2389年10月5日拂曉時分,大人馬聯(lián)邦的火曄行星,被王朝南部戰(zhàn)區(qū)艦隊偷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