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亮,陽光落下。
久違的燥熱感覺包圍全身,言忌下意識地動彈了下手指。在癱瘓生活中嘗試了無數遍的動作居然有了反應,頭腦瞬間清醒,想著:這次用的什么藥,好像很有效!
此時背后潮熱的出汗感覺也無關緊要,他有些恐懼那動作只是自己意識的錯誤判斷。試探性地,言忌又卷了卷舌頭,有些僵硬,但舌尖重新活泛而彌漫開的的苦澀味道已經迅速地滲入心臟。眼角,清晰地感到有條溫熱的細線劃過,再試著睜眼。
終于是能睜眼了,空中那十枚太陽,正散發(fā)著溫和的白光,卻刺激得淚流不斷,他的嘴唇不住抖動,于嗓間拼命地發(fā)笑,笑聲嘶啞地喊著:“我終于是活下來了!”
言忌雙手顫抖地擦去面頰風干的淚痕,冷眼觀察起這方帶給自己無限痛苦的天空,回想上一次睜眼所見的大地,恍如隔世。
這時他才想起來自己是被踢斷了腰,卻一直沒感到疼痛!“難不成是下肢癱瘓!心跳再次抑不住地加速。猶豫地試著起身,不曾想,竟輕易就坐了起來!而且發(fā)現自己的校鞋也在腳上,熟悉的緊繃感傳來,思緒飄飛:這是住院歸來后,好兄弟幫他領錯了,鞋碼小了一號。自己不想讓他自責,便一直穿著。
絕處逢生,言忌想起過去,心中又是無比傷感。而后終于發(fā)現,在湖中失落的整套校服正整齊地穿在身上,只是有些破爛了,而自己正坐在路邊,只見碎石細沙鋪就的道路上,留著兩道車轍,一串馬蹄,路旁稀稀落落地長著幾顆青草,蕭索,寂寥。
自岸邊昏厥后自己便沒有再睜眼,與兩位救命恩人相遇的細節(jié)完全沒有記憶,醒來時只聽見兩人在探討自己的救治方案,現在恢復后正想看看兩人是誰,好報答恩情,卻是在野外。
言忌心中的興奮瞬間褪去:“原來我被拋棄了,被當成試驗用品,身體恢復了就沒用了”,他自嘲地說道,站了起來。身體并沒有想象中大傷初愈的虛弱,“不過明白是穿越后,既然能穿過來,也一定能穿回去!”言忌樂觀地自言自語,抬頭看看天上的太陽。
“太陽正高,但不甚猛烈,代表時間還早;氣溫略高,野獸不喜動,適合遠行。太陽落山前,自己應該能找到人類聚居地,否則一個人在陌生野外很難生存下去,”言忌的思緒全面運轉,作出了一個連自己都感到詫異的判斷,然后腦中又響起了少女的清甜嗓音。。。
搖頭將胡思亂想除去,他的目光又是落在了路面,順著車轍消失的方向望去。那是一片開闊的平原,可見一縷縷的白煙,那就是人類的聚居地了!不再多留,言忌邁開步子,追了上去。
路很平坦,也很干凈,沙子和石頭細密地擠壓著,在腳下沙沙作響。言忌喘著氣,抬頭看看頭頂略有移動的太陽,估摸已經跑了能有三公里,卻只是略感氣悶。明白此時自己的身體耐力超出想象。
不過腳底卻是傳來陣陣熾熱,于是他停下來休息,脫了鞋子磕出一塊小石頭,卻發(fā)現腳下發(fā)了個水泡。再看鞋底透亮,一個小指寬的小口正咧開著,心中頓時涌上一股火氣,卻被立刻壓下。
言忌伸出手,對著鞋底彈了兩下,將鞋換了個腳。站起身時,他眼中似乎多了些什么,閃光發(fā)亮。地上的車轍還是那么淺,輕輕一踏便會消失,卻筆直地向前延伸著,似乎永無盡頭?!安贿^,我終究是會追上你的!”言忌咬著牙,算是發(fā)了誓。
水泡只踏了幾步便碎開了,再過幾步,預料中的劇痛傳來,刺激得拳頭都松了,“撐不住了。。不!”言忌搖頭將這想法散去,自從癱瘓后,各種悲觀的想法就像蒼蠅,重復襲來,令人厭煩!
深深吐了口氣,喉間的灼燒感覺強烈了許多,帶著減輕了些許腳底的痛苦。心中狠狠想著:“是不甘?是不舍?跑吧,跑吧,追上他們,問問他們,為什么要把你丟下,難道健全的你還不如一個廢人?為什么,拋棄我!都不屑讓我報恩嗎!”
一時失神,傷腳失了節(jié)奏,言忌猛地向前傾去。卻沒有摔倒,他選擇撕扯開腳底的傷口,跨了一大步,作為助力反而跑的更快了!鞋底登時滲出血來?;野茁访嫔?,淡淡地留下了小團的紅色,在強烈的陽光下,血滴蒸發(fā),絲縷氣息在升騰的熱氣中飛向天空,順著車轍的方向,飄向遠方。。。
邊跑邊想著之后的打算,言忌很是驚奇地發(fā)現,自己此時正奔跑在夕陽下:“不知不覺竟是跑了那么久,身體素質完全超出預料。這個世界太神奇了!”而那份在金輝燦爛的美景下到達目的地的感覺,竟也使他忘了腳底的傷口。
前方是一個不大的城鎮(zhèn),農田中有人在焚燒著什么。但在言忌的眼里看來,就是十幾棟木屋與幾十棟土屋的聚居地,心中升騰起一股叫做絕望的情緒,這與自己期望的漂浮城市根本是兩個極端!終于可以證實是穿越到另一個時空了!在自己學習過的宇宙開發(fā)歷的歷史中,植物取火散發(fā)白煙的情況只發(fā)生在遙遠的古代!
言忌一瘸一拐地行走在黃土鋪就的街道上,不敢對上路人們好奇的視線,只是低頭尋找車轍。
街道不寬,兩旁有許多攤位,在某個攤位上,擺放著許多帶血肉塊,甚至在言忌路過時,當場斬殺了一只野獸。言忌何曾見過這種血腥場面,腳下一軟,積攢已久的疲勞如大河決堤,整個人就要往前撲倒。
路人看他滿頭油汗地倒下,紛紛出手扶住,不等言忌開口,就半扶半拉地將他帶到了街道盡頭。原來在這市集前方,正設著招工大棚,路人好心誤會了他,要給他插個隊。
言忌強打精神,任人托著臂膀,向著大棚走去。聽著人們嘈雜的話語,像是方言,語速之快,完全聽不懂,只能模糊分辨幾個詞,“逃難”,“慘”。
招工的是個老頭,胡子拉茬的,皺著眉頭問自己:“多大,住哪。。。一天三十文,兩餐?!?p> 老頭問了一半又打量了下言忌,直接說了待遇,揮手讓他來摁手印,言忌此刻正分析著這群人充滿善意的行為與詞語:“自己的服飾與他們相差很大,卻仍然得到善意,甚至誤會我是某種人的一員。逃難字眼的表層解釋該是逃離災難,他們是因為我的校服破爛,而下的判斷!那就是說,有某個地方的人全體遭遇災難,出現大規(guī)模的人口遷移?!?p> 言忌心中大定,從嘴角擠出和善的笑容,卻只做出口型沒有發(fā)聲,乖乖上前摁手印。他此時不剩多少力氣,泄露了路人身份后只會惹人尷尬,如果再遇上湖邊那樣的人,只怕下場糟糕。
于是他按完手印,又在眾人的幫助下,走進了大棚的幕布后方。只見里面擺著三大排的,床?;ハ嘟舆B在一起,整齊地鋪著一條條薄毯,以此來區(qū)分界線。
床上還躺著幾個人,身上襤褸,腳下也是受傷的樣子,包了層灰布,該是受傷的逃難者,他們聽見有人進來,抬頭只是麻木地看了一眼,并未開口。
通鋪盡頭的椅子上,坐著一個瘦削男子,正在看書,見新人進來很是熟絡地招呼:“小兄弟,水在后面院子的井里打,來取塊麻布洗洗身子吧。走老遠了吧,林啊,去幫這小兄弟取藥來,山啊,攙著點。”
言忌在心里默默演練著老人與少女之間的對話,提煉出有用的詞語,學著口音,說了第一句話:“大哥,多謝你了,兩位兄弟,我自己能走,不用麻煩你們了?!?p> 男子聽他不是這窮鄉(xiāng)僻壤的口音,對答又是口齒清晰足,頓時起了興趣,做手勢讓那兩人去幫忙做這些雜事,又與他聊起天來。言忌無法拒絕,硬著頭皮坐下,只怕被拆穿自己被誤會的身份。
然而男子卻是個豆筒子,見言忌支支吾吾,自己竟就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他苦于身邊人沒見識,一肚子酸詞沒人能聽懂,逮到這疑似受過教育的人,哪能不盡興。于是言忌也就明白了,自己此時所處的位置,以及這官府招工的緣由。
男子叫做楊翰林,是這東林州小鎮(zhèn),百里亭的一個小亭長,百畝亭地薄人稀,也無大河依靠,卻在北面山谷有著近萬畝的平原草場,在這個多是山地丘壑的國家是獨一無二的壯觀景象,于是被劃為皇家草原,原居民都吃起了皇糧。
可惜,三個月前有兩個神人一路對戰(zhàn),來到了草場,其中一人是前朝宦軍首領,帶有三萬軍隊,對陣一位不知名道人?;萝姳粨魯『筌婈犓纳ⅲ奶師龤⒔俾?,而草場也是全毀,這些人以后的生活了無希望,于是便造成了大規(guī)模的逃難。
言忌聞言頓時勾起自己早已遺忘的夢境!三萬打一個,不就是自己夢見過的嗎!
雖然還不太明白明白宦軍的意思,但那白臉老頭的詭異妝容想來就是宦官了,那個道人似乎說我是“明族”?想到這,言忌也構思好了“善意的謊言”,開口便說自己是自小流浪兒,三月前正好被被百里亭的好心人收留,更經歷了戰(zhàn)爭。
楊翰林見對方有了談資,便仔細詢問,言忌見自己被輕易相信,大喜之下將夢境說了一遍。楊翰林聽完后笑容更甚,只是有些在意他說不出收留他的村民名字,但也不追問,只是喊來手下,要他們以貴客身份對待言忌,自己卻是回府衙去了。
將言忌扶到后院的是那個林姓大漢,體型粗壯,胡子連著鬢角匪氣十足,開口便說:“言小兄弟,實話跟你說吧,伺候人的事,我林山子只給張大人一個人面子。”說完大喇喇分開腿一站,望著天,一動不動。
言忌心中好笑,也不答話,忍著傷口撕裂的疼痛,尋找起“出水口”。只見院子里除了一間閉著門的房子和一個木桶外,就剩下眼前的那個用石塊圍砌的洞了。。??粗就吧系哪菞l繩子,難不成?言忌很是驚奇地打了一桶水,只覺有趣,想再來一次又怕被笑話。
林大漢卻覺得他舉動傻里傻氣,心中一軟,想著老爹自小棍棒教育的不能欺弱怕強,默默嘆了口氣,從懷里掏出一塊“貪污”的麻布,遞了過去,“拿著,你這樣澆要得傷寒,擦一擦!”
言忌摸著毛糙的麻布,無言苦笑,大熱天洗冷水澡,是嫌身體太好嗎?于是脫下鞋沖洗雙腳,而當腳底的大道傷口被發(fā)現后,林大漢當即表示態(tài)度一轉:“你這小子剛才居然硬挺不說一句疼,還真是個漢子!”
言辭間也是將言忌的身份擺到了與自己同級別,臉色好了許多。兩人便開始交流,林大漢沒有心機,旁敲側擊,言忌得到了不少有用信息。
包扎好傷口之后,言忌也終于也是編出一個與當地風格相近的名字,心中為之一松,瞬間疲累涌來,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迷糊間,似乎有人驚呼,隨后包扎好的傷口微微一涼,居然不再疼痛了。然而言忌此時最牽掛的一件事,卻是那輛馬車能不能追上呢?
再次被陽光晃醒,言忌只覺手腳微涼,抬眼竟看見林姓大漢在給自己擦手擦腳,不過一臉的。。。不情愿。目光在裝修富貴的木屋掃了一圈,不以為然地想著:“這就是貴客待遇嗎?”
林山子見他醒來掃了一圈房間卻還是一臉死相,這可是楊大人的房間!心中一惱,擦著小腿的麻布就按到了他的臉上,一陣亂抹,抹得言忌直求饒。
楊翰林似乎就在外面等著,聽到動靜便進來打招呼:“言公子,昨日見你脫力昏迷,現今可恢復的如何?”言忌驚訝這話中的尊敬,答道:“勞您費心,差不多了?!?p> “言公子,不知神醫(yī)臨別時可曾與你有所囑托?百里亭的百姓現居野地,多有流疫,還望神醫(yī)賜些靈藥救我百姓啊?!睏詈擦肿藨B(tài)放的很低,俯身對著言忌說道。
言忌此時還是坐在床上,腳上的傷口已經除掉了包扎,上面的結痂有些猙獰,正好奇自己的恢復能力,聽見楊翰林口中說的神醫(yī)后,腦中瞬間想起了馬車上的二人,眼中精光一閃,激動問道:“楊大人是說徐老已經走了!”
楊翰林聽他稱呼,喜不自勝:“神醫(yī)前晚駕臨我金柯鎮(zhèn),只是散些丸子教我投入井中,而后便一直為災民施治,如今都不曾好好感謝他老人家。卻又了無仙蹤地走了,只希望我等未惹怒他老人家。。?!?p> 言忌此時腦中已經自動過濾了他的廢話,只是想著昏迷前,肯定是徐老出來給自己處理傷口了,而以三人間奇特的關系,自己當時所受的待遇一定是讓這些人感到不可思議了!可惡啊,又把我丟下,我要快些追上他們!但是現在的情況,楊翰林的態(tài)度是要黏上我,不好脫身。
言忌大腦分析運轉的速度越來越快,之前對楊翰林編了流浪兒身份,而他見過徐老對我的態(tài)度,肯定知道我之前在騙他,現在卻也不挑明,他是想在我身上得到什么嗎?對了,古代當官無非就是升職發(fā)財,自己自然是掏不出財的,那就是政績,他想升官回去!
村民救人說明他教化有功,災后處理的好的話也能說明他管理有方!感謝自己強大的記憶力,徐老兩人在他清醒時說過一個調養(yǎng)藥方!
于是言忌給了藥方,不等他再墨跡,取了一包袱干糧衣物,便上路向南追去!
一路向南,言忌跟著車轍進了山,山路變得狹窄,樹林也密了許多,好在官道上還是依舊鋪著細沙,不至于跟丟。經過半天的奔跑,眼見車轍痕跡越來越明顯,很快就能見到恩人,言忌行走中緊了緊背上的包袱,心中忐忑。
不遠處,官道消失,變成了一條泥濘的紅色土路,坑坑洼洼,顯得很是突兀。但車轍在這泥地上清晰的太多了,言忌沒有多想,便踩了上去,觸感很是奇怪,紅泥有些硬,卻很容易陷進去。
這時候太陽已經下山了,余暉下光線已經不足,言忌抬腿加速,不一會兒,跑過一個轉彎處,前方露出的車廂一角讓言忌只覺精神一震!到了!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