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世事如棋局局新
從高惠通的牢籠出來，李智云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問帶路的老牢頭，“陰世師也關(guān)在這兒？”
“嗯，他就關(guān)在死囚牢那邊。”他嗓子咕嚕著咳了幾聲，繼續(xù)說道：“大興城那些跟義軍死扛的大臣將軍，也都關(guān)在那兒。”
“我能過去看看嗎？”
李智云目光征詢著李孝恭的意見，“要不，二哥我們?nèi)タ纯慈?？?p> 李孝恭回道：“五弟想去探望一下也行啊?！?p> 老牢頭也無所謂，揶揄道：“你二位是來長見識的吧？幾個死囚有什么好看的。”說著，他還是在頭前領(lǐng)路往死囚牢那邊走去。
刑部這牢獄可不小，比一般的府縣衙門的牢獄大得多。
人家也算是全國一級的大部門，關(guān)押囚犯的數(shù)量自然也多。這刑部的牢獄也很講究，有專門的死囚牢房區(qū)域。
而且，它的結(jié)構(gòu)跟普通牢房很不一樣。
三人到了死囚牢房前，李智云就愣住了。在昏暗的燈籠照射下，三人面前是一個僅有四五尺高的門洞。門洞的寬度也很窄小，僅能容下一個身子進(jìn)出。而門洞上方是一個巨大的狴犴的頭顱，正怒目圓睜，闊口咆哮。
“狴犴好訟，亦曰憲章?！?p> 狴犴其實在衙門是隨處可見的，但這么大一個木雕的狴犴，如此講究的鎮(zhèn)守著死囚牢，可見真正牢獄內(nèi)的情形，跟自己想象的差別還是很大的。
三人魚貫而入，像是從狴犴的大嘴里轉(zhuǎn)了進(jìn)去。
“聽說，這死囚牢是只許進(jìn)不許出?！?p> 牢頭含混的語氣說道：“嗯，是這個意思。從狴犴嘴里進(jìn)來，就不能從狴犴嘴里出去?！?p> “那他們怎么出牢門呢？”
“另外有洞?！?p> 洞？那就是比這個死囚牢的門還要小的地方了。
進(jìn)去后，立馬就感覺死囚牢內(nèi)跟外面明顯不一樣。
什么不一樣？
就是這牢房內(nèi)死一般沉寂，沒有人嚶嚶嗚嗚的惻哭，甚至聽不到一點人聲。他們就像是走在一個幽靜無人的墓穴之內(nèi)一般，能夠體會到森森的死亡氣息。
走道的兩邊都是牢籠，里面黑咕隆咚的，定睛看，能隱隱約約能看到有人，正無精打采的坐臥著。
牢頭把李智云和李孝恭領(lǐng)到了一個牢門前，然后用手里的鞭子把敲了敲牢房木柵欄。朝里喝聲道：“呃，陰大人，有人來看你了?！?p> 說完，就見牢籠內(nèi)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有一個人影在地上挪動著，往牢門這邊過來了。
李智云蹲下身子，看到了一個穿著骯臟囚服，骯臟一身的中年男子如殘疾人一樣爬到了自己的面前。
看他樣子，腿應(yīng)該是給打斷了。
他每爬一下，表情都很痛苦。
也就是一天一夜的時間，他原本還在春明門意氣風(fēng)發(fā)的指揮千軍萬馬，現(xiàn)在就淪為了階下囚。
那一身炫目的甲胄應(yīng)該是被剝?nèi)チ?，換的也是不知多少人穿過的死囚服。
只是，陰世師那倔強(qiáng)的樣子，目光里閃爍的堅毅還是令李智云印象很深刻。
陰世師不認(rèn)識李智云，但看他穿著又不是普通人，就問道：“這位公子是？”
“我是你的一位故人，你應(yīng)該記不得了，但我記得你?！?p> “哦，我是真想不起來了……你可有我家人的消息??？”陰世師眼里的光開始柔和起來。
死囚犯，尤其是必死無疑的那種人，心里已經(jīng)很少掛念自己的生死了。他們最關(guān)心的人就是自己的家人。
“我不太清楚，應(yīng)該不算很好吧……”李智云頓了頓，“我只聽說，大將軍不會遷怒于你家眷的，最多也就是攆回老家去?！?p> “真的！”陰世師露出一絲驚喜。
“我也是聽說的……”
“李淵這個人，老辣是老辣，為人不算狠毒，這我相信?！标幨缼熼_始自我安慰道，自我放大對李淵的期許。
李智云原本不想編著謊話騙陰世師，但是，他一想到此人其實是個忠厚之人時，就由不得少了心中的惡念。
敗軍之將不言勇，但人家也有值得欽佩之處。
單憑他在強(qiáng)敵面前，誓死要抵抗到底，就可見此人絕不是宵小之徒。他與自己的交集，已經(jīng)因為自己活下來而告一段落，如果他不日將被處斬，就將徹底跟自己不再有任何聯(lián)系。
“雖然我想不起公子是誰，你可否告知我一二呢？”
陰世師問了家人情況后，這才穩(wěn)定了情緒，想著要問明來者何意。
“我們也就是看看你?！闭f著，李智云身后的李孝恭低下身子。
陰世師看到李孝恭后，臉上原本露出的一絲笑意就僵住了。
因為他認(rèn)識李孝恭，右領(lǐng)左府將軍李安的二兒子。當(dāng)初，刑部準(zhǔn)備拿住李安時，提前就走漏了風(fēng)聲，讓父子兩人攜帶家眷跑了。
陰世師與李安當(dāng)朝為臣，也見過彼此幾個成年的子女。
陰世師看了李孝恭一眼，又仔細(xì)看了看李智云。
“你們是……李安的老二、老三?！?p> “不是，我是李淵家的庶子?！?p> 俄頃間，陰世師哈哈大笑起來，那笑聲在死囚牢內(nèi)來回撞擊，往返間令人有幾分瘆人。
“你們都來看看，這李淵的庶子來看咱們了?！?p> 陰世師朝其他牢籠喊道，“來看看咱們?yōu)樯镀埱一钪?，為啥不死。來看我們是該腐爛而死，還是絕食而死，咬舌自盡……他們是來看我們有沒有氣節(jié)的。哈哈哈！”
他的喊聲并沒有引來其他牢籠內(nèi)囚犯們的任何回應(yīng)。
也許其他人已經(jīng)心如死灰，剩下點力氣等死就好了，干嚎幾聲豪邁的話語都不想嚎了。
也許，其他人心里還存有幾分幻想，萬一李淵格外開恩，或是外面有什么變故，自己能死里逃生呢。
……
李智云等陰世師笑夠后，才說道：“陰大人，你對我爹成見很深啊。他跟你同朝為臣，應(yīng)該沒有招惹過你吧?！?p> “你這個叫小孩子講話。同朝為臣，沒有招惹我，我就不能抨擊他了？”
李智云承認(rèn)自己這話不堪一擊，他只是隨便聊個由頭，想跟陰世師聊點什么。
“不外乎。說我爹是奸臣逆賊？我想聽聽你怎么評價我爹。”
陰世師搖搖頭，“看來你不了解你爹。對為君者，他的確是奸臣逆賊。對世人來說，你是庶子，你以后就知道了。你爹算不上一代梟雄，也不是什么廢物點心。他就是一個自視過高的人?！?p> “這話怎么講？”
“世事如棋局局新，你這個庶子，小心入了他的局?！?p> 陰世師說完此話，就雙手撐著身體往回爬了過去。
李孝恭拉起有點失望的李智云，“五弟，走吧。這家伙故弄玄虛，也少聽他說這些不著調(diào)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