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我主安拉寬佑我等有罪之人!算爛拉乎,爾來黑,窩賽來麥!阿敏乃!”
巴甲巴德雙手捧胸,朝天方念告。云邊竟降下一團金色祥光,籠罩此間方圓數(shù)里,莫有半刻,剛才行兇的人連同槍械車輛都不見了。
“窸窸窣窣”,聞得一陣好似老鼠爬過的聲響。待金光散去,院子外挨挨擠擠跪滿了人,大街上沒有一處下腳的地方。這些都是從鄰近城鎮(zhèn)趕遠路來的人,或祈福禳災(zāi),或祛病求平安。他們就和災(zāi)病禍患一樣,不知何時何處就變出來了,簡直像計劃好的。
老鼠尚能遷徙換個窩,他們卻無處可去,只能祈求真主安拉,驅(qū)除無可擺脫的苦痛。而巴甲巴德被當作了真主降臨大地的使者,巴甲巴德之名傳播的速度比瘟疫還要快。人們正源源不斷地趕來。
“愿我主安拉寬佑我等有罪之人!算爛拉乎,爾來黑,窩賽來麥!阿敏乃!”
巴甲巴德念告完畢,又一團金光生出罩下。一股股溫暖的力量,像神圣的溪泉流進人們的心里,他們得到了滿足,高呼“安拉!巴甲巴德!安拉!巴甲巴德!”,最后滿意地離開了。
院子恢復(fù)了靜寂,被眾人擾起的煙塵復(fù)歸大地。
“你不能再這樣下去!”薩拉迦娜懇切地望著巴甲巴德,說。
“……”巴甲巴德感到疲倦,抬眼回望了望,沒說什么。
“她帶給你的影響,你應(yīng)該比我更清楚。你沒有害怕過嗎?”
“沒關(guān)系!有真主保佑!”
巴甲巴德抖擻精神,身影一閃,懸浮在薩梅爾的面前。他舉手按在薩梅爾的額前,說“真主賜福,送你一個完全體!你將變成真正的黃金戰(zhàn)士!”
巴甲巴德動作緩慢,薩梅爾卻來不及作出反應(yīng),就感覺一股電流疾速貫穿全體,每個細胞都被激活了,暢快無比,好似愛意纏綿達到了高潮頂點。翅膀自己生出來,閃耀著金色的光,連身上也長出黃金的鱗甲,不知不覺中薩梅爾完成了戰(zhàn)斗姿態(tài)的變身,好像長了翅膀的神龍戰(zhàn)士。
下一個是馮一男。巴甲巴德舉手壓在馮一男的額上,說“可憐!忍受了多少折磨?非人,非妖,非獸,非鬼!就像一個被拼接成的布娃娃,西扯一塊布頭,東扯一張膠皮,胡亂硬縫在一起。真主賜福,送你一個完整體!你的靈魂仍歸你所有!”
巴甲巴德的話不假,自接受圓子的改造計劃以來,馮一男無一天不做夢,不從噩夢中驚醒,而且日日重復(fù)著一個主題——一顆肉卵寄生在自己體內(nèi)的某處,靠吸食血液活著,直至變作一頭不知形的野獸,撕破自己的身體,從體腔里掙脫出來。每當夢醒了,馮一男都有一種極明晰的感覺,體內(nèi)真生著那顆卵。
此外,心內(nèi)呼喚他的那個聲音也越來越有蠱惑力,他隨著它走得也越來越遠,當遠到無法回來時,馮一男堅定地以為,他就要變成夢里的怪獸。
而這一切,因為額上注入的力量全部消失了。那肉卵真得被摘走了,將做噩夢的恐懼也沒有了,馮一男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了。他學(xué)會了重要時刻靠感覺做出判斷,而不是去扣響思考之門。他當然認為思考是有神圣之輝的,但思考所必須花費的時間會給怯懦,人性中黑暗的部分帶來可乘之機,所以馮一男覺得他不具備思考的堅強意志,他把自己交給了感覺。
最后就到了薩拉迦娜。
“請恕我冒犯,阿尼摩斯人自有庇佑的神靈?!?p> “好吧。你甚至比我更有圓滿之相?!卑图装偷潞呛切Φ?,接著說“那我送你幾句話吧。你不想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失憶嗎?”
“息圓和我說過,是做時空跳躍時遇上了渦流風(fēng)暴,巨大的離心力量使飛船受損,而我不幸撞擊到了頭部?!?p> “呵呵,答案對了一半,還缺另一半。如果你仍想知道的話,我可以告訴你。但真相就像我們骨和肉,太過鮮血淋淋,往往需要一個好的皮囊包裹才行。這也是自然之道。”
“如果你想講,我很樂意聽?!彼_拉迦娜有她的疑問待解,息圓是阿賴大師父的座駕,系屬阿尼摩斯星最先進的飛船型號,為什么偏偏在她去地球的途中出事呢?時空里的渦流風(fēng)暴的確可以摧毀任何飛船,但以阿尼摩斯的技術(shù)水準,已經(jīng)能大概率避開此種高危等級的危險。
“你的息圓遇上了渦流風(fēng)暴不假,可下達清除記憶指令的卻另有其人。飛船怕是沒有這種權(quán)限,趁著乘客休眠隨意刪除他的記憶?!?p> “你是說有人入侵了息圓的系統(tǒng)?”
“不,是在飛船起飛前有人下達了指令。”
“誰?不可能!息圓只聽從我的話?!?p> “你忘記生命議會了嗎?阿尼摩斯權(quán)力和意志的最高象征。它有權(quán)對阿尼摩斯的所有人與機器下達最高命令,包括你的息圓。”
“這不可能!”
“刪除記憶的命令不通過生命議會的表決怎么能執(zhí)行呢?最終決議時,你的父王和大師父也都在場。他們背叛了你兩次,阿尼摩斯奪走了你的未來和過去。留在地球上不好嗎?新的朋友,新的開始?!?p> “巧言令色!那為什么要刪除我的全部記憶?我忘記了任務(wù),還有誰能取回生命之炎?阿尼摩斯可是危在旦夕?!?p> “生命議會的命令是只保留你的任務(wù)使命,和自我身份認同,不料遭遇了極小概率的渦流風(fēng)暴,造成飛船系統(tǒng)紊亂,結(jié)果清除了你的全部。可笑!可悲!算得上卑鄙無恥嗎?”
“說這些無非是想讓我放棄生命之炎。你還是先顧好自己吧?!彼_拉迦娜強作鎮(zhèn)靜,想把放羊少年的話當成兵詐詭計,并回擊道,“你幫馮一男找回了靈魂,那你自己的呢?你能幫得自己嗎?在你體內(nèi)要爆裂而出的,是獸,是鬼,是妖,還是惡魔?”
“真主安拉!蘇卜哈難拉黑!讓愚昧迷失的羔羊見見那來自天國的光芒!”
巴甲巴德雙臂一擺升至空中,把那銀色清輝的月亮擋上。只覺清風(fēng)襲來,一雙乳白色的翅膀在巴甲巴德的后背展開,一雙梅花鹿角從巴甲巴德的頭頂生出,圓圓的眸子里燃起藍色的火焰,他的皮膚也變成海藍寶石色,一種黃白色的祥和之光籠罩了他。他有如降世天使。
連薩拉迦娜也被眼前的一幕莫名地感動了,不由心房震顫,發(fā)出生命的最美和音。她眼里噙著淚花,忍不住輕輕地說到,“神圣之美??!”
“他們來了!”巴甲巴德低吟,卻有如梵音直入各人心耳。薩拉迦娜三人不約而同望向一個方向。
兩團黑影從云端以極快的速度墜下,好像兩把利刃劈開空氣,發(fā)出呼嘯之音,拍打在地上人的鼓膜上。
“嘭!嘭!”
黑影落在地上,即刻出現(xiàn)了兩處疊合的坑窩,宛若被砸出碎紋的玻璃。
塵埃落定,眾人看清來的是兩個巨人,幾近赤身裸體,好像遠古來的原始野人。一個一丈五尺,通體褐赭,另一個則一丈有七,體若炭火。雖無獠牙利爪,卻霸勇欺妖魔!
“你是那個放羊的小孩子,叫巴甲巴德的嗎?”紅色巨人首先發(fā)問,聲若雷鳴,亢厲震遠。
“我就是巴甲巴德。你們也是來找生命之炎的?回去告訴尤米爾帝,讓他自己來拿?!?p> “既然知道我們的來歷,就該知道我伊布里斯和土丹的厲害。乖乖交出東西便罷,省得和你個小人兒動手腳。好好的胳膊腿,捏成肉餅!連你們這些人加一塊兒,也不夠我兄弟耍的!生命之炎拿回去交差,那頭黑虎就送我們兄弟好了,饒你們不死!”伊布里斯一一指過薩拉迦娜、馮一男、薩梅爾,威嚇道。
“我的事,我自己來解決?!卑图装偷轮浦棺∫獎邮值鸟T一男,說到?!皷|西在我身上,有本事來拿!”
伊布里斯搖搖頭,“嘿嘿!不行!我們不能以大欺小。讓你先來!”
“那好!我可來了!”巴甲巴德也不虛與,扇動白色肉翅,揮拳沖向伊布里斯和土丹。得了生命之炎不多幾日,卻積郁下了許多無名怒火,無可排解,無處傾脫,每每夜深人靜便冒出,煎烤巴甲巴德的五臟六腑,七竅九孔。
一旁,薩拉迦娜倒吃了一驚。巴甲巴德這一拳集聚怒氣,毫無保留,若真打出來,只怕自己也未必能接得下,但兩個大塊頭似乎胸有成竹,神色等閑。
快若電閃,只覺光影明暗,巴甲巴德到了伊布里斯頭頂,一拳砸下云卷電閃,勢驚天變,可令妖魔鬼怪藏身無地倉惶逃竄。
“啊呀!”
伊布里斯這才覺出不好,先前實在小瞧了對手,不應(yīng)該把他當成普通的小孩子。但拳光罩下,再無可能逃脫,好像兩只小蟲子被口銅鐘扣住。
下一刻,地動山搖,颶風(fēng)掃襲。薩拉迦娜忙擲出百十粒種子,生出藤蔓并長長連做藤盾罩住三人,和帝君。而此地方圓百里,無數(shù)房屋坍塌,轉(zhuǎn)瞬被夷為平地,能量波所及死傷不可數(shù)。地上出現(xiàn)了七個大小不一的天坑,窅深無底,好像另一端連接著地獄口。
大意和沖動使得巴甲巴德給依波克小鎮(zhèn)帶來了災(zāi)難性的后果,幾乎毀了整個依波克。千鈞一發(fā)時刻,他是護住了自己的家,但之外卻無幸免。巴甲巴德驚疑地望著兩個像恐龍一樣的大塊頭,他的那一拳是控制了的,全部能量都被聚焦在了徑長不超七尺的球型空間內(nèi),至多把地殼擊出一個不大的坑洞來。而眼前發(fā)生的遠超他的預(yù)計。
“哈哈!怕了吧!你再厲害也沒有用!有土丹在,你就傷不了我們兄弟。”伊布里斯得意洋洋地自夸道,然后指了指四周,說“這就是自大的后果!好端端的鎮(zhèn)子就被你毀了?!?p> “不是這樣的!不該這樣的!”無聲的驚恐在巴甲巴德的腦子里炸開,以致頭頸青筋暴起,手腳微微顫抖。這是他成為“神使”以來遭遇的第一次挫折,代價卻是失去依波克,生于斯長于斯的家鄉(xiāng)。
“注意那個叫土丹的,他好像會移花接木之類的能術(shù),可以把能量轉(zhuǎn)移走?!彼_拉迦娜在戰(zhàn)局之外,看得更清楚。巴甲巴德畢竟還是個小孩子,缺乏戰(zhàn)斗訓(xùn)練和實戰(zhàn)經(jīng)驗。
“有眼力!都說龍魄是最好的盾,放屁!土丹兄弟才是世上最厲害的盾!以彼之矛攻彼之身。哈哈!輪到我進行攻擊了!看你哥哥的厲害!”伊布里斯說著,根本不用御靈運氣,兩臂展開,像對大鳥翅膀,“呼哧哧”!——一個大火球飛向巴甲巴德。
“小心!”薩拉迦娜忙提醒道,心懸咽喉。雖然巴甲巴德拒絕交出生命之炎,但薩拉迦娜也不想看見他被打敗的慘狀。
此時,巴甲巴德正處于內(nèi)外夾攻的苦境。一者,他的“天使”之態(tài)并不穩(wěn)定,對他是種極大的負擔(dān),僅能維持幾分鐘;此外鎮(zhèn)子的意外毀滅,帶來了無可解的痛苦和深深的自責(zé)。
所以巴甲巴德無暇它顧,沒有注意到突如其來的火球?;鹎蜉p而易舉地擊中了他,并且火勢急遽變大,幾乎看不清火里的人影。
“這種程度的火燒不到我的分毫。”猛烈的火球反而刺激了巴甲巴德的意志,使他重整精神,好似泥巴燒成了陶瓷。
“是嗎?”伊布里斯雙手叉腰,說“我這火不燒木頭不燒油。你猜燒什么?嘿嘿,它叫平和的火,專燒怒氣和恐懼。它再適合你不過了!哈哈哈哈!”
身上的火越燒越大,巴甲巴德卻覺得越來越冷,颼颼的寒意刺骨刮髓,體內(nèi)的力量像決堤的大河磅礴涌出,如不是有生命之炎源源不斷地輸注能量,他早已成了枯癟的肉干。
“天涼了,再加一把火!”伊布里斯又施出一團火。
這次的火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音。巴甲巴德感到一股被火烤的疼痛,直鉆心門。
他原以為自己是金剛之軀,水火不侵。殊不知,伊布里斯的火可趁心念而入體,從里往外燒,但凡意修不堅,火便像蟲子鉆進破綻“孔隙”。前火破了巴甲巴德的意念體,后火就長驅(qū)直入其肉體,乘勢燎原。
一邊疼痛難忍,一邊力量衰減得驚人,巴甲巴德需要迅速作出有效反擊,否則未等敵人敗退,自己先力竭而亡。
可無論巴甲巴德怎樣進攻,速度有多么快,力量有多么大,都被土丹一一化解,而伊布里斯干脆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干,只是嘲弄激怒巴甲巴德。
因為巴甲巴德的底牌已被對手知曉,他不敢使出全力,那樣足能給地球帶來毀滅性的災(zāi)難。但不使出遠遠超過對手能量級別的超級力量,又不能破解土丹的能量轉(zhuǎn)移之法。
馮一男和帝君也加入了戰(zhàn)局。他們看出了巴甲巴德的困境,于是乎他們使拳弄爪,以物理力量對土丹展開密不透風(fēng)地飽和打擊,不給對手一絲喘息和反擊的機會。
奇怪的是,伊布里斯笑嘻嘻地袖手旁觀,沒有一點要上場幫忙的意思,好像在看一場免費逗樂的大馬戲。
“彌兒姐姐,該怎么辦?”薩梅爾眼巴巴地瞧著,心下說話。盡管心急如焚,卻不敢打擾進入靜滅境界的薩拉迦娜。半神一般的巴甲巴德,加上可比肩超一流獵妖師的馮一男和帝君,居然拿癡呆兒一般的土丹一點辦法沒有。
終于,薩拉迦娜睜開眼了,高聲說“他的命門在土,大地是他的庇護,隔斷他與大地!”通過靜滅之態(tài),薩拉迦娜摸清了土丹的能量操控之法。
“要你多舌!”伊布里斯聽罷大吃一驚,見秘門被找到了,遂惱羞成怒向薩拉迦娜發(fā)動攻擊。
“守志歸心虛念,體比金堅。”薩拉迦娜繼續(xù)說到,一邊沉著應(yīng)對飛來的火球。
巴甲巴德聽了,有如聽到天籟,不覺醍醐灌頂恍然有悟,當即明覺,翅膀所射白光重新熾盛,將他牢牢護住。
有了破解之法,巴甲巴德便不再投鼠忌器,伸一指而向上,土丹頓失支撐浮上空中,只管手舞足蹈,嗚哩哇啦亂叫。
“轟——”
大地像條塵世大蟒,扭動著承載著世界的身軀,向天空方向飛速抬升,大有要與天空合二為一之勢。
隨即,一團黃白色光罩上土丹。褐赭色的巨人失了聲,安靜下來。土丹在云上睡著了。大地也復(fù)歸寧靜,不再受人蠱惑。
沒了土丹的保護,伊布里斯不堪一提,在巴甲巴德面前,又變成了一只無殼的蠕蟲,生死懸垂一線,全仰人鼻息。
“真主安拉寬宥我等罪民!請懲罰誅滅妖邪!”
念告完畢,巴甲巴德就要打個響指,把伊布里斯和土丹的肉體,和靈魂俱捻為齏粉,化成虛有,永不能進自然輪回之道。讓他們這兩個罪魁禍首,帶著自己的過失之罪永遠消失吧!
“且慢!”薩拉迦娜移換身影到了巴甲巴德面前,急忙攔下?!罢埾瑞埩怂麄冃悦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