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穴
第二日雨停,雨后涼風(fēng)拂面,十分清爽,柳霜一行人出了浮生殿往西走了大約十幾里,來到一個土坡下的山洞前,山洞的位置很隱蔽,如果不是懷墨一路領(lǐng)著他們到這兒,很難發(fā)現(xiàn)這里居然還有一個洞穴。
懷墨費(fèi)力挪開洞前為了不被別的妖魔發(fā)現(xiàn),掩蓋的許多大石頭和枯樹枝,隨即轉(zhuǎn)頭對顧卿說:“就是這兒了?!?p> 北泉一開始就讓身邊的隨從們分散開圍住這個山坡,交待他們守在外邊,隨時注意有什么風(fēng)吹草動,隨后懷墨引路,北泉走在最前方,一行人便開始艱難的彎著腰往里走,走了有一會兒,幽窄的地道里,時不時傳來滴水聲和蟲子的叫聲。
柳霜剛進(jìn)洞就感到一陣陣的陰冷,剛?cè)滩蛔〈蛄艘粋€寒顫,隨后身旁一亮,原來是顧卿從包袱里掏出一個火折子。
幾個人再往前走了一陣,在拐角處勉強(qiáng)能站起身的時候,看到前方有一扇木門,懷墨推開門帶著人進(jìn)去,昏暗的房間內(nèi)別有洞天,還算寬敞,總算是能直起身了,眼前一張桌子上擺放了兩三個燭臺,燃著的紅蠟發(fā)出微弱的光,柳霜看到床上坐了一個面色蒼白的女子,此時她正裹著棉被靜坐著,柳霜僅僅是看到她的臉,面上沒有二兩肉,就知道棉被下必是身形瘦削的一具身體。
懷墨帶著柳霜幾個人進(jìn)來時,最前方的顧卿看到這女子坐在床上,便想著他們幾個大男人還是先去門外避一避,好讓這姑娘整理整理衣衫。懷墨示意不需要后,他們方才大大方方的站在原地。
聽?wèi)涯f他的妹妹名叫懷玉,自他們記事起,父母雙亡,自己和懷玉相依為命地活著,因?yàn)槟昙o(jì)小本領(lǐng)低,總是被別的妖怪欺負(fù),冬日里,找不到吃的,他冒著風(fēng)雪去山里找野物,懷玉就躲在洞穴,靠著一床棉被取暖,等他回來。
這些年,僅僅只是為了活著,他偷過老鼠的口糧,搶過野狼口中食,年深日久,他的道行也不斷精進(jìn),懷墨的織夢術(shù)越來越厲害,修習(xí)到了可以在夢里屠殺妖的地步,日子就好過多了,誰要是欺負(fù)他們,趁著他睡著,懷墨就能潛入夢中造出可以殺人的幻境了結(jié)了他,久而久之,也就沒有人敢欺負(fù)他們了。
只是前段時間他和妹妹覓食途中遇上了帶著烏泱泱一群人巡邏的寒晏,寒晏看懷墨妹妹面容姣好,起了心思,想帶回去,懷墨雖然有千年道行,只是他厲害的也只有織夢這個本事,看到妹妹要被帶走,他奮起反抗,寡不敵眾,于是被打傷了,他妹妹也為了他被寒晏的隨從打傷。隨幸在魔域里摸爬滾打了千年,還有些逃命本事,當(dāng)即帶著妹妹逃掉。只是懷玉的傷勢十分重,如果得不到醫(yī)治,怕是難免香消玉殞。他曾經(jīng)聽說過浮生殿里倒是有很厲害的藥師,只是那里有許多修為精進(jìn),殺伐決斷的親兵侍衛(wèi)把守。堂堂龍族,他怎么招惹得起。
況且即便是九死一生見到了藥師,人家也未必愿意幫他,懷墨看著妹妹憔悴虛弱的樣子,忍不住想起這千百年相依為命的情分,生死取舍之間,他選擇賭一把,來換妹妹活……
顧卿拉了桌旁的椅子移到床前坐著給她把脈。柳霜往前走幾步,站到了顧卿的身后,柳葉站在柳霜身后背對著他們,北泉則是守在房間門口,防備著有什么變故。
顧卿把脈后,神色從一開始的凝重到后來逐漸緩和,轉(zhuǎn)頭對在一旁的面上全是擔(dān)憂的懷墨開口說道:“你也別太擔(dān)心,不礙事的,這傷確實(shí)能要了命,不過誰讓我來了呢,只是她身體太虛弱,你應(yīng)該也是給她輸過靈力的,只是傷勢太重,螳臂當(dāng)車而已。我給你一些修復(fù)內(nèi)丹的藥,她連著喝上一段時日就好了,只是這段時間務(wù)必靜養(yǎng)。”
懷墨幾乎是微不可察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隨后頭越來越低,臉上露出怯色,雙手下垂著,用手指甲輕輕摳著衣擺,柳霜瞧著他這副樣子,不禁想起了自己從前在人間時候的見聞,懷墨這副樣子簡直是像極了那些在醫(yī)館里陪著病人來問診的家人,大夫開了藥后,感謝完大夫但仍在一旁躊躇著,看起來心事重重的沉默半晌,柳霜知道,他們是擔(dān)憂抓藥,害怕付不起藥錢。
柳霜不愿讓他因?yàn)檫@些發(fā)愁,況且本就是柳葉的兄長的罪過,是浮生殿的錯賬,誰窘迫都不應(yīng)該讓懷墨窘迫。柳霜對他說道:“你別擔(dān)心,我們不是都答應(yīng)幫你忙了嗎,讓顧卿給你妹妹拿藥治病,不會追究你擅自潛入浮生殿,還給小殿下織夢的事……”柳霜說到此頓了一下,轉(zhuǎn)過身對著柳葉繼而用商量的口氣說道:“只是她住在這里怎么靜養(yǎng),這么陰冷潮濕的地方。不如先帶著她和我們回去,在浮生殿靜養(yǎng)一段時日?!?p> “而且……”柳霜又瞥了一眼守在門口北泉的背影,繼而對懷墨道:“我們還需要你幫一個忙呢?!?p> 床上的懷玉一直都是安安靜靜的躲在棉被里,聽到柳霜嘴里吐出浮生殿三個字,突然開始發(fā)抖,本就蒼白的臉更加白了。
懷墨鄭重其事的對著柳霜拜了一拜:“多謝姑娘好意,諸位移步至賤地,肯幫我醫(yī)治我妹妹,懷墨已經(jīng)是感激不盡,有需要幫忙,自然是赴湯蹈火我也在所不辭,只是我不愿帶我妹妹去那里,經(jīng)過那一場,她如今實(shí)在是怕的緊,真去了,更談不上靜養(yǎng)了,但我用我身家性命擔(dān)保,等我妹妹痊愈了,我一定履行承諾,去浮生殿幫姑娘的忙,以全我報(bào)答之恩。”
柳霜聽他這樣說,心里知道,他們兄妹二人一是對浮生殿心中陰霾難散,二是也怕搬進(jìn)浮生殿,對寒晏而言,想要加害更是近水樓臺,三則織夢鼠天性狡猾多謀,適才說懷玉痊愈了才會幫他們,也只是多想了一步而已。
柳霜知道,即便她是真的幫北泉找靈樹心切,眼下也不能再強(qiáng)求緊逼。只得告辭。但愿他能遵守諾言,別辜負(fù)了他們在浮生殿寬容了他一次后,又不惜涉險(xiǎn)來救她妹妹一命的情分。
臨走前,從進(jìn)了房間起便一言不發(fā)的柳葉轉(zhuǎn)身對懷墨道:“三個月后,我們來接你去浮生殿?!睉涯嵵氐狞c(diǎn)點(diǎn)頭,扯開下擺,跪地對著柳葉深深一拜。
一行人撤離,在回去的路上,北泉難得開口說話,對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握劍的柳葉道:“多謝殿下,也多謝……柳霜姑娘?!彼闹敲鳎土~愿意伸出援手,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希望賣一個人情給這只千年織夢鼠,讓他心甘情愿,真心實(shí)意的幫助自己造幻境,找靈樹。
柳霜此時心情十分好,便背著手走到柳葉身邊,自然的挽過柳葉拿劍的那只胳膊,豁達(dá)的對北泉道:“咱們不都是自己人,你客氣什么!”柳葉低眼看柳霜親密挽著自己,眼中閃過零零幾點(diǎn)星光,嘴角微不可察的牽動了一下,很快又恢復(fù)了平日里的淡漠神色。
快到浮生殿時,柳霜和顧卿開始閑扯:“你剛才那個是火折子嗎?為什么比我在凡間買到的要亮許多?!?p> 在浮生殿許多年,顧卿實(shí)在是難得遇到一個沒見過世面的主,浮生殿所有人看他的東西自然不覺得稀罕,可自從柳霜來到這里以后,她看他做出來的什么東西都覺得好,總是問來問去,隨后露出貪婪并想據(jù)為己有的神情,顧卿十分受用。
聽到柳霜感興趣自己的火折子,臉上故作淡然,其實(shí)心里想的是,問的好,真識貨!一顆心美的已經(jīng)飛上九霄,還是裝平靜說道:“你懂什么,凡間的俗物也能和我的相比,你以前見到的火折子不過是些尋常的棉絮和草木灰,我這火折子,是用吸食日月精華的靈草燒后的灰燼,明亮非常,風(fēng)吹不滅,不懼雨雪……”
“一個火折子都這么講究究……”柳霜果斷伸手去搶,被顧卿無比熟練的躲開。
“給我一根!”
“不給!”
“你真小氣!”
“你才小氣!”
柳霜見幾個人走的分散,此時柳葉離自己還有一段距離,于是忍不住向顧卿打聽起這位惡名遠(yuǎn)揚(yáng)的大公子?!澳銈兇蠊幼鍪乱幌蚝軔毫訂??”
顧卿也是看了一眼前方的柳葉,隨后悄聲說道:“他呀,他做的壞事多了去,巡邏時候閑來無事,就拿野兔精什么的普通的妖怪給他撒氣,拖家?guī)Э诘淖テ饋?,要么?dāng)射箭的靶子,要么還當(dāng)人家至親骨肉的面,讓其現(xiàn)了原形,架在火上烤熟了……”
柳霜心想,這手段也太狠毒,同樣都是親兒子,這大公子和柳葉的差距豈是一星半點(diǎn),也就是一個神獸一個禽獸的差別吧,莫非是他們的娘性子天差地別?柳霜忍不住惡劣的猜測道。
“不過,看不出來,你這個竹子精蠻熱心腸的,蠻喜歡多管閑事?!?p> 柳霜:“我這不是熱心腸,這不是我記得你之前跟我說,不管什么樣的幻境,只要是幻境,就有存在靈樹的可能,懷墨有千年道行,他做出來的幻境,已經(jīng)到了他想夢境什么樣,就能一毫不差的還原出來。我們可以找找有沒有靈樹。其次,怎么說也是柳葉的哥哥做的錯事,我們難道不管嗎。這是應(yīng)該做的?!?p> “你對小殿下倒是挺好的,不過話說回來,你是不知道他那個兄長多討人厭,還有他親爹,都是親兒子,就算對小殿下寄予厚望,多磨練也好,可也不能太偏心啊,大兒子就寶貝的前呼后擁,去哪都是重兵相隨,讓浮生殿一大半的高手貼身護(hù)著,小兒子四處涉險(xiǎn)?!?p> “這就過分了吧?!绷翱傄詾辇堊迨最I(lǐng)對兩個兒子都一樣的嚴(yán)厲,這沒想到一碗水都端不平。
“何止啊,哎,我跟你說個更離譜的……”顧卿正講到激動精彩之處,傾訴欲涌上心頭,親熱的一把摟過柳霜的肩,把柳霜拉到背人的地,頭低著湊過去,表情豐富并帶著幾分見不得人與偷偷摸摸的神秘,繪聲繪色且配合著各種手勢,給柳霜描述起了大公子那些無比荒唐的事跡,活像一個村口坐著閑聊,喜歡講趣聞軼事,家長里短的熱心大哥。
顧卿正在不吐不快,眼睛瞄到不遠(yuǎn)處的柳葉,臉上是仿佛被搶了老婆的表情,柳葉臉此時陰沉的緊,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和柳霜,眼神冰冷。
如果殺氣能殺人,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身首異處,正在拜見自己去了的爹娘和祖宗了,天若可憐見,來生又是魔域里的一條好漢子!
順著顧卿的眼光看去,柳霜也才看到柳葉的一張俊臉黑著,身旁的顧卿終于算是想起不語人是非這個早就被他拋之腦后且甩開了十萬八千里那么遙遠(yuǎn)的好德行,這才火速閉了嘴并和柳霜拉開距離,又恢復(fù)他平日里出門在外時,所要保持的那個高高在上,高不可攀、正氣凜然、一本正經(jīng)的龍族藥師形象。
柳霜正聽得趣味盎然,好奇的緊,看到顧卿突然板起臉裝正經(jīng),又看到柳葉面色不悅,畢竟剛才和顧卿背后閑扯閑話,說的是人家大哥,便忍不住有幾分心虛。
眼下只得假裝自然的走到柳葉身邊,臉上堆起無比諂媚的笑容道:“那個……那個那個那個……你回去想吃什么???我做點(diǎn)你喜歡吃的飯菜吧。”
正在認(rèn)真假裝嚴(yán)肅的顧卿聽到她這幾句,差點(diǎn)吐出血。
對于柳霜岔開話題的能力,瓊蘭曾經(jīng)不給面子的痛斥過很多次,所謂爛的令人發(fā)指,爛的丟人現(xiàn)眼,便是如此。
但柳葉看著她的笑顏,還是板著臉一語不發(fā),只道了一句:“好?!彪S即轉(zhuǎn)身走人。
柳霜心道,完了,聽到我和顧卿背地里說他哥哥,這是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