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忍者的答案
“看到公孫大娘了嗎?”
天守走廊,弦一郎叫住剛剛給慶功宴會場送完菜的楯生,問道。
楯生局促地搓了搓手。
“大人說的是那位扮相奇特的女子嗎?抱歉,小的一直在忙,未曾留意?!?p> “唔,你去吧。”
弦一郎也不多話,放走了楯生。
他當然知道楯生不可能注意到公孫大娘的去向,他只是問了很多人都沒問出來,有些著急而已。
今天葦名打了個漂亮的勝仗,舉城歡慶。那女人平時最喜歡湊熱鬧,這次卻不見蹤影,著實奇怪。
說起來昨天迦勒底入伙的時候,她也沒露面。弦一郎只聽人說,她似乎在天守出現(xiàn)了。
真是個捉摸不透的家伙。明明是從者,卻不聽話,讓人火大。
她到底要干什么?
*****
“你是,從者。”
跟從者接觸過幾次后,只狼已經熟悉了他們身上獨特的氣息。
大娘點頭稱是。
“咱是弦一郎召喚出來的第一個從者。話雖如此,咱與弦一郎也約定了,只管葦名城安危,不管其他人死活。畢竟咱也有咱的事,不打算跟著御主跑?!?p> 她指了一下。
“和你不一樣呢,只狼?!?p> 只狼眉頭一緊。
“你為何知道這個稱呼?”
“昨天偶然聽到你和一心那小子的談話而已。這名字還挺順口,咱很喜歡?!?p> “這么說,關于不死斬……”
“當然也知道。唉,雖然那樣拜托了,但咱知道他一定攔不住你?!?p> 他?誰?
只狼不覺得這說的是神子。這些姑且不論。
“你要妨礙我嗎?”
他深呼吸,握緊刀,開始尋找可以進攻的角度。
講真,公孫大娘比第一次遇到的時候更加無懈可擊,那個氣場有增無減。可以確定是比忍者殺手,總悟和右京更難對付的高手。
但只狼滿心向前,毫無退意。大不了一次次死,一點點耗,總會把對手的氣力耗盡。
“先別那么著急嘛?!?p> 大娘搖著手,不亮兵刃,看起來并無戰(zhàn)意。
她慢慢說道。
“你既然能到這里來,說明你其實對斷絕龍胤一無所知?!?p> “我不需要知道更多?!?p> “你確定?你可知道這樣下去,自己會親手殺了神子?”
只狼的刀晃了一下。
“什么意思?”
“斷絕龍胤,需要龍胤神子服下龍淚,將龍胤與身體剝離。再用不死斬殺死神子,龍胤就會回到它原本的主人那里,與龍胤有關的力量也會全部消失?!?p> 大娘盯著只狼右臉的花白。
“也就是說,你會變回常人。”
只狼沉默片刻。他不管龍胤原本的主人是誰,只想知道另一件事。
“神子大人說他不會死?!?p> “此乃謊言。雖然由咱這個外人說你可能不信,但這的確是謊言。畢竟咱親眼見過這龍胤的源頭?!?p> “神子大人沒有理由騙我。”
“那是因為他不想讓你知道,他照顧你的心情?!?p> “我的心情?”
這,可能嗎?
只狼想不出。忍者都是用過即棄的存在,像工具一樣。
那些一般的忍者自不必說,即使如義父那樣的強者,死后也如石沉水底,連墳地都沒有。
這就是忍者的宿命。他們要背負主公的黑暗面,為的是讓主公總能將好的一面展現(xiàn)給民眾,展現(xiàn)給其他大名。
所以忍者注定是要無聲消散的。神子會對這樣的存在產生感情?
只狼放下了刀。
“這不合理?!?p> 大娘笑了笑。
“沒什么不合理的。忍者也好,主公也罷,都是有血有肉的人。產生這樣的想法,不是很正常嗎?”
“這違背戒律?!?p> “而戒律也是人定的。若你還是想不通,不如讓咱繼續(xù)給你講講,那個蠢女人的故事吧?!?p> *****
上回說到,女人為了追求劍舞的極致,習得長青之術,變成不死之身。
雖然達到了理想的境界,但因為失去目標,漸漸郁郁寡歡。
她已是不知道該去追求些什么了。
看過太多,經歷過太多,所以很難和周遭人共情。畢竟,即使是一個年過花甲的老人,在她眼中也與頑童無異。
不管與誰接觸,生活,她都會刻意保持距離。因為對方的生命終將逝去,她遲早會回到孤身一人。
既然不知何求,干脆無欲無求,放下一切情欲煩惱。這樣或許更適合永生之人吧。
目送了幾個朝代的興亡之后,女人加入了某個舞團,結識了新的朋友。
她用劍舞在這里謀生,很快成了一方名人。
然后朋友有了孩子,一個男孩。
再后來,男孩長大,成了結實的小伙子。
再后來。
“呵呵,女人就和小伙子好上了?!?p> 只狼面無表情,心里也毫無波瀾,看著大娘在那里笑得有些……傻。
“哎呀,雖然說最開始是一時興起,貪圖魚水之歡。不過后來女人察覺到,她其實早就看中那小子了。
“明明已經決定不再動情,卻依然控制不住。大概是因為,那小子真的是不顧一切去追求她吧?”
一聲長嘆,大娘仰起頭。
不知是不是為了不讓淚水流下。
“人啊,怎可以沒有七情六欲?就連死不掉的女人,也改變了想法。既然知道情不可舍,那要把它留住。若能有兩情相悅之人陪伴,縱使是長生不死的詛咒,也一定克服。”
她直視只狼。一個眼神,讓只狼立刻再次舉刀。
對殺氣的反應是他的本能。何況,那個女人和眼前的女人,已經重合了。
“這就是,你來到此地的理由嗎?”
“正是。不管這是什么世界,不管是從者還是什么,咱追求的只有一樣,就是和那小子永遠活下去。”
大娘踏上一步。
“所以只狼,咱是不會讓神子斷絕龍胤的。然而,咱雖是不死身,卻與這地脈不合,拿不得不死斬。所以,咱要勸說你?!?p> “意思是,讓我回去嗎?”
“咱不會說謊。斷絕龍胤,神子必死,你會復歸常人。你方才提到戒律,難道戒律會讓你弒主嗎?你想在悔恨和痛苦中度過余生嗎?既然不想,就回去吧。維持現(xiàn)狀,與主人同生,豈不美哉?”
這女人,沒有說謊。只狼隱約明白。
從見第一面,問自己那個問題開始,公孫大娘就是這個打算。
她想說服自己放棄,說服神子放棄。而她所言確有道理。
倘若真到了必須殺死神子的那一步,自己怕不是連刀都舉不起來。
那么,選項只有一個了。
“我拒絕?!?p> 他再次擺出架勢。
*****
“你,拒絕?”
大娘還以為只狼要走。這什么情況?
“你不相信咱的話嗎?”
“即使是真的,主命也必須達成?!?p> 只狼用一貫低沉嘶啞的聲音回答,不容置疑。
真是讓人氣到快說不出話。大娘的朱唇抖個不停。
“你想說這就是忍者嗎?壓抑感情是忍者必須的嗎?咱可不相信,你會對那神子沒有感情。為何非要用一個無所謂的理由,把自己逼到無可挽回的結局上?”
只狼面無表情,連刀也不動一分。
“不能完成主命,還有何顏面,妄談與主同生?你所言或有道理,但現(xiàn)在,我必須拿走不死斬?!?p> 大娘眼睛一瞇。
“所以只狼,你仍然認為,不死只是你完成主命的工具嗎?”
“然也。若神子大人要斷絕不死,身為忍者,唯有服從?!?p> 只狼謹慎地踏出一步。
“讓開?!?p> 看來,是沒得談了。
公孫大娘發(fā)出一聲沉重的鼻息,緩緩抬起一只手。
“真是遺憾,只狼。但這是你自找的?!?p> 只狼還以為大娘要亮劍。那天看到的劍舞,說是殺招也差不多。
然而沒有,大娘似乎不打算用劍。而且這個站姿很隨意,也看不出多高明。
唯獨殺氣,提醒著只狼不能輕敵。
他悄悄瞄了一下大娘的左邊,突然拔步,朝那邊沖去。
及靠近時,卻立刻變向到右側,急速一刀。
呼——
可惜被大娘輕易閃過。只狼發(fā)現(xiàn)大娘有抬手的動作,自己搶先揮刀,不給大娘攻擊的機會。
大娘小步退后,只狼大步追上。
就算是從者,應該也可以被砍傷。趁對方沒有武器,不能招架,要不斷進攻,攻到她露出破綻。
持續(xù)了幾個回合,破綻來了。
然而是只狼的破綻。
“哼!”
抓住只狼一次幅度過大的揮刀,大娘搶過去一個肘擊,頂在只狼胸口上。
跟被弓箭射穿胸口一個感覺,只狼登時吐血。
這女人什么手勁啊?
“唔!”
重擊讓只狼全身一軟,腳步一停。大娘的另一只手已經成掌。
“哈!”
一掌拍下,只狼就飛出去了。
飛過欄桿,掉到閣樓外面,墜落。
“呃!”
他不顧胸口的劇痛,睜大眼睛。義手的套索準備完畢,他要趕緊找個能套住的地方。
但是,奇怪的景象發(fā)生了。
落了沒多會兒,只狼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落到了幻廊樓閣的上空,而且正好從公孫大娘面前落下去。
這地方難道是上下相通,無限循環(huán)?
“咱知道殺不死你?!?p> 落下去與大娘目光相對時,只狼聽到了這句話。
然后繼續(xù)墜落。果然不一會兒,又落到了大娘面前。
“但可以讓你永遠留在這里?;美饶松澜痪持?,和同生死輪回一樣,此地也是循環(huán)構成。你就這樣不停地體驗墜落的感覺吧?!?p> “嘁!”
這可不妙。只狼身法再怎么好,抓不住東西他也回不去。
循環(huán)墜落幾次后,他找到一個合適的位置,射出套索。
但是失敗了,距離不夠。
也就是說,他已經無法回到樓閣上了。
“愚蠢。”
確認了這一點,大娘拂袖而去。
“這都是你自找的,小鬼?!?p> *****
不行了,束手無策。
只狼不知道循環(huán)墜落了多少次,只知道無論怎么努力,套索都套不住。
他試圖像游泳一樣擺動四肢,靠近那欄桿,也收效甚微。
但至少是有點盼頭。于是他拼命地劃。
劃著劃著。
“請不要動。”
腦海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柔和得聽不出男女。
“然后閉上眼睛?!?p> 死馬當活馬醫(yī),只狼照做了。
“嗯?”
他感到被很強的光包裹,強到隔著眼皮也有些刺眼。隨著光芒漸強,下落的速度一點點緩和。
最后光芒消失,他也趨于停止,雙腳仿佛踩到地面。
他這才睜開眼睛。
面前的景象,從幻廊變成了小山谷。這楓樹山石,流水潺潺,和仙峰寺很是相像。
再加上林蔭下那座廟堂,莫非我回到了仙峰寺?
“請進來吧?!?p> 那個聲音從廟堂里傳出,沒有絲毫敵意。
只狼想了想,收起刀,走過去。
不管對方是誰,既然救了自己,道聲謝總是應該的。
“歡迎來到我的內殿?!?p> 這廟堂,與仙峰寺那邊的破敗迥然不同。打掃得一塵不染,正中間立著精妙的佛龕,蓋著燭臺發(fā)出的溫暖光色,
前面端坐一人,身披金袍。不只是年齡,連相貌也和九郎相近。
他,或者說她,正對只狼微笑。
“我是,變若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