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勾先生’哪有招架之力,被打得倒栽下地,鮮血直噴……
‘紅三臺’罵道:“直娘賊!丁兄弟為多抽這一張牌,舍了胳膊不要,就為贏你!今我方牌型已呈‘滿堂紅’!你還有何話說?領(lǐng)死吧!”
‘三勾先生’強忍疼痛,眼中布滿恐慌,重復著嚷嚷:“…你不能殺我!……不能殺我…不能殺我!…”又從地上掙扎著要爬上太師椅……一旁黑衣衛(wèi)士見‘紅三臺’怒氣正盛,哪里敢動……
‘龍禾斤’趕來一腳踢翻‘三勾先生’即將爬上的太師椅,讓他又摔了一個倒栽蔥,冷冷道:“今日不光是為‘逐鹿問鼎會’清理門戶,還要為排幫!為過幫主!為屈死在‘八立兒’手下的武林人士報仇!”
‘三勾先生’再次掙扎而起,跪倒在地,喘著粗氣,對著‘紅三臺’和‘龍禾斤’,語調(diào)已近乎央求:
“兩位堂主有所不知……看事不能只望其表……現(xiàn)如今北方…已無諸侯割據(jù)!匪患…盜賊…早已消除!農(nóng)業(yè)…工業(yè)…又將興起!比起當初……再無戰(zhàn)事!……若不是在下…殲滅異己…統(tǒng)一號令,年年戰(zhàn)亂,各派紛爭,百姓豈能安居樂業(yè)?北方此時,豈能是一派祥和?在下所為,才是真正的為國為民??!”
“他娘的!還強詞奪理!”‘紅三臺’氣得摩拳擦掌又朝前跨出幾步。
‘三勾先生’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停向后挪騰,又碎碎念道:“……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數(shù)十萬義旗,已飲馬長江!……‘以毒先生’與‘攻毒先生’在西津渡,已陳兵十日……‘心服先生’與‘口服先生’在采石磯,厲兵秣馬也半月有余…還有……還有…風陵渡口的‘將計先生’……龍河口岸的‘就計先生’……只待……只待…只待我《迂直圖》一到,便可揮師南下……”
他四肢著地,此時以最快的速度爬向‘忘怒’,高叫道:“神僧救我!神僧救我!……”披風扯落在地,渾身上下皆是泥土,頭發(fā)也已散落,與初現(xiàn)之時已派若兩人……
‘龍禾斤’與‘紅三臺’見‘三勾先生’如此狼狽,心里直嘆:之前還道這人真不怕死,想不到卻窩囊透頂!一時間也不屑于再下手……
只見‘忘怒’對‘三勾先生’道:“既然是賭局,自然愿賭服輸,你方最后一張牌還不曾抽出,未必沒有贏面,先生何必求救?且看上天的意思吧!”
這邊,‘紅三臺’不以為然,“哼!”了一聲,走向‘三勾先生’,道:“你們已經(jīng)抽出了三張梅花,要贏咱們‘滿堂紅’,除非再抽出一張梅花,湊成‘四海升平’!一副牌就四張梅花,老子就不信你這直娘賊有如此手氣,能將這最后一張梅花抽出來!……”
說完一把架住‘三勾先生’,拖至茶桌旁……
‘三勾先生’不住抿嘴,眼神飄忽,伸出手來不停發(fā)抖,遲遲落不下那左沓的牌堆……他又連喘了幾口粗氣,終于伸進牌堆,抽起一張牌來……
此時他緊閉雙眼,不敢直視,將頭偏向一方,嘴里已開始嗚咽……
……良久,只聽到身后傳來黑衣衛(wèi)士的議論與驚嘆之聲……‘三勾先生’戰(zhàn)戰(zhàn)兢兢,雙眼睜開一條細縫——
首先映入眼中的是‘紅三臺’張著大嘴,一臉錯愕,像是受了驚嚇一般!‘三勾先生’壯起膽子,慢慢將頭扭正,瞇著眼,瞧了瞧手中之牌——
那牌上畫著一朵六瓣梅花,傲雪盛開……正是那最后一張梅花牌!
‘三勾先生’連眨了幾下眼睛,一口長氣吁出,臉上似笑非笑,呆呆的把牌亮了出來……
五張牌(梅花、梅花、梅花、梅花、竹花),已呈‘四海升平’,乃最大牌型,剛好蓋過對方的‘滿堂紅’……
“阿彌陀佛!……”‘裴中正’合十嘆道。
“莫非真是天意?……”‘龍禾斤’怨恨道。
“此人有神人庇佑!”‘郭子興’也是不忿。
‘丁甬’捂住左肩,已說不出話來……
‘紅三臺’回過神來,咬著牙,大罵道:“這腌臜狗養(yǎng)的潑才!老子橫豎肏你娘的驢蛋!”他窮極所有粗口,也解不了此時胸中悶氣……
‘三勾先生’只是看著‘忘怒’,癡傻的笑道:“神僧!雙方牌型已明,這場賭局……我…可算…勝出啦?!……”
‘忘怒’蹣跚了兩步,肯定道:“不錯!世間萬物一切原已注定,只是世人非要趟一道,方才知曉……先生既然勝出,約定好的賭注自然也要兌現(xiàn)……”
還未說完,‘裴中正’已走近身旁,將《迂直圖》遞向了‘三勾先生’,口中念叨:“多年恩怨,皆起于貧僧,只望從此煙消云散了。善哉!善哉!”
“多謝總舵主成全!多謝總舵主成全!”‘三勾先生’的傷像是好了一半,兩眼放光,欣然領(lǐng)過《迂直圖》,又對‘忘怒’道:“神僧,公允至極!公允至極!”邊說邊將黑衣衛(wèi)士召攏集合,這便要走。
‘忘怒’忽抬起頭來,叫道:“先生慢走!我還有一事請教!”
‘三勾先生’唯恐生變,不安問道:“神僧還有何事?”
‘忘怒’問道:“素聞先生是這湘中人氏,未請教具體是在湘中何處?”
‘三勾先生’不知‘忘怒’何以問這莫名其妙的問題,稍作猶豫,還是答道:“湘中偏東,湘江下游,有一地名,喚作‘蓮城’,在下便生于此處……”
‘忘怒’舉起頭來,望向東方天際,淡淡一笑,又彎下身子,不住點頭,似有所悟……
接著又道:“先生勝出,應(yīng)下我的事,可莫要忘了……”
‘三勾先生’振聲道:“事先既答應(yīng)了神僧,如今得了《迂直圖》自然不會再起加害裴總舵主及諸位堂主的心……在下?lián)?!自此‘八立兒’絕不再打‘逐鹿問鼎會’任何一位的主意!”又反問道:“只是…難?!y保諸位堂主會反過來…對我……”
“也請先生安心!今日之后,我與這幾位義士便去覓一處清幽之地,遠離是非……”‘忘怒’說道,“為了互不相擾,他日先生若揮軍南下,我們這清幽地界可不能妄入一兵一卒!”
“那是自然!”‘三勾先生’一口應(yīng)下,“神僧與諸位要去何處?請劃出個界限來,往后必不敢驚擾!”
‘忘怒’思索著,道:“此地暫且未定,這界限也不用劃了……這樣吧!我出家之前,俗家姓“張”,以后與諸位義士的棲身地界,便叫‘張家界’!你只須叮囑下屬,見‘張家界’便繞兵而行,為世上多留一處清靜地,足矣啦!……”
眾黑衣衛(wèi)士將‘耳東陳’、‘木子李’尸身收起,抬著‘口天吳’、‘弓長張’、‘古月胡’,扶住‘三勾先生’,往子午臺方向,抄來路,蜂擁離去……
臨去之時,‘三勾先生’不忘叫人帶走那把倒地的太師椅,只留下了茶桌……
望著‘三勾先生’逐漸逝去的身影,‘忘怒’清笑一聲,道:“此人一把座椅尚不肯留下,心中的“座椅”更是看重??!……這才是真正的權(quán)謀者!”又轉(zhuǎn)過頭來,望著‘裴中正’,道:“單是這一點,你裴總舵主可就萬萬不及??!”
‘裴中正’那幾近風化的臉上此時竟露出了數(shù)十年來難有的笑意,雖然身負內(nèi)傷,但是心中已得解脫,合十道:“往后愿常伴神僧左右,時時恭聆教誨!”
“也罷!”‘忘怒’大喇喇道:“你坐不好這頭把交椅,便做好塵埃和尚吧!”
又見‘紅三臺’等人卻是滿臉的挫敗、抑郁,‘忘怒’又笑道:“幾位堂主這些年來忍辱負重,韜光養(yǎng)晦終究還是沒能斗過此人,心中可是不服?”
‘龍禾斤’拱手道:“我等十幾年來,只為護總舵主周全,極少涉足江湖,爭斗之心早成死灰。只是嘆天道不公,處處庇佑小人……”
“早知如此結(jié)果,丁兄弟又何必搭上一條臂膀!”‘紅三臺’義憤填膺。
‘丁甬’傷口流血已止,略帶倦意,吐出一句:“天命難違……”
‘忘怒’看著他幾人,娓娓念道:“大約三十年前,我初到此……望其風水龍脈,得知此地日后必出手掌乾坤的大人物!……起初我誤以為裴總舵主的到來,便是應(yīng)證……故遲遲不肯相見,怕亂了方寸,改了運數(shù)……可近幾年,觀天象,帝氣已漸東移,適才瞻望,與那‘三勾先生’的原籍方位絲毫不差!只怕這手掌乾坤的大人物要應(yīng)驗到此人身上了!……這人既是天選之人,諸位又何苦與天斗?心中還有何放不下?……”
“這腌臜江湖再呆下去也著實沒意思了!”‘紅三臺’泄憤一掌,將身旁茶桌拍得四分五裂,桌上的字花牌散落在他腳下……
他不經(jīng)意朝字花牌望了一眼……再望第二眼時,已察覺不對……俯身拾起一沓牌來在手上攤開——
十余張牌,竟全是相同的梅花牌!遠超過了四張……
‘紅三臺’陡然間傻了眼,接著恍然大悟,叫道:“咋們叫那直娘賊給騙啦!那直娘賊在他們的那沓牌里做了手腳,一大半全是相同的梅花牌,別說他娘的抽四張!就是抽他娘的八張!也不是難事!”
除了‘忘怒’,諸人圍攏過來,瞬間明白了真像……
‘龍禾斤’向‘忘怒’問道:“恩師可是早已知曉其中蹊蹺?”
‘忘怒’擺手,道:“他在字花牌上動了手腳,我不得知。不過這賭局一開始,我便料定,你們必難獲勝!……諸位試想,那‘三勾先生’攜水陸兩方人馬前來,早已是穩(wěn)操勝券,若無必勝把握,照他的心計,何必要拿性命與你們對賭?……此人行事滴水不漏,又馭人有術(shù),看似菩薩心腸,實則屠夫手段!這個天下遲早要歸附囊中了,但愿他能還一個太平世道……”
‘龍禾斤’陷入深思,夢囈道:“白白忙活了大半日,結(jié)局卻早被掌控……不!……只是這半日么?…這十幾年來何嘗不是如這半日一樣?……這賭局開始前,恩師早就點撥過,要入這江湖,要做到莫笑、莫鬧、莫煩、莫懼、莫悔……這江湖還有何留戀?”漸漸眼皮遮住了‘龍禾斤’陰郁的眼神,慢慢淌下兩滴淚來……
‘丁甬’一臉木訥,道:“真不如當年便戰(zhàn)死在紫屏山下!……”
‘紅三臺’望著手中的字花牌,兀自笑了起來,破天荒的沒罵粗口:“嘿嘿!呵呵呵!——周全!想得周全!那家伙還真會演戲……還以為他死定了……不賴!這詐使得不賴!…
‘忘怒’彎腰負手,緩緩點頭道:“佛語云:‘旗未飄,風未吹,一切只是心在動?!闹杏袌?zhí)念,才會生出幻象!與‘八立兒’數(shù)十年來這番糾纏,今日到此為止吧!”
這時一臉愁容的‘忘愁僧人’踏步走向‘忘怒’,道:“‘忘怒’師兄今日化解了兩家宿敵的恩怨,可謂功德無量!……老僧之事,也已做完,這便回少林寺,向方丈師兄復命!此生,再不下山一步了……”說完,告別諸人,悠然而去……
‘龍禾斤’、‘紅三臺’、‘郭子興’與隨后而來的排幫三老率領(lǐng)幫眾,安葬了‘過三江’夫婦、‘礁里飛’及被殺眾人……
待一切安置妥善,已是三日后。
‘塵埃和尚’內(nèi)傷得‘忘怒神僧’相助,大有好轉(zhuǎn)。‘丁甬’的臂傷,也無大礙……
幾人向排幫借來船只,一路逆行而上,去覓那‘張家界’清幽之地……
‘郭子興’留在永定城中,做起了真正的葛員外!從此逍遙半生,得壽八十!聽聞后來,他在文昌閣的錢莊越做越大!后人將此處視作聚財寶地,各個朝代均在此建立金庫、錢莊……
‘忘怒’、‘塵?!?、‘龍禾斤’、‘紅三臺’、‘丁甬’五人,這日船行至茅巖河,‘紅三臺’一拍腦袋,說道:“連日來心中情緒大都已理順,只是有一疑問,還望恩師解惑!”
諸人望向‘紅三臺’,聽他道:“那‘八立兒’眾人口里時常噴出一句‘為十十月力’!這鳥語,到底他娘的作何解釋?”
‘忘怒’盤坐船頭,付之一笑,低吟道:“佛門信佛,道家信道,凡人信神。他們這話與‘阿彌陀佛’、‘急急如律令’一般,不過是捆綁人心的口號罷了!想要知其真意?信的什么,便去問什么……”
‘紅三臺’若有所悟:“原來如此……凡人信神,得去問神仙……”
兩岸絕壁,緩緩后移……船行向西,落日西曬。正月夕陽,直照得人悵然若失……
正所謂:
“放船千里凌波去。略為吳山留顧。云屯水府,濤隨神女,九江東注。北客翩然,壯心偏感,年華將暮。念伊嵩舊隱,巢由故友,南柯夢、遽如許?;厥籽瘴磼?,問人間,英雄何處?奇謀報國,可憐無用,塵昏白羽。鐵鎖橫江,錦帆沖浪,孫郎良苦。但愁敲桂棹,悲吟梁父,淚流如雨……”
?。ㄍ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