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隱秘
常青院晚膳擺在了暖閣，考慮著妹妹大病初愈，受不得寒。姜槿讓人把火龍重新燒了起來，又怕熱過了，還特意開了幾扇窗。
“姐姐，我遠遠就聞到香味了。”姜棽笑吟吟地挑簾走了進來。
姜棽只讓人松松的挽了一個纂兒，綴了幾朵白玉珠花。身穿一件白色交領(lǐng)中衣和米白色繡梅花的褙子、下著藍色葡萄紋的馬面裙。戴著貂絨斗篷，顯得整個人愈發(fā)嬌俏。
規(guī)規(guī)矩矩的行了個禮，便真接撲向姜槿懷中，“姐姐，你沐浴了？”姜棽嗅了嗅，是茉莉花香。
此時姜槿換了一件海棠紅繡芙蓉的下裙，外罩一件對襟碧色長衫，頭發(fā)披散著。
姜棽看了眼桌上分外精致的五菜一湯，再想想自家姐姐素來的行事作風，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姜棽夾了一筷子菜，細細咀嚼，嗯，唇齒留香，重活一世，她己經(jīng)不是特別重口腹之欲。不過，對于姐姐的一片心意，還是分外暖心。
看看妹妹吃得津津有味，姜槿心情也不錯，隨口說道:“廚房的手藝倒是長進不少?！?p> 話音剛落，身邊的翠縷便嘴角抽了抽。
二姑娘您親自盯著廚房，廚房的人哪怕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怠慢?；罾由鷶[在那兒呢，這些年府上的下人也算明白，犯到二姑娘手下。小事還好說，訓(xùn)斥一頓，頂多幾板子，可大事，呵呵，這位可不管你幾代忠仆，誰的陪嫁，一家子都發(fā)賣出去了事，不同的是怎么個發(fā)賣法！
這樣的情況下，廚房哪敢不使出十八般武藝來。
飯后，姐妹倆消了消食，就回了內(nèi)室。
看著妹妹欲言又止的模樣，姜槿了然于心，揮退了下人。
姜棽小心翼翼地啟唇:“姐姐，我的丫鬟們呢？”姜棽其實并不在乎那些丫鬟，婆子。但青蘋與青雪兩個不同，前世，連奶娘都背叛了她，她們兩個卻在和鑾宮內(nèi)與她同甘共苦十數(shù)年。尤其是青雪，更是為她而死。
她可不希望才剛重生就遇上姐姐殺了忠心了她一輩子的丫鬟這樣的悲劇。
“他們玩忽職守，護主不力，就該全部打殺了，”姜槿沒想到妹妹跟自己開口，居然是詢問幾個不中用的奴才，語氣分外不悅。
“姐姐”姜棽沒給青雪她們幾個求情，她知道這會子姐姐生氣了。若她求情，姐姐只會更生氣，指不定就真把人打殺發(fā)賣了。以姜棽對自家姐姐的了解，她是真能說得出，做得到的。
姜槿努力壓了壓火氣，冷冷說道:“我不過把他們拘過來問了幾句話，要是沒事，自然很快就放他們回清荇院。又不是把她們嚴刑拷打，你這么擔心做什么?！?p> 姜棽想了想，姐姐說的話，前半句還行，后半句不必放在心上，聽聽就好。
“你睡了大半天，有沒有覺得哪不舒服？”姜槿目光滿是擔憂。
姜棽搖了搖頭，她其實早就醒了。只是有些不敢置信，不僅是重生，還有那些記憶中不存在的人。
從翠繞口中她得知華安郡主本名文韻舒，其父為兩廣總督，后任戶部尚書。母親亦出身名門，乃鄭氏嫡長女。自小拜于杏林圣手容挽音門下，盡得真?zhèn)?。十三歲隨父回京述職，意外得了皇后青眼，冊封為華安縣君。而后因兩次救駕有功，扶搖直上，成為了華安郡主。
至于沈閣老家她想起來確實有一位沈四姑娘，只不過十一歲時就夭折了。前世，還是她成為太子妃之后，聽人談起，語氣中止不住的惋惜。今生不知什么緣故，這個前世本該早夭的姑娘活了下來。
還有，她明白地記著，今上唯有二子三女。皆為皇后裴氏所出，帝后情深，六宮無妃，亦無庶出子女。
姜棽眼中浮現(xiàn)出無限的痛苦，緊緊用手抓住胸口。哪怕過了近二十年，她到現(xiàn)在還依舊清楚的記著。前世太子逝后，她那皇后婆母是如何狠毒了她，只差沒把她千刀萬剮了。
姜棽松開了胸口，今生，圣上多了一個嫡子。那是不是代表著哪怕太子依舊重復(fù)前世的命運，穆國公府也能有別的選擇。
她清清楚楚的記著，前世太子死后。景熙二十五年，明晏上位，起初一切還算安好。直到景熙二十八年，父親于金鑾殿上奏，言先太子之死有蹊蹺，請圣上下旨徹查。最后不知因為什么緣故，這事不了了之。
但也正因為此事，導(dǎo)致明晏記恨上了穆國公府，招來了后來的滅門之禍。而姜檸——無數(shù)個夜晚姜槿都恨她恨得咬牙切齒，身為穆國公府的姑娘。享盡了穆國公府的榮華富貴，就為了那母儀天下的皇后之位，背后把整個姜氏一族都給祭天了。
那時她身在深宮，整日面對婆母的刁難己是精疲力盡。在得知姜氏一族，滿門抄斬，連出嫁女不能幸免時。縱使心如刀割，卻也無能為力。
景熙三十年，今上終究還是發(fā)現(xiàn)了太子之死與明晏有脫不開的關(guān)系。準備廢太子，可惜已經(jīng)晚了，景晏羽翼己豐。反倒把他自己搭了進去，“自覺”身體每況愈下，不堪朝事紛擾，退居壽昌宮。不上兩年便駕崩了。
前世今上死后裴皇后從太上皇后變成了皇太后，姜棽便再也未見過她。原本她以為她這婆母是哀莫大于心死，沒力氣搭理她了，她心里只覺得暢快。直到后來姜棽才明白，知子莫若母，裴皇后應(yīng)該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可她不能與明晏翻臉，因為那個時候天下都已經(jīng)是明晏的了。她還有娘家，還有女兒，為了這些人，她只能忍。女人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裴太后能依靠的唯有明晏了，死去的人已經(jīng)死了，總要想著活著的人。
她曾以為她恨極了裴氏，她曾以為她是那巍峨帝宮中最可憐的人。直到多年以后知道了所有真相，她才明白，裴氏皇后才是最可忴的那個人。鶼鰈情深的丈夫，最為疼愛的兒子，都有可能是死在次子的手中。而她為了娘家，為了女兒，只能對著仇人裝作母子情深。
悲否？可悲否？子弒兄，子弒父，她卻只能強顏歡笑。
對于太子她的感覺，姜棽想了想。與其說是丈夫，不如說如兄如父，婚后前三年太子待她是極好的。后三年戰(zhàn)火紛飛，她就很少見他了，最后一次得見便是他的葬禮。
北狄攻打錦陽關(guān)，守關(guān)大將林定言戰(zhàn)死，而她的長兄臨危受命。但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錦陽關(guān)出現(xiàn)了奸細。大哥在領(lǐng)兵作戰(zhàn)時，被一支冷箭偷襲，當場殞命。接連失去兩個將領(lǐng)，軍心渙散，潰不成軍。
之后北狄一路勢入破竹，接連攻下宛州，徐州，甚至快要攻破云州。南邊南詔，百越也趁火打劫。太子殫精竭慮，幾乎熬干了心血，才平息了這場戰(zhàn)爭。最后導(dǎo)致油盡燈枯，不僅如此，這場戰(zhàn)爭打的大琞元氣大傷，也為后來的傾國之亂埋下了禍根。
太子逝世之時，曾安排了人讓她假殉葬。如此可全姜氏名聲，她自己也可重得自由。姜棽笑了笑，那時他便明白了吧，他一死，她再留在宮中絕不會好過。只可惜，她不能假死?；蛘哒f“姜棽”不能死，她要為枉死的外祖父沉冤昭雪，讓埋骨黃沙的長兄得以安息。若拋棄了姜棽的身份她就什么都沒有了，談何報仇雪恨。
她想到了三叔，三嬸，算是死在了南詔手中。身為他們親生女兒的姜檸卻私通南詔，不僅攔截了華陽關(guān)的軍報。還在城中散播疫病，讓華陽關(guān)孤立無援，引得外祖父在彈盡糧絕，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只能選擇投降。大開華陽關(guān)，只求不屠城，不搶掠，他自己則任憑敵軍處置。外祖父鎮(zhèn)守南境多年，不知殺了多少南詔，百越的將領(lǐng)。落入敵軍手中豈會有好下場，他被活生生地開膛破腹，身軀被挫骨揚灰。首級被做為戰(zhàn)利品懸掛在南詔軍旗之上，他保住了華陽關(guān)的百姓。但也只保住了華陽關(guān)的百姓，華陽關(guān)之后的汝州和袞州卻成為了人間煉獄。
剛才在內(nèi)室，姐姐與翠屏幾個的談話，她也聽了幾耳朵。前世也有落水的事，只不過當時姐姐病重，后來的的事更是超乎尋常。她怎么也不敢相信素來身體康建的姐姐會死于一場小小的風寒，只是當時她身陷囹圄。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所有人把姐姐的定為紅顏薄命，如同發(fā)生在她身上的“意外?！?p> 自己前世是怎么和姜檸對上的呢？
大概是運氣不好，前世她開了一個花卉鋪子。自然免不了與同行競爭，偶然發(fā)現(xiàn)一家叫做百錦閣的鋪子的花種得十分好。不僅品相上佳，而且花期十分長，尤其擅長嫁接。后來幾年甚至還嫁接出一盆九色牡丹上做為供品上供了宮里，從此便風靡大琞。哪怕一盆花價值千金，在達官貴人之間也供不應(yīng)求。
因為一次意外，她發(fā)現(xiàn)百錦閣背后的老板竟然是姜檸！
從此她就對這個顯山不露水的三姐姐關(guān)注了起來，她發(fā)現(xiàn)她這三姐姐可真是“多才多藝?！?p> 例如，姜檸做出來的飯菜吃過的人都贊不絕口。隨口就能作出足以流芳百世的詩詞，還能歌善舞。聞名天下的蕙繡閣，紅妝閣……都是她的產(chǎn)業(yè)！她甚至還精通醫(yī)毒之術(shù)！到了后來，姜棽都麻木了，她覺得哪怕有人告訴她，她的三姐姐飛天了，她都覺得沒有什么了。
可漸漸，隨著調(diào)查深入，她發(fā)現(xiàn)了一些事，只覺得恐懼不己！
然后……然后就沒有然后了。姜檸發(fā)現(xiàn)了自己調(diào)查她，從那以后，自己的人生就逐步踏向了深淵。
前世太子的死，她一直懷疑與姜檸有脫不開的關(guān)系，但奈何沒有證據(jù)。
今生同樣是落水，只不過提前了兩年，姐姐還活得好好的。姜檸能不能如前世一般全身而退呢？她真是老好奇了。
可姜棽自己是領(lǐng)受過姜檸那些神鬼莫測的手段的，她又怎么可能忍心讓自己的姐姐教姜檸給坑了。
看著妹妹愣怔的模樣，姜槿只覺得憂心忡忡。
姜槿正要思索怎么把姜檸的事告訴妹妹，翠染便進來稟告老太爺有請。沒奈何，只好讓翠縷給她梳了一個隨云髻。并囑咐翠繞若她一個時辰后還沒回來，便讓妹妹不用等自己，自行安置，便去了壽安堂。
姜槿剛走到壽安堂外，便聽見一陣陣的哭聲，朝正堂掃視了一眼。心里不由的嘆息，此時壽安堂內(nèi)可謂是愁云慘淡。抹著淚的四嬸，魂不守舍的四叔，連祖父都……，祖母倒是還算冷靜，就是不知道她知道了姜檸的事還能不能受得住。姜槿想了想，隨即正了正衣襟。
走進堂內(nèi)，不待行禮，四夫人季氏便直接撲了上來。
季氏只覺得今天受到的打擊比前半輩子加起來的還要重。小半個時辰前，詹嬤嬤親自來朝云院請她去壽安堂。并隱晦地提醒她，太夫人耐不住太多人。她當時就感覺狐疑，詹嬤嬤可是婆母最信重的奴婢。能讓她做出這種事的，除了婆母，也不做她想了。
后來的事，簡直出乎她的意料。她緊緊地攥住了姜槿的手腕，季氏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她只期盼二侄女告訴她，這一切都是誤會，她的最疼愛的小女兒怎么可能不是她親生的。
看著季氏臨近崩潰的模樣，姜槿有些于心不忍，卻還是點了點頭。
季氏再也受不住，雙腿一軟倒在了地上。眾人趕緊上前，季氏雙眼緊閉，臉色一片灰暗，幾乎快沒氣了。姜槿使勁掐了掐季氏人中，趕緊使人去請大夫，并讓人把季氏抬到碧紗櫥。
姜太夫人命人把紗帳放下，只余季氏的一只纖長白皙的手腕在外。
大夫不消片刻便到了碧紗櫥，夜風寒涼的，大夫卻滿頭大汗。顧不得擦拭只立刻上前診了診脈，隨即說出了幾個穴位。讓醫(yī)女上前扎了幾針，季氏臉色便肉眼可見的轉(zhuǎn)好了不少。
碧紗櫥內(nèi)的眾人松了口氣，要真為這事把季氏給氣死了，對大家都不好。
“這位夫人應(yīng)是一時氣血攻心，好歹現(xiàn)在并無大礙了。只要注意好好休息，切記不要再動怒便也無事。”大夫又開了一張調(diào)養(yǎng)的方干，便由著丫鬟送著走了。
季氏緩緩轉(zhuǎn)醒，支撐著身子坐了起來。姜太夫人皺了皺眉頭，一臉不悅地說道:“大夫叮囑了你好好休息，切不可再動怒。”說著，忙令丫鬟扶季氏躺下。
季氏只是倔強的搖了搖頭，說道:“勞母親關(guān)心，兒媳還撐得住?！?p> 姜太夫人看了猶如被狂風暴雨摧殘過的殘花一般的季氏，心中有股說不出來的滋味。
只是，季氏如此堅持，她總不能讓人強摁著她休息吧。
姜秉看了季氏一眼，也不再去多費唇舌，只讓人去取了一瓶護心丹來。沒錯，不是一顆而是一瓶，他總覺得今天這事還沒完，索性有備無患。
兒媳這樣，他和兒子一個身為公爹，一個是做大伯的，和兒媳身處一室，委實不大妥當。不過，現(xiàn)在這個情況，誰還在意那些，姜老太爺嘆氣，只覺得流年不利。
不僅如此，心中隱隱有一種不詳?shù)母杏X，怕是還有什么大事！
他看了眼二孫女。這個孩子自幼就冰雪聰明，孝順知禮，一直是他的驕傲。但這一刻他只希望二孫女沒這么聰慧，五孫女的事只是姜梒的錯，不要在牽扯進其他姜家人。
姜槿沒有說話，只是看了看天上。皎潔無暇的月亮顯得那么圣潔光輝，只可惜難得圓滿，今晚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清晨，黎明初嘵，微露柔光。天邊的晨曦顯得格外溫柔，微風伴隨著清香，不刻意間總能讓人心曠神怡。
姜棽聽著微風敲打窗欞的聲音，懶洋洋的搖了搖床鈴，丫鬟婆子立刻進屋伺候洗漱。
洗漱完畢，也未立刻擺膳，而是倚在窗臺。院中花團錦簇，鳥兒在花中翩躚，映襯著看著這美好的風景。哪怕是經(jīng)歷過一世滄桑，姜棽也不由覺得舒適愜意。
只是壽安堂怕是不怎么太平，姜棽想著，怕是這會子還鬧騰著。想想，她真是好奇極了，只恨自個沒有一雙順風耳。
姜棽突然眼睛不由得一亮，只見遠處走來一個少女。光芒灑在她身上，襯得她整個人恍若神妃仙子下凡——遠赴人間驚鴻客，一睹人間盛世顏。姜棽心下不由得感慨，自家姐姐可真是漂亮，突然有點手癢了，只恨不得面前擺放著筆墨。
“病好完了？”姜槿看著妹妹神采奕奕，容光煥發(fā)的模樣。挑了挑眉梢，“既然好了，那么用了早膳，便搬回清荇院去?！?p> 姜棽努了努嘴，只當做沒聽到，反倒用好奇的眼神目光炯炯瞧向姜槿。
姜槿沒說什么，只道:“也許再過不久，府中要多一個妹妹了。你幫姐姐選一個院子收拾出來好不好。反正這事瞞不了多久，倒不如想想怎么把妹妹哄回去。她接下來要做的事很多，便是有母親料理中饋。但整治下人，但還要收拾一個新院子出來，還要挑選新的家生子進府補上缺口。自己也不會輕松，怕是會顧不上她，順便給她找點事做，省得胡思亂想。
“新妹妹？”姜棽眨了眨眼睛，細長的睫毛如寒鴉展翅，微微顫動了幾下。府上已經(jīng)快十年沒有弟弟妹妹出生了，連最小的妹妹姜梓也十歲了。而且，收拾新院子？很顯然這個“妹妹，”并不是府上的哪位又有了孩子，那答案就清晰明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