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您瞧?!?p> 鄭子石把幾冊古籍遞到媱嫦面前。
媱嫦接過來一瞧,書冊邊角被利齒啃咬過,撕得一塌糊涂。
鄭子石又遞上了一方手帕包成的布包,以手擋風(fēng)展開來,里邊竟抱著一簇雜亂的貓毛。
“大人,這些貓毛是在古籍受損的箱子里尋得的,弘文館以運書車駕偷運四只貓入京之事已無可辯置?!?p> 媱嫦的心放下來大半。
她隔著絲帕把貓毛牢牢攥在掌心,盯著萬全的眼睛道:
“弘文館有違法度偷運活貓入京,更與今日命案相連?,F(xiàn)命驍騎衛(wèi)徹查弘文館,弘文館內(nèi)一應(yīng)官吏速速召回。如有違者,以真兇同罪論處?!?p> 萬全瞠目結(jié)舌。
無論如何他都想不到,繡止府的速度竟會如此之快。
從他們進到弘文館至今,所過不及二刻。
他接到長公主的教令后一路快馬趕來,怕的就是有所變故。
然而變故還是出了,與他無干,是鄭子石速度太快了些。
寧浮親自挑選出來的驍騎衛(wèi)校尉,當(dāng)真不同尋常。
萬全死死地盯著鄭子石的背影,眉心顫抖兩下,皺緊了。
鄭子石卻根本沒有理會他分毫,仔細(xì)聽媱嫦說完話,便斂容應(yīng)下:“喏!”
他領(lǐng)命要走,媱嫦卻把他叫住了:“讓副校帶人去便是,你留下?!?p> 媱嫦與他說著話,眼神卻始終落在萬全的身上。
這老太監(jiān)眉目冷硬,瞧著便不是和善之輩。
媱嫦睨著他,心中隱約有了些猜測。
萬全被媱嫦看得心里發(fā)毛,往后退了半步,他道:“既是弘文館與此案有關(guān),那老奴這便去回稟長公主,不過媱嫦主事,京安城不比塞外曠野,行事還要有些分寸才是。”
他說著教訓(xùn)的話,眼睛卻根本不敢往媱嫦的身上轉(zhuǎn),更是說完話便走,生怕媱嫦再給他一箭似的。
萬全說完了話離開,鄭子石這才狐疑的看向媱嫦:“大人,可是明德坊又有什么事項?”
媱嫦的嘴角緩緩勾起,她冷眼瞧著萬全離去的方向,輕聲道:“送上門來找不自在的人罷了,無需多理?!?p> 轉(zhuǎn)回身,她又道:“隨我進來。”
萬全是不敢立時動她的,但鄭子石來得太巧,于繡止府而言自是好事,但卻壞了明德坊的事情。
若是明德坊有意為難,鄭子石就是有十條命都不夠死的。
媱嫦拿著長弓回到殿內(nèi),把那杯尚有余溫的茶飲了,對程聿道:“若是圣人問責(zé),司丞只管推給我便是?!?p> 程聿卻在笑。
他看著媱嫦,緩聲道:“多謝。”
他謝得不明不白,聽得鄭子石滿頭霧水。
媱嫦卻明白了。
她的嘴角噙著笑,問:“如何謝?”
方才在外邊,她有一句話是沒說錯的。
明德坊插手繡止府事項,僭越了。
她令明德坊負(fù)責(zé)今日案件無可厚非,更遑論當(dāng)時她用的亦是問詢語氣。但此番插手,卻是冒犯皇權(quán),圣人決計不會容她。
她當(dāng)街道破這話,余下的事情自有御史臺去管。程聿與明德坊相對許久,此番程聿只需稍加利用便能壓過明德坊穩(wěn)占上風(fēng)。
程聿又倒了一杯茶,雙手遞向媱嫦:“奉茶以謝?!?p> 媱嫦盯著那盞茶,沉默良久,道:“司丞的茶,分量不輕?!?p> 如此大的一份禮,他敬杯茶就算完了?
程聿放下茶盞,嘴角扔掛著淺笑,他問媱嫦:“還有什么發(fā)現(xiàn)?”
“明德坊太急了。”媱嫦輕聲回答,“而且,她一直盯著我,否則不會這么快?!?p> “嗯?!背添惭酆瑵M意,“你靜下來了?!?p> 媱嫦自嘲似的勾了勾唇角。
她的情緒早已不會急劇波動,哪怕是現(xiàn)在這情形。
她道:“我去瞧瞧宋秋?!?p> “嗯?!?p> 媱嫦轉(zhuǎn)回身,對鄭子石道:“你就先駐守于府內(nèi)保護司丞安全,若是明德坊再來,你只作看不見便是了?!?p> “喏?!编嵶邮?xí)慣了聽從命令行事,哪怕覺得有些古怪,卻還是先點了頭。
媱嫦走后,鄭子石看向程聿,滿眼疑惑:“公子,放眼京中無人敢闖繡止府,您……”
今日事項紛雜,他留守于府內(nèi)便相當(dāng)于折了媱嫦半片羽翼。
程聿聞言只道:“她是你上峰,如此安置自是有她所想,你聽著便是?!?p> 鄭子石點頭,乖覺應(yīng)下,再不言其他。
媱嫦到達殮房時,宋秋剛把兩塊包著糯米飯的紗布從脫里和織花的口中取出。
有些毒是銀針驗不出來的,宋秋用的法子是祖?zhèn)魇侄?。若死者中毒,那紗布便會被死者口?nèi)嘔出的濁液染黑。
“如何了?”媱嫦走到她身邊輕聲問。
宋秋大抵是不適應(yīng)殮房內(nèi)還有其他人,聽到媱嫦的聲音后便顫栗著縮了下肩膀。
她一手撫著自己的心口,一邊說道:“我又查了一遍,仍舊沒有中毒跡象。而且脫里也并非酒醉,他是飲了不少酒,卻不至于讓他醉倒?!?p> 宋秋指著脫里的尸體,繼續(xù)道:“若是醉酒后溺斃,皮膚干后會泛黑卻不破裂?!?p> 媱嫦仔細(xì)聽著,腦中思緒萬千。
宋秋覷著她的臉色,遲疑良久后還是問:“大人,您撈起小寧大人時,他的遺骨是頭朝上還是腳朝上?”
媱嫦沒多思量便回答道:“頭朝上?!?p> 若不是瞧見了寧昌的樣貌,她也不會親自跳下井去撈人。
宋秋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媱嫦覺出不對,看向她道:“直說便是,我沒什么忌諱的?!?p> 宋秋卻還是有些猶豫,遲疑片刻,她終于道:“大人,一般來講,被人推入井中或是被迫跳井溺亡的人多半是頭朝下,頭臉處也多有傷痕,只有……”
停頓片刻,宋秋繼續(xù)道:“只有自己跳井的人才會腳向下?!?p> 媱嫦琢磨著她的話,片刻后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自己跳井,就如她當(dāng)時一般,必得是站在井口向下跳的,井內(nèi)狹窄,人在其中想調(diào)轉(zhuǎn)身體幾乎不可能。
她緩緩皺起眉頭,回憶著寧昌的模樣。
他死得很安詳,臉上也沒什么傷痕,就像睡著了在做美夢一般。
合了合眼,媱嫦看向宋秋:“有沒有別的可能?”
宋秋點頭,眼中卻帶著抹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