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值不值得

　　元朗放下筷子，默默的站起身，走到容祁俊身后。

　　今天的午飯，又吃不好了。

　　他對著容珩淡然一笑，抱歉的說：“容五公子，得罪?！?p>　　說是得罪，但他的眼中并沒有什么抱歉的情緒。

　　秦正笏則沒有動彈，低著頭，尷尬的勸道：“二殿下，咱們畢竟還在懋勤殿里，這樣不太好吧?！?p>　　容祁俊怒道：“那又如何，我偏要在這里把他當(dāng)馬騎！”

　　他見身后沒有動靜，便轉(zhuǎn)頭死死的盯著秦正笏：“秦正笏，你也敢不聽本皇子的話？”

　　秦正笏的臉霎時間就白了，他站起身，高大的身軀在比自己矮一個頭的容祁俊面前，卻顯得格外單薄。

　　他咬了咬牙，雙臂作揖舉過頭頂，頭已經(jīng)埋進(jìn)了胸口，聲音卻清晰而堅定：

　　“正笏雖身份低微，但并不是殿下的奴才，懋勤殿乃圣賢之地，圣人面前欺壓弱小，不是君子所為，恕正笏......難以從命！”

　　容祁俊驚訝的睜大眼睛，不敢置信：“你竟敢對本皇子這么說話！”

　　秦正笏嚇得渾身一顫，咬緊牙關(guān)，死死地低著頭，卻仍舊沒有任何其他動作。

　　“夠了?！?p>　　容妙嫣的聲音清幽動聽，讓殿內(nèi)為之一靜。

　　少女斜倚在座椅上，白皙的柔荑輕輕地?fù)崦鵀醢l(fā)上的蝴蝶玉簪，弱柳扶風(fēng)般恬靜，眼角下的淚痣輕顫，又為她平添幾分嫵媚。

　　假以時日，眼前的少女必然有著艷絕京城之姿。

　　“容祁俊，你別在這兒倒本公主的胃口了，要打，你們就出去打，我還要用膳呢?！?p>　　她說著，看向秦正笏，“秦探花也算讓本公主高看了一回，下旬的三元詩會，本公主有幾首詩要向秦探花請教。”

　　秦正笏是兩年前考中的進(jìn)士及第，還是那年殿試的探花郎，只是，容妙嫣素來不喜歡他軟弱的性格。

　　今天他敢當(dāng)眾反抗容祁俊，還算有些骨氣，倒讓妙嫣刮目相看，這句話說出口，便是保下了他。

　　“妙嫣，你以前從不管這些的——”

　　“所以讓你出去啊，別在我面前，礙眼?！比菝铈梯p輕地翻了個白眼，她對這個二皇兄毫無感情。

　　但要說幫容珩，容妙嫣自然也不會管。

　　容珩從未和她說過一句話，看著就嚇人，而且，只比她大那么一兩歲而已，輩分上居然是她的五叔，她可不想承認(rèn)。

　　容祁俊不甘心的看向容妙嫣，最終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狠狠的掰斷了一雙象牙筷子。

　　他這個妹妹一直被皇后嬌寵，又是宮里唯一的公主，他是不敢得罪的。

　　“容五，有本事，你今晚就住在懋勤殿別出去！”容祁俊放狠話道，他只能等到宗學(xué)結(jié)束，在路上給容珩一個教訓(xùn)。

　　元朗垂下眸子坐了回去。

　　秦正笏見此事罷休，也緩緩地松了一口氣，想感激容妙嫣，最終磕磕巴巴什么也沒說出來，只是又對妙嫣深深鞠了一躬。

　　原本安靜的大殿，重新恢復(fù)喧囂。

　　“咔嚓——”

　　這時，桌椅摩擦著青玉地面，發(fā)出尖銳聲響，讓懋勤殿再次陷入死寂。

　　容珩，

　　自己挪開長椅，走了出來。

　　他走到懋勤殿門口，處在外面游廊的月季花影里，然后回過頭，對著容祁俊笑了笑：

　　“出來啊，廢物?！?p>　　平淡清越的聲線里，辨不出喜怒，說出的話卻讓所有人都愣住。

　　容妙嫣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她睜大眼睛，仿佛第一天認(rèn)識容珩。

　　容珩入宗學(xué)這段時間以來，每天都像灰敗的影子一樣坐在角落，完全沒有傳聞中，那幼年便驚艷天下的先帝五皇子的風(fēng)采。

　　這個人在她心里，只是個掖庭長大，陰冷孤僻如行尸走肉一般的五叔——

　　她從前覺得，景棲哥哥是這世上最俊逸的男子，郎艷獨絕，世無其二，擔(dān)得上大燕第一公子之名；

　　今天，又被顧小侯爺驚艷了一把。

　　現(xiàn)在妙嫣才發(fā)現(xiàn)，原來這個小五叔，也不差。

　　容珩抬著頭，光影勾勒出一張鋒利絕世的側(cè)臉輪廓。

　　他的薄唇微抿，漆色的眸含著光華流彩，玉帶勒著額角隨風(fēng)翩飛，姿容透著凌然傲骨，龍章鳳姿。

　　正午的光，隨著清風(fēng)細(xì)柔拂面，勾起幾縷鬢邊的發(fā)。

　　容珩不到九歲的時候，先帝駕崩，外戚蕭家滿門抄斬，母妃簫凝自戕于瀟湘宮。

　　十歲那年，阿姊容珞故去。

　　有人鉗住他的喉，強(qiáng)迫他看著那些殘忍不堪的畫面，用最溫柔的語氣告訴他：

　　“容珩，這世上沒有堅如磐石的感情，也沒有任何人值得你親近，你，不能在乎任何人?！?p>　　鮮血濺在他身上，那是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宮女的血——他親手殺的。

　　從此以后，容珩再未表現(xiàn)出怒意。

　　直到，他看見那幾粒糖，從案上滾了下去，被容祁俊踩碎了。

　　......

　　“呵，本皇子就喜歡看你這無能為力的樣子！既然你今日自尋死路，那便怪不得我了！

　　吉祥，如意，三寶，都給我上，打斷他一條腿，讓他三個月都出不去瀟湘宮！”

　　出了懋勤殿，容祁俊便沒了忌憚。

　　他想起前兩天被彈弓打的，如死狗一般躺在地上的容珩，心中一陣快意。

　　看來，是之前給他的教訓(xùn)還不夠。

　　懋勤殿外，早有他手下的太監(jiān)伺候左右，幾人虎視眈眈的將容珩圍了起來。

　　下一刻，容祁俊的狂笑凝固在臉上，容珩的身影化作一道閃電，將他按倒在地。

　　連跟在他旁邊的宦侍都沒反應(yīng)過來，也沒人想到，一直從不反抗的容珩，居然主動撲了上去！

　　一拳，

　　兩拳，

　　三拳！

　　容珩不用內(nèi)力，拳拳到肉，只能聽到肉體與拳頭相挨的悶響，和容祁俊的凄厲叫聲。

　　他心中痛快的很。

　　蟄伏什么？

　　打了再說！

　　“救本皇子，啊啊啊好疼——快救我??！”容祁俊慘叫著。

　　很快，容珩就被沖上來的太監(jiān)拉開。

　　他不能暴露自己的武功，被幾個人合力按倒在地上，反扭雙臂，臉頰擦著堅硬地面，冷白的肌膚被地上尖銳的石子劃破。

　　“容......容珩，你居然敢，你竟然敢......”容祁俊顫抖著爬起來，一只眼睛已經(jīng)腫成了青紫色，滿身狼狽，“抓著他，本皇子今日就要把他當(dāng)馬騎，然后，我要把他剁碎了，剁碎了喂狗！”

　　他在太監(jiān)三寶的攙扶下挪到容珩面前，歇斯底里的嘶喊，一只腳瞄準(zhǔn)容珩的手，就要落下。

　　容珩瞇起眸子，仰頭盯著容祁俊的臉，鮮血從他的額角滴落，染紅了眼前的視線，黑沉的眸底，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日的死寂。

　　他心想，沖動了。

　　爽完了，

　　為了那小子的幾粒破糖，

　　落得如此，

　　好像不太值。

　　“艸！”

　　顧瀾就偷溜回擷芳殿取了趟飯，一回來，便看到了這一幕。

　　她整個人裂開，扔掉食盒，想都沒想，隨便抓著個硬物就扔了過去。

　　“咔嚓——”

　　玉佩破裂，容祁俊的膝蓋也裂了。

　　這一下，顧瀾沒留余力，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扯的，是腰間一枚價值連城的玉佩。

　　“啊——！”

　　容祁俊感覺自己膝蓋鉆心的疼，隨即延遲爆發(fā)出一道殺豬般的嚎叫。

　　沒等眾人反應(yīng)過來，顧瀾已經(jīng)餓虎撲食般沖了上去，直接騎到容祁俊身上，對著他的臉就來了一拳。

　　她落拳的最后一瞬頓了一下，拳風(fēng)凜冽，激起容祁俊的頭發(fā)。

　　自己還沒打，這人咋已經(jīng)腫成豬頭了呢？

　　容珩艱難的對她招了招手：

　　“別看了，我打的?！?p>　　這意思是讓她快點解決唄？

　　顧瀾點了點頭，下一刻，對著容祁俊另一只眼招呼上去。

　　“好嘞珩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