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漫長的D-Day

　　飯后讓家庭醫(yī)生來看了看梁煙的腳：

　　韌帶輕微拉傷。

　　醫(yī)生給她穿上一只特制的襪子，居然就不疼了。

　　送走梁煙，榮明薇回房正想和第二人格捋一捋今天發(fā)生的事，她的房門突然被敲響了。

　　一位妝容十分優(yōu)雅的女士站在門口。

　　瑩白的皮膚配上正紅的唇色，一頭銀白的毫無一絲雜色的卷發(fā)被挽成個松松的發(fā)髻。

　　她帶著梔子花混合著雪松的淡淡香水味，走進了榮明薇的房間。

　　墨綠色的絲絨長裙包裹著纖細柔美的身體，隨著她進門的步伐款款搖曳。

　　來人的下巴和脖頸線條極美，身材甚是苗條，雙腿筆直修長。

　　那雙裸色的細高跟踝靴怕有八九厘米高，不禁令人有些擔心她那看起來很脆弱的腳踝。

　　乍一看，那人仿若一個偷穿媽媽裙子的豆蔻少女。

　　雖然保養(yǎng)的很精心，但仔細觀察她的臉，還是能發(fā)現(xiàn)一些歲月留下的蛛絲馬跡。

　　法令紋或魚尾紋是不可能有的，但額頭、臥蠶和蘋果肌卻很明顯經(jīng)過人工的美型，頭發(fā)也不像是她自己原生的。

　　可以感覺到她有一定的年紀和閱歷，但是又說不清這個年紀會是三十、四十還是更多。

　　那人臉上一直掛著一種淡淡的笑。

　　笑起來的時候嘴角向下，眼睛里含著狡黠的光，充滿活力和一種躍躍欲試的沖動。

　　看起來就像一個嬌生慣養(yǎng)、天真任性的孩子。

　　她能意識到自己的恣意會給別人帶來一些小尷尬。

　　但她樂在其中，她不想，也不懂得如何，甚至認為沒有必要去迎合任何人。

　　“外婆?！睒s明薇口齒含糊地叫出聲音。

　　【外婆？！】

　　下一秒她被自己的口水嗆到，猛烈地咳嗽了起來。

　　無法責怪第二人格。

　　畢竟每個人第一次見她外婆都會各種失態(tài)的，她見過很多更夸張的反應(yīng)。

　　“你今天過得好嗎？”外婆的聲音明顯還是上了年紀的。

　　這是她凍齡外表之下唯一的破綻，畢竟聲帶經(jīng)年累月的磨損沒法打針修復(fù)。

　　“聽說你昨晚夢游了，我想我還是得來看著我的寶貝睡覺才放心?！?p>　　外婆岑沛佩饒有興味地直視著榮明薇的眼睛，想要觀察她的反應(yīng)。

　　如期待中的那樣，她看到了榮明薇略顯尷尬扭捏的表情。

　　“那些精神科開的藥，多多少少會讓人變得有些古怪，我最有經(jīng)驗了?！?p>　　岑沛佩結(jié)束了她的打量，滿意地一轉(zhuǎn)身。

　　提起她的裙子，姿態(tài)優(yōu)雅地坐到靠背椅上。

　　她輕輕并攏雙腿，把整個人拗成令人賞心悅目的S型。

　　岑沛佩捋下隨身帶的小包（那是一個比巴掌也大不了多少的，真正意義上的小包），打開珍珠搭扣。

　　從里面拿出了一個小小扁扁的金屬瓶子。

　　然后用她頎長白皙的手指擰開瓶蓋。

　　有片刻的時間，她若有所思地盯著瓶身，仿佛再回想什么重要的問題。

　　最后干脆地閉眼一仰脖，抿一口，心滿意足地靠向椅背。

　　她把瓶子揚了揚：“你也想來一點嗎？”

　　這是一只工藝精湛的錫制小酒壺，壺身上有一對突出來的翅膀。

　　第二人格出于好奇很想看看，便果真伸手去接。

　　[……能不能不要自作主張？]

　　【！】

　　于是那只手就這樣僵在了空中。

　　岑沛佩見狀一笑，又把手縮了回去：

　　“吃藥的人不能喝酒?！?p>　　……

　　“對了，有個好消息，”

　　岑沛佩又輕呷一口瓶中物，輕輕吐出一句，

　　“我和梅敖云的離婚官司贏了，你說這算是個好消息吧？”

　　雖然無數(shù)次被盛贊和榮明薇看起來好像姐妹，外婆岑沛佩今年實際年齡已經(jīng)六十有二了。

　　她的專業(yè)是國畫，市面上流傳的作品不多，但是被許多人追捧。

　　那些擁躉都恭敬地叫她岑先生。

　　岑先生的梅花是一絕。

　　從前梅敖云常用岑先生的畫作來標榜伉儷情深，抬高自己的身價，如今想來只覺諷刺。

　　這也許是岑先生畫的《梅》收藏價格逐年攀升的原因。

　　因為她已經(jīng)好多年不畫梅花了。

　　岑家是江南大族，書香門第富貴之家，子孫中出仕馳名、宦海青云者不知凡幾。

　　榮家則以銀行家和商人起家，一度成為擁有強大實力的名門望族。

　　兩家世代聯(lián)姻，到了岑沛佩這一代，榮家人丁凋敝，只得一個唯一的繼承人榮笙海。

　　而岑沛佩從她這一輩十數(shù)個岑家嫡脈女孩中脫穎而出，奉父母之命與榮笙海成婚。

　　那一年她十九歲。

　　婚后數(shù)載只得一女，榮笙海二十五歲時由于一場意外英年早逝。

　　那一年岑沛佩二十三歲。

　　榮明薇的母親榮沁禾就是昶榮集團萬千寵愛于一身的獨女。

　　榮沁禾二十一歲嫁給了二十八歲的奚家寅，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的商業(yè)合作。

　　奚家是借著房地產(chǎn)和網(wǎng)絡(luò)經(jīng)濟崛起的新貴。

　　而榮家因為嫡系后繼無人，家族產(chǎn)業(yè)被旁支瓜分而日漸孱弱。

　　奚家需要榮家的資源和人脈，榮家需要奚家的資金維持體面，雙方一拍即合。

　　榮明薇冠母姓這事早在她父母結(jié)婚之前，兩家就約定好了。

　　早晚要回榮家繼承產(chǎn)業(yè)，這讓榮明薇在關(guān)系錯綜復(fù)雜的奚家生活得還比較超脫。

　　等榮沁禾接管昶榮集團后，岑沛佩再嫁由己。

　　嫁給了山海畫廊（后改名為梅岑畫廊——紐耀·魔都·托京）的時任總經(jīng)理梅敖云。

　　那一年她四十四歲。

　　當時的梅敖云才三十出頭，戴副金絲邊眼鏡，看起來文質(zhì)彬彬。

　　不知是因為他喪偶帶著幼女認真生活的樣子引起了她為人寡母的共情；

　　還是他對于藝術(shù)品的鑒賞力和對于升值潛力的敏銳嗅覺讓她看到了作為男人的擔當；

　　又或者是這個人太會演戲又太懂女人……

　　總之，岑沛佩當時不顧榮岑兩家所有反對的聲音，毅然下嫁。

　　再婚生活并不如意。

　　畢竟沒人能挑戰(zhàn)記憶的超級美顏功能，活著的老梅永遠不可能比已經(jīng)去世的永遠二十五歲的小榮更好。

　　岑沛佩常和朋友說，她和梅敖云的婚姻能存續(xù)十八年那么久，主要原因絕不是什么老梅整天念叨的狗屁愛情，或者什么藝術(shù)上的志同道合。

　　她能忍那么久，主要感謝工作讓他們長年兩地分居。

　　如果在一個屋檐下生活，可能她連一年都忍不了。

　　如果說高敏感是刻在岑沛佩祖孫三代女人基因里的特質(zhì)，高情商是刻在梁家人身上的閃光點，那么刻在梅家人身上的，一定是他們與生俱來的虛榮與貪婪。

　　岑沛佩這些年和梅家人斗智斗勇、互有攻守。

　　直到這回離婚成功，把老梅和他的家族從岑家的產(chǎn)業(yè)里打包掃地出門，那么多年抗戰(zhàn)才算是真正獲得了全面的勝利。

　　自此，岑沛佩終于收復(fù)失地，重整山河。

　　“小姨呢？”

　　岑沛佩看懂了榮明薇只有口型沒有聲音的問話。

　　“她都二十一了，是個大人。我允許她在我和老梅之間選擇一方，你猜她選了誰？”

　　提到這個繼女，岑沛佩表情有些復(fù)雜，榮明薇從她故作冷漠的臉上看出了一絲落寞來。

　　小姨梅十函是岑沛佩一手帶大的。

　　那么多年一直跟在她身邊，比榮沁禾這個親生女兒還要親密。

　　也許是這個原因，她雖然姓梅，卻沒有梅家人的唯利是圖。

　　她會選擇和岑家斷了關(guān)系，從此跟梅敖云生活，就是不想讓岑沛佩繼續(xù)被老梅家糾纏不清。

　　“哦，她選了梅家。”榮明薇懂了，發(fā)出自己都聽不懂的咕噥。

　　“快去洗澡吧，今天外婆陪你。”

　　岑沛佩起身把榮明薇從沙發(fā)上拉起來，把她推到浴室門口，又在她的臀部輕輕拍了一下趕她進去。

　　關(guān)上浴室的門，榮明薇看見鏡中人的臉上掛著一抹不屬于自己情緒反應(yīng)的羞紅。

　　[……我懂了。所以今天早上，你是害羞不敢看我換衣服，才使勁閉著眼睛害我摔倒的是嗎？]

　　【我……是的，對不起?！?p>　　[現(xiàn)在馬上要洗澡了，必須想個辦法，我可不想在大理石上再摔倒一次了。]

　　【……】

　　榮明薇想出來的安全措施實在令人發(fā)笑。

　　她帶著自己防曬系數(shù)最高的一支游泳眼鏡，又把浴室的燈光調(diào)到最暗，就這樣在幾乎半瞎的狀態(tài)下洗完了澡。

　　從浴室出來，岑沛佩吃驚地問：

　　“薇啊，你的眼睛怎么了？”

　　“……”

　　榮明薇在床上吃掉了今天份的藥，然后外婆很快關(guān)上了燈。

　　黑暗中，岑沛佩輕輕哼唱起一首歌謠，這首數(shù)大象的催眠童謠榮沁禾也唱過。

　　“外婆，我媽媽呢？”

　　岑沛佩聽懂了她低低的呢喃，柔聲安慰道：

　　“等她找到她要的，一定會回來找我們的?！?p>　　藥效顯現(xiàn)，榮明薇的身體在外婆的輕撫下靜靜地躺著，腦子里卻像是個rapper在不喘氣地大段大段說唱。

　　[我是不是上輩子造了什么孽，為什么要一個人承受這一切，

　　她還沒帶我看過這個世界，母愛怎么就那么輕易地熄滅，

　　她要自由她要一個人出走，讓我跟著渣爹，

　　活得好像一只流浪狗……]

　　[我在奚家過得多不容易，每天睜開眼睛就是一場戰(zhàn)役，

　　我是很想給姓榮的爭氣，成天應(yīng)付姓羅姓奚的陰謀詭計……]

　　[明明是中二老媽的一意孤行，我們以為她會回來到底是不是在自作多情？

　　不行不行，我們?nèi)叶际巧窠?jīng)病……]

　　【我還能說什么呢，skr？ sk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