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郃怎么也沒想到眼前這位才初次見面的狐老竟會向他問起如此私人的問題,這未免有些交淺言深。
但有句話說得好,只要你不尷尬,那尷尬的就是別人,就好比眼下,問這話的狐老毫無異色,反而是李郃被問得一怔,半晌才帶著尷尬回答道:“這個……我尚未婚娶?!?p> “哦?”
狐老聞言眼睛一亮,旋即笑瞇瞇地說道:“村里尚有待嫁的姑娘,若是小兄弟不嫌棄,老夫可以……”
李郃輕吸了口氣,尷尬而不失禮貌地訕訕道:“老丈的好意小子心領(lǐng),小子還年輕,不著急婚娶……”
從旁,坐在狐老右手邊陪座的狐費(fèi)看出了李郃的尷尬與窘迫,笑著解圍道:“父親,初次見面您便問小兄弟如此私人的事,外人知曉了或要笑話父親您不懂禮數(shù)了……”
“誒,這有什么?”狐老露出一副不以為然的神色,渾不在意地說道:“年輕人外出闖蕩,增漲見識,這固然是好事,可人生大事卻也不宜因此耽擱呀。再者,游俠這一行良莠不齊,世人難免有所偏見,終歸也不是什么穩(wěn)當(dāng)?shù)男挟?dāng)……小兄弟莫要怪老夫說得直白,這男兒啊,還是要尋一個正經(jīng)的行當(dāng)?!?p> “咳咳?!睆呐缘暮M(fèi)一陣假裝咳嗽。
“老丈說的是?!崩钹A微微點了點頭,并沒有怪狐老說話直白。
畢竟游俠確實不是什么受人待見的行當(dāng)。
說得好聽是四處行俠仗義的俠士,說難聽點,不過就是會些武藝的流民罷了。
其中固然有品行高尚的游俠,路面不平、拔刀相助,當(dāng)?shù)闷稹畟b’這個字;但也有不少品行卑劣的,這些人的危害性其實與流寇并沒有太大區(qū)別。
說到底,不過是這些人在故鄉(xiāng)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土地,只能靠走南闖北混口飯吃罷了,但凡家中有幾畝地,又有多少人愿意背井離鄉(xiāng),做一個每日風(fēng)餐露宿、居無定所的游俠呢?
生活所迫罷了。
見李郃不氣不惱,反而點頭認(rèn)可自己的話,狐老贊賞地點了點頭,旋即便問道:“看來小兄弟也明白這個道理。既如此,不知小兄弟對日后有何打算?若不嫌老夫叨嘮,老夫可以給些建議。”
從旁,狐費(fèi)擔(dān)心自己父親多管閑事惹人不快,笑著打圓場道:“父親莫不是覺得與小兄弟投緣?以往可不見父親大人這般相待外來人……”
“哈哈哈?!焙限壑毚笮Γ呛堑乜粗钹A,顯然是對后者印象大好。
見此李郃也不隱瞞,如實說道:“小子哪里會嫌老丈嘮叨?事實上,我?guī)兹耸锹犝f了‘武卒’的威名,準(zhǔn)備前往安邑投軍……”
“武卒啊……”
狐老臉上的笑容稍稍凝固了一下,語氣莫名地嘆道:“啊,這些年,魏國的武卒可謂是天下?lián)P名了,可惜,武卒不能救魏國……”
“救?”
李郃敏銳地瞥見狐費(fèi)的面色亦是微微一變,似乎有些諱莫如深的意思,他不解地問狐老道:“據(jù)小子所知,魏國乃天下霸主,而武卒可是天下第一強(qiáng)軍,為何老丈卻說,武卒不能救魏國?”
狐老端起酒碗喝了一口,旋即捋著胡須沉吟道:“固然,近些年來我魏國憑武卒之悍勇,東征西討、南征北戰(zhàn),打出赫赫威名,成為天下霸主,卻也因此得罪了秦、楚、齊、趙等諸國。如今諸大國之中,也只剩下韓國與我魏國還算交好……老夫嘗聞,國雖大,好戰(zhàn)必亡。今魏國四處征戰(zhàn)、樹敵無數(shù),之所以現(xiàn)如今安然無恙,無非是國力強(qiáng)盛、軍隊強(qiáng)盛,可一旦有朝一日露出破綻,必遭天下諸國群起而攻之!”
頓了頓,老人又惆悵地補(bǔ)充了一句:“介時,禍至矣!”
“……”
李郃聽得默然。
正所謂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魏國不懂藏拙、鋒芒畢露,近些年來四處征戰(zhàn)、樹敵無數(shù),難保其他各國不是一事時忍耐退讓,暗中等待時機(jī)。更有甚者,說不定似秦、齊、趙、楚等大國,早已暗地里聯(lián)合起來,就等魏國露出疲態(tài),趁機(jī)給予其致命一擊,一舉將其從霸主的位子上拽下來。
魏武卒雖然悍勇,但未必?fù)醯米√煜赂鲊婈牭穆?lián)手齊攻。
一旦抵擋不住,那就是覆國之危,畢竟各國一旦下定決心將要一個霸主拖下寶座,那就絕對不會再給他半點喘息的機(jī)會。
因此不難預(yù)見,今日的魏國雖強(qiáng)盛至極,但實則外患重重。
就在李郃暗自感慨之際,又聽老人又悵然道:“……然食肉者鄙,未能遠(yuǎn)謀。安邑至今仍然看到這內(nèi)憂外患,巧取豪奪、窮兵黷武……”
待狐老說到這里時,從旁的狐費(fèi)連連咳嗽,隱晦地勸阻道:“父親,今日宴請小兄弟幾人,您何必說這些呢?”
狐老這才反應(yīng)過來,立即變幻了一副表情,笑著對李郃說道:“哈哈,老夫與小兄弟投緣,是故多說了幾句,小兄弟莫要嫌老夫啰嗦啊?!?p> “哪里哪里,對于老丈方才所言,其實小子還是很感興趣的……”
李郃連連搖頭,腦海中閃過之前狐老對魏國的八字評價:巧取豪奪、窮兵黷武。
不得不說,這是對執(zhí)政者者極其嚴(yán)厲的批評了,也難怪其子狐費(fèi)慌忙打斷。
說實話,其實他對老人所講述的這些很感興趣,但很可惜,看狐費(fèi)一臉諱莫如深的樣子,父子二人大概是不會再繼續(xù)這個話題了。
果不其然,狐老呵呵一笑,卻沒有再繼續(xù)之前的話題,只顧招呼李郃喝酒、吃肉。
原來,方才當(dāng)狐老談及魏國的種種隱弊時,便有村人將煮熟的肉裝到木盆中端了上來,只見那一只只木盆中,似手掌般大小的肉塊堆砌地滿滿當(dāng)當(dāng),而從旁的木盆中則盛放著連帶湯水的整雞、整鴨,可謂是誠意滿滿。
而狐氏村也沿襲有長者分食的習(xí)俗,狐老親自動刀,分別割下雞鴨的左腿,將其擺到李郃的盤中,旋即又挑起一大塊瘦肉,同樣擺到李郃的盤中,看得李郃出于客氣,連連推辭。
“小兄弟請用。”
“這……多謝?!?p> 在道過謝后,李郃抓起那只雞腿咬了一口。
不得不說,這一口咬下去,雞肉嫩而不柴,滋味與那些飼料喂大的家禽確實大不相同,唯一遺憾的調(diào)料沒有更多的選擇,看樣子僅僅只是放了些鹽而已。
這讓李郃忽然心生一個想法:待日后穩(wěn)定下來,或許他應(yīng)該嘗試制作一些調(diào)味,以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就在他思忖之際,忽然遠(yuǎn)處傳來了一陣歡呼吶喊。
李郃下意識抬起頭來,旋即便看到在不遠(yuǎn)處的一張大桌旁,有兩名村里的年輕人正在周圍一圈人的起哄下,扳腕子比試力氣。
“阿豨,使勁!再加把勁!”
“阿奮,使勁,別輸了!”
在四周眾人的鼓勁下,正在扳手腕的兩名年輕人渾身肌肉緊繃,面色亦微微漲紅,顯然是在努力用勁。
半晌,隨著啪地一聲輕響,其中一人將將對方的手扣在了桌面上,贏得了這場比試的勝利。
“是我贏了!”優(yōu)勝者舉臂歡呼。
從旁眾人也紛紛祝賀。
“好樣的,阿豨!”
“干得好!”
“我就知道你會贏!”
在眾人的歡呼與祝賀下,取勝的那位年輕人興奮地喝盡一碗酒,旋即斗志盎然地看向周圍眾人:“接下來是誰?”
相比較此人的興致勃勃,其他人則有些興趣缺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慫恿,卻沒有人再主動上前挑戰(zhàn)。
“那個小子叫狐豨……”
見李郃饒有興致地看著遠(yuǎn)處那桌,狐費(fèi)笑著介紹道:“此子天生有一副蠻力,村里的人大多都不如他有力氣……”
李郃好奇地打量著那名叫做狐豨的年輕人,眼中浮現(xiàn)幾絲驚訝。
“確實?!崩钹A點點頭稱贊道。
而此時,遠(yuǎn)處那桌忽然有一人想到了今日救了族女阿月的李郃等人,嘿嘿笑道:“阿豨,今日村里來了三位殺狼的勇士,其中一位小兄弟與你年紀(jì)相當(dāng),你可敢去挑戰(zhàn)他?”
順著那人的指向,名為狐豨的年輕人轉(zhuǎn)頭看向李郃,臉上露出幾許驚訝與不服氣的神色:“有何不敢?”
說罷,他大步走到了李郃與狐老、狐費(fèi)這桌前,在向父子二人行禮之后,不亢不卑地對李郃說道:“李郃兄弟,聽村中兄弟說,今日你三人轉(zhuǎn)眼之間便擊斃了五頭山狼,救下了阿月,想必武藝出眾、力氣不凡,可敢與我比試比試力氣?”
“誒!”
狐費(fèi)立刻出聲制止道:“阿豨,不得對尊客無禮。”
狐豨不滿地道:“叔,只是取樂而已……”
跟在狐豨身后瞧熱鬧的村內(nèi)年輕人,也紛紛開口附和。
見一群年輕人興致勃勃,狐費(fèi)也不好打擊眾人的興致,思忖一下后,轉(zhuǎn)頭看向了父親狐老。
“哈哈哈哈……”
狐老捋著胡須輕笑著,在看了一眼李郃后,笑著說道:“這可不是待客之道,你們幾個,就莫要給小兄弟添麻煩了……”
見狐老的語氣并不強(qiáng)硬,這群不安分的年輕人頓時來了興致,紛紛勸道。
“族長,阿豨并無惡意,只是想與小兄弟耍耍氣力而已?!?p> “取樂而已。”
“就是啊,族長?!?p> 見眾人紛紛勸說,狐老捋了捋胡須,故作為難地看向李郃:“話雖如此……”
李郃又不笨,豈會看不出這村子的年輕人,包括狐老、狐費(fèi)父子都想試試他的本事?
“那好吧?!?p> 李郃爽快地答應(yīng)下來。
畢竟吃了人家那么多酒肉,一口拒絕實在不近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