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現(xiàn)在是白天還是晚上。我不知道之后還要面對什么,但還能活著就已經(jīng)是最好的結(jié)果了。
房門突然打開了。和之前不同的是,這次不只有我的房門開了,幾乎所有的房門都打開了。沒有人把我?guī)С鋈?,門外空空如也。
我一開始沒有敢動,但在好奇心的驅(qū)使下我還是一步一步朝門口走來。我小心翼翼的探出頭,有人已經(jīng)走出來在房間門口站著了。每個房間的門旁邊都站著一個黑衣人,但沒有人看我,他們都目光呆滯的看向前方。
“于大鵬!”我驚奇的發(fā)現(xiàn)從對門走出來的人居然是于大鵬,“他沒有死?”
顯然于大鵬也發(fā)現(xiàn)了我。但我們沒有說話,只是睜大雙眼看著對方。
我轉(zhuǎn)頭看向走廊的盡頭,在中間站了兩個穿著高級制服的黑衣人。
“恭喜各位通過選拔成為永生計劃的先驅(qū)者?!钡人腥硕紡姆块g里走出來,站在前面的一個黑衣人說。
我數(shù)了數(shù),一共24個人,中間有些房間的門依然緊閉。我想這里本來應(yīng)該住滿了人,但是他們在之前的測試中被淘汰掉了。我不知道淘汰是否意味著死亡,但我不敢以身試法。
“你們應(yīng)該都知道,永生藥的使用需要兩個人配合,一個人提供意識,一個人提供軀體。所以接下來你們將會被分成兩組。”
我們四下打量著彼此。有男有女,年齡都是20歲出頭的樣子。誰都不希望是提供身體的人,因為那樣對自己來說就意味著死亡。
那人似乎看出了我們的擔(dān)憂,頓了一下又接著說道:“我們不會擅自對各位分組。接下來你們會進行一系列的比拼,排名靠前的一半人將提供意識,排名靠后的一半人將提供軀體。”
又是排名。上學(xué)的時候我就特別討厭排名,因為我總是只能在倒數(shù)的位置發(fā)現(xiàn)自己的名字。然后老師就會陰陽怪氣的找我談話,同學(xué)也看不起我。不過那時候成為倒數(shù)也僅僅是會遭到責(zé)罵,而現(xiàn)在則是死亡。我甚至可以預(yù)料到自己的名字會又一如既往的出現(xiàn)在倒數(shù)幾個。
“各位可以回頭,在每個人的房門上有你們的排名表,我們會在每天的競賽結(jié)束后更新排名?!?p> 我回頭看了看,現(xiàn)在所有人的排名都是0。我看到了于大鵬的名字,還有王斌的名字,但是沒有范小云的名字。所以范小云是真的死了,而其他人不過都是被拿來做實驗品。
“今天將進行第一項競賽。請所有人跟著我移動?!?p> 大家齊刷刷的向右轉(zhuǎn),朝前走去站成緊密的隊列。實驗品們排成了內(nèi)側(cè)的兩列,黑衣人們排成了外面的兩列護送我們。我站在倒數(shù)第三個,跟著前面的人移動。全程都靜悄悄的。我們一起往上爬了一層樓。
這一層樓非常的開闊空曠,地上用白粉筆畫出了跑道的形態(tài),像是一個臨時趕制的室內(nèi)體育場。旁邊立了一個巨大的電子計時器和一個記分板,每個人的名字都在上面。
“這項比賽的內(nèi)容是跑步。請所有人圍著地上的線跑10圈,我們會為各位記錄時間,時間短者勝出。計分標(biāo)準(zhǔn)為:最后一名為1分,每往前一個名次增加2分。如果最后一名比倒數(shù)第二名晚了超過5分鐘自動淘汰。注意,不可以套圈,不可以抄近路,只能在線內(nèi)跑。請所有人到起點處就位?!?p> 沒有人動,大家都站在原地面面相覷。在這種恐怖壓抑的環(huán)境下,沒有人想當(dāng)出頭鳥。我縮在人群之中,甚至不敢站在外圍。終于有一個人按奈不住開始往起點處走,然后大家也紛紛效仿跟著走。我和于大鵬對視了一下,兩個人并肩走到起點線那里。我?guī)锥认腴_口和他說話,但周圍太安靜了,我又不好意思發(fā)出聲音。我看到了一個長的和我神似的人,我猜那就是王斌。
大家在跑道上站成兩道橫線。所有人都想站在內(nèi)道站在最前面,這樣可以少跑微不足道的一段距離。但是位置就那么一點點。出于禮貌,再加上出于對槍的忌憚,沒有人推搡,也沒有人說話。大家都很自覺地站在空的地方。我到的太晚了,只能站在外圈。
我看見一個人舉起了信號槍。“嘭”的一聲,大家爭先恐后的向前跑去。
不得不說面對死亡人可以爆發(fā)出無窮的潛力。我本是個體能不好的人,這次卻跑了5圈都不覺得累,還處于隊伍的前列。于大鵬就比較危險了,處于隊伍中間的位置。
然而好景不長,跑到第七圈,疲憊的感覺就越來越強烈的顯現(xiàn)出來。我感覺自己就在跟著慣性往前倒,嗓子里全是毛細血管破裂的腥味。我看見本來在我后面的一個人超過了我,然后又一個人超過了我。于大鵬跑到了我的身邊,看了我一眼,然后繼續(xù)往前跑去。我不敢停下,但這真的是我身體的極限了。
跑到第八圈的時候,正當(dāng)我神志不清即將摔倒的時候,我聽見后面發(fā)出了聲響。我扭頭看去,是一個人摔倒了。他后面的人為了節(jié)省體力一直閉眼在跑,沒注意到前方的突發(fā)事故,直接沖了上去被絆倒在地。我心中竊喜,壓力小了不少。
當(dāng)我轉(zhuǎn)了一圈跑到他們摔跤的地方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他們倆居然還趴在那里,一動不動。一個人疊在另一個人的身上。我后背一陣發(fā)涼,我意識到他們不只是摔倒了,而是死了!
以前父母都告訴我跑完步不能立刻停下,一定要走一走。我也聽說過有人因為在跑步途中突然摔倒而導(dǎo)致猝死。尤其是對于向他們這樣被長期監(jiān)禁缺乏運動還精神萎靡的人,體能早已差到極點,突然劇烈運動,猝死的可能性就更大了。我只覺得心里一陣難受,但別無他法。我只能不斷的告訴自己,一定要站穩(wěn),千萬不能摔倒。
當(dāng)我跑到最后一圈的時候,有幾個人已經(jīng)跑完了。我不知道現(xiàn)在究竟排在第幾位,我已經(jīng)累的連眼睛都睜不開了。我前面的一個小姑娘跌倒了,她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來,還沒跑兩步就又摔在地上。
“我應(yīng)該把她扶起來?!边@個想法在我的腦海中一閃而過。然而,當(dāng)我看向前方越來越多的人沖過了終點,后面的人離我越來越近,我徑直從她身邊跑了過去。
“對不起,我只是個普通人,我也想活下去。”
我是第10個沖過終點的人。我后面只剩下一個名額,再往后的人就是后半部分了。我站在終點處,彎著腰,喘著氣,有些想吐。
后面兩個人幾乎是并排在跑,其中一個人是王斌,兩個人都在爭取這最后的名額。就在快到終點處的時候,王斌突然一把抓住了前面那個人的衣領(lǐng),然后用力向后一拽?!鞍 钡囊宦?,前面的人毫無防備的仰面摔倒在地。我們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就看著王斌大搖大擺的沖過終點成為第11名,而摔倒的那個人似乎傷到了腿,艱難的蹦跳過終點成了第12名。
“嘿,他犯規(guī)了?!庇幸粋€人去走到一個黑衣人前,一手指著拽人的人。
黑衣人無動于衷。
“嘿,你不會沒看到吧?!蹦莻€人有些激動。但黑衣人依舊站在原地。
“喂,你憑什么拽我?!蹦莻€被扯倒的人此時一把揪住王斌的領(lǐng)子,怒目圓瞪,拳頭就要打到他的臉上。
就在這時,剛剛還像木樁一眼的黑衣人突然沖了過去,一把拉開兩人,用槍頂著那個人的腦袋。我們都愣住了,明明是王斌犯錯在先,為什么要威脅受害者。
“他沒有犯規(guī)?!蔽衣犚娨粋€高級黑衣人說,“這場比賽的規(guī)則不限制使用暴力。但是比賽后禁止一切暴力?!?p> 王斌得意洋洋的看了他一眼,但隨后又露出了愧疚的神情。
此時所有人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跑步,名次在旁邊的大表上顯示出來。
“完蛋了?!边@時,我注意到跑到旁邊有一個女孩跪在地上哭。我走過去,想安慰她一下。
“你沒事吧?!蔽艺驹谒纳磉?。
“嗯?”她抬起頭,眼淚汪汪的看著我。
“這不是剛剛摔倒在前面的女孩嗎?”我一驚。就是因為我的冷血她才會被遠遠的甩在隊伍的最后。我很看不起自己,在這個時候才開始佯裝善良。
“你受傷了嗎?”我問。既然裝了,就要裝到底。
“這倒還好。但我現(xiàn)在是倒數(shù)第三名了,我沒有機會了,沒有了。”她又哭了起來。隨著她的抽泣,我的心也跟著一下一下的疼。
我很慶幸她沒有認出我來。我試圖說服自己當(dāng)時的舉動,不只是我,其他人不也不管不顧嗎?而且如果她的名次靠前了,就有一個人的名次要靠后,倒霉的人數(shù)不還是一樣的嗎?但即使這樣,我依舊覺得慚愧。
“沒事的,謝謝你關(guān)心我?!彼痔痤^,沖我甜甜的一笑。這一笑看的我更難過了。
我也以一個尷尬的微笑來回報她。
“對了,我叫石晚晚,你叫什么名字呀?”正當(dāng)我轉(zhuǎn)身要走,她突然問我。
“我叫鐘新?!?p> “今天的競賽到此結(jié)束,請各位跟隨著我回到房間休息。排在后面的人不要灰心,后面還有其他競賽項目,大家都還有機會?!焙谝氯说穆曇舸驍嗔宋覀冎g的談話。
眼看著自己的名次被他人奪走,被拽倒人依舊憎恨的看著王斌。但他也只能看著,不敢做出別的舉動。我同情的看著他,慶幸自己沒有遇到這樣的人。
四個黑衣人抬著擔(dān)架走到操場上,把兩個死去的人抬起來,然后消失在后方小門的盡頭。
我們挨個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走到門口時,我看了一眼貼在門口的表。此時名次已經(jīng)更新了,我排在第10位,于大鵬排在第8位,石晚晚排在第20位。如果我能一直保持這個排名就好了。
房門關(guān)上,一切重又陷入黑暗。我像往常一樣挪到角落里休息,背靠墻壁能讓我在未知的環(huán)境里獲得安全感。我回想著剛剛發(fā)生的事,只覺得心里一陣后怕。我擔(dān)心下一次被下黑手的就是我,在這你死我活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個王斌在蠢蠢欲動。
我被帶出去上了一次廁所。在學(xué)校里待久了,早已適應(yīng)這種模式化的生活,因此我沒有任何抱怨。今天我在廁所里待的久了一點,因為有些鬧肚。
“嘭嘭嘭。”我聽見外面有人在敲門,我知道這是催促我趕緊出來。這些人從來沒有說過話,從來都用行為來表達他們的想法。我不知道他們是被要求不允許說話,還是他們天生就是啞巴。
我極不情愿的從里面走出來,待在明亮的廁所遠比待在黑洞洞的房間里讓人舒服。這么多天來我都沒有見到過陽光,或許一直到死我都見不到了。之前聽人說多曬曬太陽可以治療抑郁癥,我只當(dāng)笑話聽,沒想到失去陽光是那么痛苦。
我坐在房間里,此刻多么想找于大鵬說說話。我本以為他死了,沒想到卻是在這樣的場合以這樣的方式見面。看樣子實驗室也一定對外宣稱我死了。我究竟死沒死已經(jīng)不重要了,隨著時間的推移外面的人們會慢慢把我遺忘。不知道阿偉過的好不好,他還記不記得我,我希望自己能在他的腦海中多一會兒占有一席之地。
有人來送飯了。小窗打開,我走上前去接飯。是那雙熟悉的眼睛!
“我一定認識他?!蔽腋嬖V自己。但我還是想不起來。我就這樣拿著飯,站在那里,一直盯著他看。
“等等。”在他即將關(guān)上窗口的時候,我突然叫住他。他停下了動作,看著我。
“祁導(dǎo)師!”我脫口而出。我想起來了,就是這雙眼睛,當(dāng)時支配了我全部的恐懼。
他還是站在那里,沒有一點反應(yīng)。但他沒有立刻關(guān)上窗口,而是打量著我的臉,這讓我更加確信我沒有認錯人。
“祁導(dǎo)師,真的是你嗎?”我又小聲的問了一遍。
我聽見他喉嚨里有聲音,很小聲音,但他沒有說出來。他低下頭,然后關(guān)上了窗口。
“真的是他嗎?他怎么會在這里?他沒有被槍斃嗎?”一連串的疑問涌上心頭。這一切太詭異了,實驗室究竟在隱藏什么秘密?
“會不會所有宣告死亡的人都在這里?”我想,但想想又覺得不可能。有些人在很久以前就死了,我不相信有人能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生活好幾年。最近死的人也不是都在這里,比如范小云就不在。我心中五味雜陳,不知道該替范小云高興還是難過。說的自私一點,我希望看見她出現(xiàn)在這里,陪我一起受到折磨。不過她死了,死了也就解脫了。
明天還會有新的競賽,我不知道一共有幾輪,但我必須要保證自己每一次都在前一半才能安心。一半人的成功是由一半人的犧牲換來的,真是邪惡,我不僅要努力讓自己表現(xiàn)好,還要期待別人失誤。
剩下的這一天什么事情也沒有。我挺希望他們可以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和別人說說話,說不定就能解開我的疑惑。
我靠著墻,睡著了。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我和阿偉拎著箱子站在101實驗室大門口,我還穿著剛來時穿的那件衣服,手里握著紅色的錄取通知書。我好像回到了剛來這里的那一天。我抬頭看了看宏偉的大門,它正長著血盆大口,等著我自投羅網(wǎng)。
“你怎么不走了?”阿偉回頭看向我,“時間不早了,咱們?nèi)蟮腊??!?p> “阿偉,我能不去嗎?”這次我改變主意了。雖然我知道這只是夢改變不了現(xiàn)實,但我還是不想把自己送進這恐怖的牢籠。
“你在這里發(fā)什么瘋?。俊卑ズ孟裼行┥鷼?,走回來拉我,“我好不容易給你弄來的機會,你說不去就不去?”
“不是的,你聽我說,進去會死人的?!蔽遗昝摪サ氖帧?p> 阿偉像看一個怪物一樣看著我,“什么死不死人的?你瘋了吧?這可是咱們夢寐以求的地方?!?p> “我真的不要去了。我已經(jīng)去過一次了,讓我再好好看看這個世界吧。”我說話幾乎帶著哭腔。
“瘋子?!卑ヒ幌滤﹂_我的手,“你不去我去了,你可別后悔。”
我看著阿偉離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手里的通知書,把它搓成一團放進口袋里,轉(zhuǎn)身看向馬路。一片都市繁榮的景象,車輛飛馳而過,人們談笑風(fēng)生。一輛公交車正在上下客,年輕人攙扶著老人,小孩子依偎在父母的懷里撒嬌。我抬起頭,是久違的蔚藍色的天,萬里無云。陽光灑在我的臉上,但我感受不到溫暖。曾經(jīng)毫不在意的一花一草,如今都令我陶醉。我盡力睜大眼睛,想把這一切都儲存下來。我知道等我醒來,就什么都消失了。
“兄弟,你要去哪?。俊本驮谶@時,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上。我驚恐的轉(zhuǎn)過頭,一張帶著黑色面罩的臉赫然出現(xiàn)在眼前。
“你放開我,救命??!”我拼命掙扎,但那雙手好像有無窮的力量死死扣住了我,讓我動彈不得。我過回頭,所有人都在若無其事的做著自己的事,好像完全看不見我一樣。
我就這樣被拖拽進了實驗室。走在路上,甚至沒有人看我一眼。我眼看著自己離黑暗的樹林越來越近,自知掙扎無用,只能哀求起來。
“求求你,不要把我送進去好不好。我只剩這么一點時間了,讓我再感受感受外面的世界吧?!?p> “不要再做這些徒勞無功的事情了。”他把臉湊到我的耳邊,“這就是你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