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鳴劍破空劈下,高舉雙臂的戰(zhàn)士“啪”的一聲跪倒在地,嘴里發(fā)著嗚咽哀嚎的聲音:“饒了我……饒了我……”一聲尖銳的長嘯劃破越發(fā)稀薄的塵土擊打在心澤手持玄鳴劍的手腕上,黑色長劍瞬間被擊飛三丈遠。
“莫要傷我軍士!”一個人影擋在了高舉上臂的戰(zhàn)士身前。
心澤認出來人是流云:“乞兒老爹,他已不是活人了,讓我把它們打回黃泉海去?!?p> 說罷被擊飛的玄鳴劍化作一團黑氣凝聚在他的手上,又重新形成一把長劍。
“我看你才是冥府的細作,在此故作迷障屠戮我羅格戰(zhàn)士!”流云扶起跪地的戰(zhàn)士,冷眼看著心澤,細長的眼睛里帶著難以察覺的歉意。
“隊長……”戰(zhàn)士僵硬的轉(zhuǎn)過腦袋望著位列上將的流云,他喜歡讓下屬稱呼為隊長,這個看似普通的稱呼不斷提示著不要忘記當年的艱苦歲月,那些與冥府抗爭的歲月。
風從東邊的黃泉海吹來,掠過了平原和丘陵,依舊可以聞到死亡的血腥。風吹散了最后一絲沙塵,湛藍的天空下心澤手持玄鳴劍站在校場正中,周圍圍聚著十數(shù)名羅格戰(zhàn)士,他們舉著雙臂目光空洞。
當最后一粒沙塵散盡,地面上所有的戰(zhàn)士齊刷刷放下了手臂,做出了拔劍的動作,異口同聲道:“殺!”
“你沒事吧?”此刻半空中的風白玉已經(jīng)能清楚的看到地面,她大聲呼喊道,“流云大叔!圖南!你們也還好吧。”一邊說著,一邊拿手扒拉著抱著他的飛甲戰(zhàn)士,“放我下去,放我下?!?p> “不許放公主下來!所有飛甲戰(zhàn)士,空中待命!”流云命令道。
“是!”
圖南停下了舞蹈,僵硬的轉(zhuǎn)過頭,健碩龐大的身軀猛虎般直撲心澤而去,他的力量和速度足以將一個普通人撕碎。
“圖南,我是心澤啊?!泵鎸τ娑鴣韴D南他睜大了眼睛,漂亮的蓮花眼里寫滿了悲傷和驚訝。
猛虎般的男人并未因為他的話語而停下腳步,一拳直擊心澤的胸膛,他順勢躍開,可吃人的猛虎不撲倒獵物決不罷休。
圖南拳拳相擊,心澤連連后退,他只是一味逃跑不做任何還擊。
“你只會逃跑嗎,懦夫?!绷髟聘吆暗?,他神色復雜,分辨不出是對心澤的擔憂還是憎惡。
又一個躲閃避開了圖南一記老拳,他的心里滿是悲傷,整個地面上的羅格族戰(zhàn)士們,除了流云其他皆是死者,在他的眼中這片校場與墳場無異,他們的靈魂附著在軀體上發(fā)出絕望的嘶吼。
圖南的靈魂垂掛在猛虎般的身體上,閉上的雙眸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十年前的記憶涌入心澤的腦海,途川破舊的小屋里,還是少年的圖南日日夜夜照顧著生命垂危的他,家里的繼續(xù)全花光了,面如菜色的圖南坐在門框上吃著從山里刨來的根莖。
臥榻上的心澤虛弱得轉(zhuǎn)著眼睛,他張開嘴想要說什么,一口血吐了出來。
圖南連忙放下手中的根莖,上前替他順著氣:“你呀,老實躺著別說話,會好起來的。”
那時候的心澤還是個普通人,被打斷了三根肋骨,肝臟碎裂,虛弱的他靠著圖南傾家蕩產(chǎn)買的湯藥吊著一口氣。此刻他按住圖南給他順氣的手,努力提起精神說道:“謝謝你……”那是他生命中與圖南的告別,耳畔響起圖南的聲音。
“你是我的好兄弟,你一定要好起來,我們以后不管那個不肖的妹妹了。等你好了,我們就離開途川,去大漠,去北國,去王都千連城。好不好!”
……
“你是我的好兄弟……”圖南的聲音跨越時空,在心澤耳邊回響。
心澤張開嘴說出了同樣的話:“你是我的好兄弟啊。圖南……”腳下已不再躲閃,靜靜地站在日暮高原湛藍的天穹昂下,心澤的身影顯得那樣的單薄,紙一樣的單薄,輕易地被圖南一拳貫穿了胸膛。
“不!”空中的風白玉聲嘶力竭的喊著,“圖南住手!”
圖南的拳頭貫穿了他的胸膛,那個先前被桑灼的追魂鎖洞穿的胸膛,沙包大的拳頭沒有受到任何血肉的阻礙直接擊斷了肋骨穿膛而過。心澤雖然不會被打死,但疼痛確是真真切切的,他咬著牙硬生生的接下了這穿膛碎骨的一擊。
伴隨著圖南將拳頭抽回,疼痛讓心澤跪倒在地,他的手死死抓住圖南的腿:“圖南……醒醒……”
圖南拽著他的頭發(fā)將他拎起,血順著貫穿胸口的巨大窟窿滴滴落下,沁在干裂的黃土地上像是蜿蜒的黑色小蛇,男子清秀的臉變得煞白。
“帶走,帶走,獻給西方長老大人。”圖南嘴里喃喃說著,聲音輕微如蚊,連心澤聽得都不夠真切,可校場內(nèi)所有做出拔劍姿勢的戰(zhàn)士們齊聲喝道:“嗨!”齊刷刷放下放下雙手,以圖南為圓心簇擁過來。
風白玉在空中已急成一團,她不斷用腿踢著架著她雙臂的飛甲戰(zhàn)士,想讓他因為疼痛而松開手:“我的話你都不聽了嗎?快放我下去?!?p> “沒有流云隊長的命令絕不松手?!睉?zhàn)士堅定地回到道。
“流云!回去后我要讓父君革你的職!你就是個蠢豬!”
流云并未理會紅衣公主的嚷嚷,他緊鎖雙眉盯著場上的一舉一動,公主的焦急,心澤的傷痛他都看在眼里,但這樣的場景在他的生命里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出現(xiàn)了。
在滄夢統(tǒng)一三族之前的諸多歲月里,黃泉海沿岸的羅格族村落每遭遇了沙塵暴后,族人們都變得目光呆滯、行動如同僵尸,當日落西垂,所有僵尸都伴隨著詭異的藍光化成了沙,消失在風中。
這樣的沙塵暴如同瘟疫一樣,席卷了一個又一個羅格族村落,沒有人能夠幸免。流云就這樣看著,生存的渴望讓他每一次都不敢踏入那厚重的沙塵,每一次他都看著眼神呆滯的族人,化成了沙子越飛越遠……
這詭異的沙塵自從十三年前穹星帝國成立后就不再出現(xiàn),加上冥府一把火燒掉了近百年里有關冥府的典籍,導致如今風白玉這一輩人都不知道這些恐怖的存在。年輕的飛甲戰(zhàn)士們關切地注視著地面的一舉一動,他們雖然看不見垂掛在同伴肉體上沉睡的靈魂,但大地上彌漫的死亡氣息讓身為軍人的他們無法避讓,直覺告訴他們同伴恐怕已經(jīng)兇多吉少。
流云深知這詭異沙塵的可怕,如今這校場上的地面上只有他和更加神秘莫測的心澤還勉強算個人,哪怕被風白玉罵死他都不想讓尚在空中的飛甲戰(zhàn)士們落地。他顫抖著手握住自己腰間軟劍,多年前他因軟弱不敢踏入這團沙塵,如今直面被冥府操縱的同伴他依然下不去手,和當年一樣,他寧可自己躲在沙塵之外。
圖南拽著心澤的頭發(fā)在地上拖行,胸口的這處傷被追魂鎖貫穿后愈合的總是比其他部位慢上許多,這些年連皮肉都不曾長好,如今肋骨又再次被擊碎,鮮血沁在地上畫出長長的血痕,肉體的疼痛撕心裂肺,可頭腦卻清醒的出奇。
“心……澤……”
風中傳來聲呼喚。
“……心……澤……”
渾身是血的男人艱難地抬起頭,順著風中的呼喚望去,圖南的靈魂垂掛在那副軀體上依舊沉沉睡去,面色平和宛若嬰兒。心澤凝望著這幅面孔,心里有著說不出的悲涼,羅格族的戰(zhàn)士們哪怕再強大,面對冥府依舊蚍蜉撼樹,本不該逝去的生命在這一片塵土中靜靜沉睡。
“很不甘心?”那個悠遠的聲音再次響起,“拿出你的力量來?!?p> “我的力量?我沒有力量,只是仗著不死的身體肆意妄為罷了?!毙臐稍谛睦锘貞?。
“……心澤……”聲音悠遠而又溫柔,從九天之上飄來,又似在心底發(fā)芽,“擊碎他的頭顱,你的朋友就可以得到解脫,不然他就將陷入黃泉海中無轉(zhuǎn)生?!?p> 順著那個聲音,心澤再次望向圖南沉睡的臉,那副靈魂正一點點被拖向無盡的地獄,那個囚禁他三年毫無光亮的絕望地獄。那樣的窒息的黑暗,血腥伴著腐臭在彌漫在他的周圍,耳畔回蕩著的是永不停止的絕望吶喊。
“殺了你……殺了你……剖開肚腸……”
“永不原諒!永不原諒!”
“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無數(shù)怨恨日日夜夜咒罵著,黃泉海中仇怨深深侵入他的每一寸肌膚,直至骨髓無法忘記。
心靈上的痛苦迅速超越了肉體的痛苦,心澤伸出手扣住拖拽他的雙手。
嘴里說道:“圖南,不要往前走了。醒醒……”
顯然那幅軀體并不能回應心澤的呼喚,頭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圖南!”他再次呼喚道,手指因為用力深深嵌在圖南堅實的手臂里。天空中所有的飛甲戰(zhàn)士都屏息凝視著校場上的一舉一動。
“咻——”一道銀色的閃光破空而來,死死纏住了圖南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