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風白玉手握王劍的精神之柄,白色的光從漆黑的盡頭襲來,勢不可擋,將一切黑暗破滅,地上爬滿的鬼嬰們,在這白色的光華下頓消無形。
白色的光照在風白玉滿是血的臉上,光芒刺眼但她不愿閉上雙眼,褐色的煙氣再次在她身上凝聚,不過這次沒有有以面具的形式聚在面部,而是聚成一個個人形,他們將風白玉和王劍圍在中間。
這些都是過去羅格歷史上的英雄們,他們慈愛的凝望著眼前這個堅毅的女子,其中一位伸出手,一團褐色的煙氣從指尖流向三尺劍鋒,又一位同樣伸出手,一個接著一個,一團團褐色的煙氣匯聚在劍鋒之上。
紅衣女子眼含熱淚,她雙手緊握住王劍,奮力躍起向著上空劈去,就像劃破了張紙,空間裂開了道口子。
風白玉猛然驚醒過來,她爬起身,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上面只剩兩個還在流血的窟窿。
屋內的紅燭只剩很少一點,火光微弱隨時都會熄滅,床鋪上少婦已死去多時,由于嬰童的消散,她肚子上的黑色彼岸花也都消失無蹤,剖開的肚腸一覽無余,腸子從腹腔中流到地上。
風白玉用術法偵查了周圍,沒有了半點嬰童的氣息,在確定安全后她清了清嗓子,自己還能發(fā)聲。
她將少婦的腸子裝回腹腔,用床單撕下的布條將肚子裹好后,替她穿好衣服,接著在少婦的尸體前跪了下來,拜上三拜。
雙手合十,念起安魂的咒語。
處理好尸體,她心情沉重的走出倒塌的小院,已經后半夜了,街道上安靜無人,氣溫已降至零下,她下意識裹了裹身上的單衣,抬起頭看向城墻的方向,那里依舊火光沖天,傳來野獸撞擊城墻的聲音,她的心死死揪在一起,這樣的情況下心澤竟然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了,憤怒焦急再次充斥著她的大腦。
這次沒了嬰童的影響,找尋的速度快了許多,一個時辰后在城南的一處廢棄民居里找到了心澤。
當時風白玉路過那處殘垣斷壁時也沒過多留意,直到跑過了那處屋宅后,從漏風的墻中傳來隱隱約約的人聲,那聲音很溫柔帶著哭腔。
很快這輕柔柔的哭聲就被風白玉暴力的開門聲打破。
“你怎么躲在這啊!我找了你一晚上了!”
風白玉氣的火冒三丈,她沖進屋內向著躲在墻角的心澤方向走去。
心澤沒有理她,低頭凝望著抱中的阿冶,嘴里碎碎念著:“那時候啊,你說你不想睡在地上,嫌地上太硬,我就像現在這樣抱著你,抱了一整夜,第二天還得推著車帶著你去趕集,你說你是不是小壞蛋?!?p> 懷里的女子只剩下微弱的鼻息,她沒有回答心澤。
心澤接著說著:“后來啊,我們去了風息鎮(zhèn),那里離風息沼澤是那么的近,你說你想進去看看,晚上偷偷溜去了沼澤,還好你沒跑太遠,不然我和圖南就找不到你了,那次真的很危險,找到你的時候你被藤蔓纏在樹上,還有只巨大的蝴蝶要吸你的血,現在想想就危險?!?p> “神君……”風白玉聽到他絮絮說著和阿冶的過往,憤怒的情緒被那些溫柔的話語也帶走了,她輕輕蹲下望著心澤。
“小公主……”心澤轉過臉看向風白玉。
映射著外面沖天的火光,風白玉滿臉說血,脖子上纏著厚厚的繃帶,但血還是滲了出來,而心澤則滿臉憔悴,臉上都是淚痕。
風白玉倒出綠色的藥丸,盈盈綠光圍繞在阿冶,很快那治療術的綠光淡了下去。
“她怎么樣了!”心澤焦急問道。
風白玉搖了搖頭:“不行,阿冶夫人傷得太重了,如果單單說燒傷我還能救,可是她體內被地母破壞了……”
“你不是大祭司最得意弟子嗎!為什么救不了,你再試試看有沒有別的方法吧!”
“神君……真的……”
“我不信!你是不是也討厭阿冶,所以沒用全力?”心澤瘋也似的撲向風白玉,撕扯她腰間的藥瓶。
風白玉一腳將心澤踢開,奪過他手中的藥瓶,怒斥道:“你怎么這么想我,我就這么說吧,就算是滄夢陛下在這,也救不活她!”
心澤狠狠盯著風白玉,那眼神是那樣的陌生和充滿敵意,忽然心澤從地上爬了起來,將紅衣公主推搡著趕出了破屋,他從地上拾起被踢飛的門板將門象征性的堵起來。
“神君!你不要這個樣子!”風白玉推了推門板,可那塊薄紙般的門板被心澤死死抵著,那是一道橫跨在心之間的壁壘,任由風白玉怎么拍打也無法擊破。
心澤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回的阿冶的身邊,將她冰冷的身軀抱在懷中,他將自己的臉貼在阿冶冰涼的臉上,鼻息似有若無的噴在他的臉上,只有這種感覺才能讓他心里得到一絲寬慰。
風白玉站在門外,她將臉貼在門板上,這一刻無言的疲憊襲擊了她,這一天她經歷了太多的東西,長途的奔襲、父親的去世、夜晚的激戰(zhàn),民族的重擔牢牢壓在她的肩頭,而大勇士小叔犧牲自己換來的神君現在毫無作為的躲在屋內哭泣,疲累無助促使她貼著門板坐了下來。
隔著門板,她說道:“你哪里是什么神君,你就是個懦夫。你只知道躲在破屋里抱著阿冶夫人哭,真不知道父王為何要用血換之術將你救出,如果我族大勇士還在,現在又怎會冥府這般欺凌?!?p> “……”
心澤沒有回話,風白玉繼續(xù)說道:“你是個很好的人,溫柔善良,又守信,但是你不配神君這個稱呼,如果時光能倒流,我一定會全力勸說父王不要將你喚出?!?p> “……”
淚水從他蓮花般的眼睛里流出,順著阿冶的面頰向下流淌。
他說:“你們都說是阿冶帶來了不幸,帶來了瘟疫,可這與她有何關系。你們說永寧知府在要霸占她的時候,她就應以死保貞潔。你們說她在永寧府被滅的時候就該闔族死去。你們又說,在冥府長老押解她來洪流城的時候,她就該自盡。”
“阿冶只想好好的活下去,她期望的不過是平靜富足的生活,這有什么錯,哪個人不是這樣,只不過命運的大潮推著她走上了這浪尖?!?p> “現在你還說,我不該抱著她哭,我和她都是你們眼里不該出現的存在,我們只是這個世間的棄兒,你們厭棄的存在?!?p> “……”風白玉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她累了,閉上眼睛,眼前出現了城外尸骨堆積成山的戰(zhàn)場,父親被削成人棍的身軀,那個身軀又慢慢化成王劍的精神之力。
她猛然睜開眼睛,長長的鳳眼眼神堅定:“你不是棄兒,阿冶夫人也不是”她站起身來,將手重新貼在門板上,“我現在以羅格族王女的身份命令你和我回去,我會賜予阿冶夫人國夫人的名份,待她仙去后會舉行同等規(guī)格的葬禮?!?p> “……你既然命令我,我會和你回去,但不是現在……”心澤緊緊抱著阿冶,懷中女子的氣息越來越弱了,他和她的臉緊緊貼在一起,也絲毫感受不到一點點鼻息。
心澤顫抖的手撫摸著阿冶冰冷的面頰,借著窗外漫天的戰(zhàn)火,他深情的望著懷中的女子,她不再是初遇時十二歲的女孩,也不是永寧城中的俏麗綠意少女,她的臉龐消瘦,眼下有著長期睡眠不足導致的深深溝壑,此刻她睡的是那么安詳,嘴角還泛著微微笑意。
他低下頭,想要吻上那已經失去血色的嘴唇,給他這十三年的愛戀畫上句號,他彎下脖子慢慢湊近,最終他還是沒有親吻上去。
心澤將阿冶的頭死死摁在懷中,放聲大哭起來。
他哭的是那樣的傷心,連門外的風白玉也不經感到一陣揪心,放在門板上的手微微顫動著:“神君……”
“……”
心澤的淚水大滴大滴的落下,浸濕了阿冶的后背,淚水落在被丟棄在一旁的半冊書頁上。風從墻縫中吹入破屋,吹動著那半冊書嘩嘩作響,隨著書頁的翻動,頁頁都是空白,但那半冊書發(fā)出微弱的光芒。
風白玉透過墻縫看到那半冊書緩緩升起,一團光籠罩著心澤和阿冶。
“那是什么……”
還沒來得及驚訝,她看到在那團微光中,書冊融入了心澤的身體,男人沒有抗拒,玄鳴劍也沒有抗拒,當書冊完全進入他的身體,那具軀體散發(fā)著金色的光芒。
風白玉從未見過如此景象,她的角度只能看見心澤的側臉,在那層金光下像極了神殿中供奉的尊神,那雙眼眸如含苞待放的蓮花,鼻梁挺拔,嘴唇柔和,淚水從眼眶中流出,像是清晨從蓮花瓣上滴落的露珠。
那顆露珠落在阿冶的臉上,泛出一陣漣漪,身體被大火燒的破敗不堪的女子竟奇跡般的長出柔順的秀發(fā),光潔的皮膚,接著又長出修長的手指,長出健康的雙腿。
和心澤一樣,阿冶的容顏雖然沒有改變,但看在眼中卻變得圣潔美麗,如同未染凡塵的天上仙女。
在風白玉的眼中此刻相擁的二人和神殿中的壁畫毫無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