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他從洪流城回來后，全城都處在贏得勝利的巨大狂歡中?！闭f到這句時敬寧生特地補充了一句，“是對于天人來說?！?p> “我們知道洪流城到勝利意味著與羅格的結盟是順利成章的事，都不需要推動，就能締結，當時的高崇在為他逝去的準岳父齋戒七日后就開始著手準備向你提親的事情。”
敬寧生嘆了口氣：“可好景不長，忽然柳長甫率眾發(fā)難，他拿著不知道從何處聽來的消息，說高崇是冥府人的兒子，所以才長了一對金色的翅膀。
這全然是無稽之談！阿崇怎么會是冥府人的兒子，我親眼看著他在慈幼院長大，然后被璠珠抱走！”
這句話一出，南柯和風白玉也吃了一驚。
敬寧生接著說：“起初我們也對柳長甫的瘋言瘋語沒放在心上，可是時間久了其疑心的人竟然多了起來，加上他在背后的運作，竟然搞來了一幫大臣對阿崇進行彈劾，讓他不得不停職調查。這一調查就將局勢全部交到了柳長甫的手中。原本為他出面的銀鳳公主也被那個狼子野心的家伙軟禁起來，還放出豪言，等處決了阿崇就要和公主成親。”
“至于阿崇的那些部下們，大部隊都是征召入伍的子弟兵，大多數(shù)與冥府有仇，聽聞首長會是冥府人的兒子一個個都起了疑心，只有核心精銳部隊對阿崇依舊中心不二，但畢竟只有兩千人，現(xiàn)在被圍困在子午嶺東南處，也是兇多吉少?！?p> 一番話后，敬寧生捶胸頓足，大罵自己無用。這敬寧生確實無大用，要文不行，要武不行，就是做高崇的狗腿子行，這也導致了在外人看來，高崇和柳長甫的爭執(zhí)只是普通的兩黨之爭罷了，既然將軍倒了臺，不如親向丞相那邊去。
“這柳長甫竟然把消息封鎖的如此之好，半年來我竟一點風聲也沒聽到?！憋L白玉陷入了沉思。
“那個綠毛雞掌權后，他將城中的別國眼線都抓了起來，借他們的手傳遞云際城無事的訊息?！?p> “他這樣做有何好處，沒了高崇天人戰(zhàn)力受損將無法與冥府相抗呀?！?p> 敬寧生搖了搖頭，滿面愁容：“他和殳禾覺得沒了高崇也一樣。”
處死高崇就像當年處死那個叫做凈雉的可憐女人那樣，這是天人中的心照不宣的秘密，一千兩年前凈雉和冥府人相愛，身后的一對翅膀竟然退化不見，光禿禿的背脊引起了恐慌，如同病毒在天人間蔓延，人們恐懼飛羽的消失，恐懼成為地上的走獸，恐懼催生著施暴的爪牙，當時的六元老在那張羊皮卷上簽上了名字，據(jù)說那天象征著新生的天空樹發(fā)出凄厲的怒吼，狂風大作，天空被割裂出一道巨大的口子，不知是雷電還是什么更加可怕的東西從那道撕開的口子中劈向地面，那個可憐的女人還未叫出聲來就化為來飛灰。
聽到高崇要受到這樣的處罰變成灰飛，風白玉忽然小聲驚呼了一聲，差點引來巡邏的士兵。
“不行，不行，他可不能死。要不我們?nèi)ソ侏z吧，救出高崇，殺了柳長甫，局勢自然就扭轉過來了！反正下面那群人也都是騎墻派罷了?！闭φ；５娘L白玉一拍大腿就說出了個十分莽撞的決策，但細想之下似乎又行得通。
敬寧生搖了搖頭：“這個法子我們試過，整個大理寺都被他們圍的嚴絲合縫，根本無處下手?！?p> “我們方才已經(jīng)潛入了內(nèi)部，隔著墻垣已經(jīng)看到了高崇了?！?p> “這只是表面，問題就在那個看似開闊的天牢，其實暗藏殺機。”
據(jù)敬寧生說，這所天牢是一千兩年前為了關押凈雉所修建，是冬官府雪螟嘔心瀝血的杰作，其中內(nèi)里他也不甚了解，只知道上次營救高崇那場笑話般的營救，他們的十人小隊趁著夜色摸入大理寺起初很是順利，順利到掉以輕心，當翻過天牢的墻頭，就陷入了至暗的幻覺之中，無數(shù)黑色的幽靈追著他們，直到剖開肚腸才肯善罷甘休。
“我用我的眼睛窺視了那個廣場，里外有五層法陣，相生相克，環(huán)環(huán)相扣，無法破解?！彼哪樕蠞M是恐懼，是那場失敗營救的殘留，“天人就是這樣喜歡窩里斗，有這樣的力量用于對付冥府早就取得了勝利，也不至于被掣肘至此。”
“雪螟？他是什么來路?！币恢膘o聽的南柯忽然問道。
“他……他是個迷，沒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時候出生的，也沒有知道他師承何處，仿佛天人存在的那一刻他就存在了，上一任大元帥有八千歲的年紀，對雪螟也是畢恭畢敬尊為師長。”
“既然如此，那高崇短期不會有性命之憂了?！蹦峡抡酒鹕韥?，“凈雉和雪螟的關系復雜，高崇又說是凈雉的兒子，他斷然不會在羊皮卷上簽字，不簽字就無法觸發(fā)天牢的刑罰吧？”
“是的，羊皮卷必須在任的元老簽字才行，我雖然被困但身份還在，所以他們兩個只能掙得雪螟的簽字才能觸發(fā)天雷。但如是脅迫雪螟不成，那該死的柳長甫強娶了銀鳳，就不好說了。”一無是處的敬寧生提醒道。
“對了，半年前高崇想讓我?guī)湍阕鲆患拢鞘裁?？?p> 敬寧生一把抓住南柯的手，感動的要落下淚來：“這事現(xiàn)在和您說實在不妥了?！?p> “但說無妨?！?p> “近年來天空樹轉化死者往生的速度越來越慢了，結出的果實質量也愈發(fā)的差，新生的孩子天資平平，璠珠說是天空樹的能量衰減，只有用神君的血澆灌才能使其煥發(fā)生機?！?p> “……”
“不行！”風白玉一把扯開兩人相握的手，“現(xiàn)在怎么能讓南柯受傷呢，這不是自損戰(zhàn)力嗎！”
小丫頭跳出來這一打岔，南柯笑了，他溫柔的眼里更是含了一汪秋水：“寧生也沒讓我現(xiàn)在去樹下割腕呀，我只是想多了解點天人的事情，看看有沒有什么別的線索可以救你的高崇。”
“哼！高崇和我有什么關系，不是為了兩族大意，他死就死了！”
“寧生先委屈你繼續(xù)在這里了，我會想辦法把你們營救出來的，但是你要做好心理準備，之后可能是鮮血鋪就的道路?！?p> 短暫的對話后，二人就像來時一般化成一陣煙云消失不見了。
風白玉走在街上，此刻她在南柯的術法下看起來是個八歲的女孩，南柯則幻化成一名斷手老者跟在她的身后，小女孩手捧著大肉包子滿面愁容，老人慈眉善目拄著拐杖，看起來就是普通的祖孫二人。
“下面怎么辦呀?！?p> 小小的風白玉眨著大眼睛看著南柯。
“下面啊，你先把包子吃了，干什么都不能餓著肚子。”
“可是我沒心思吃?！?p> “那我?guī)闳コ远６Ｘi的凍凍?！?p> 老爺爺牽起孫女的手就往早集的方向走去，可任性的孫女一把甩開爺爺?shù)氖?，把包子也噗呲扔在了地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抽泣起來，豆大的淚珠在她的眼眶里打著轉，又噗呲噗呲一顆顆滾落在地面上。
“別哭呀，真把自己當八歲小孩子了？”
南柯蹲下身，替小孫女擦掉眼角的淚水，可那嘟著小嘴的風白玉不肯從地上起來，更是四肢胡亂拍打著地面。
“我不要吃叮叮豬的凍凍，也不要吃肉包子，我好煩，我好難受?！?p> “好啦，船到前頭自然直，車到山前必有路，萬事萬物皆有天數(shù)，你要相信我呀?！闭f著把小小的風白玉抱了起來，“乖孫女啊，別鬧了好不好，爺爺帶你去看大樹行不行？”
小肉手一把摁在南柯滿是皺紋的臉上，扯著他的嘴巴，嚷嚷著：“不許說大樹，不去大樹，會流血的?！?p> 小孫女鬧夠了爺爺?shù)哪?，將小小的腦袋放在他寬大的肩膀上，鼻涕混著眼淚嘀嗒嘀嗒的落在肩頭：“我們回洪流城好不好，不要管什么天人，什么冥府，守著我們的洪流城過最簡單的日子?！?p> 女孩稚嫩的聲音絲絲沁入耳朵，帶著巨大的不安和惶恐，沒有了往日的無法無天，也與先前提出劫獄時候的風風火火截然不同，之前短短的對話猶如一記重拳打在她的身上，此刻借著女童的模樣發(fā)泄著自己難堪的軟弱。
南柯抱著小小的風白玉沒有說話，他沿著云際城晨光，在純白的漢白玉鋪就的街道漫無目的地走著，天空還是那樣的藍，城外高聳入云的天空樹在風中輕柔地搖曳著，發(fā)出沙沙沙的響動。
他聽著女孩嘀嘀咕咕說著很多軟弱的話，說著她無法肩負羅格族女君的使命，與冥府相比她又是如此弱小，說著她的內(nèi)心也并非純白一片，當年泄露消息讓阿冶替自己入了千連城等等，又說著高崇雖然很重要但那可怕的天牢她害怕涉足，更加不愿意南柯為了天空樹受傷流血，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后化為蚊子的喃喃聲。
“南柯，我不想你受傷，我只想把你供養(yǎng)在神廟里，只屬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