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聲在最激烈時戛然而止，遠望著，好像是城門開了。
他們余留一點縫隙送出什么，才開的城門就又重重地合上鎖死。
出來的是一匹馬駒，上面駝著一個陷入暈厥的人。
嬌小的身軀披著與身形不合的衣衫，多出的部分垂得很長，兜著風在漆黑一片中舞動。呼呼的風聲閉塞了聽覺，沒人聽得見她意識不清時喃喃地念著誰的名字。
是小稚。
我抬頭看往城樓之上，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原來他還記得自己的話，還知道送小稚回來。
馬駒一路走到陣前與曲將軍碰頭，曲將軍識出了馬背上的孩子，一刻不敢耽擱地派人護送她回軍營。
我朝她跑去，就瞧著她越來越近，也能看得見臉了，觸到了她的發(fā)。
小稚終于到了我的懷里。
戰(zhàn)鼓又響，萬千將士呼喊的聲浪在遼闊的塞上擴散開來，兵器碰撞間為襯，戰(zhàn)馬嘶鳴著相應和，氣勢攀升至頂峰，聲勢浩大，給穹頂撕開了巨大的裂口。
背后遠遠的有曲將軍下令進攻的呼喊，傳到耳邊時早散的沒了準音。
模模糊糊的，紛亂的馬蹄聲和著吶喊一齊涌向晷陽城。
開戰(zhàn)了。
我不想回頭去再多望他一眼，我只想帶著小稚回家。
從前我與他之間留存的所有回憶，都會在這場戰(zhàn)火中被焚燒殆盡。
陌路之上，我們只會越走越遠。
…………
巫醫(yī)說小稚中的蠱正如赫雅說的，只能靠她自己硬生生地熬過四十九日，甚至沒有可以緩解她疼痛的藥。
還有三十六日。
太漫長了。
第二日清晨，曲將軍他們已經(jīng)拿下晷陽，顧景和也被關(guān)押起來，其余反抗不降的，就地處死。
曲將軍說再休整一日，后天便可歸京，相澧和回牧的軍隊也已著手準備歸去。
回牧擔不起赫雅犯下的罪，勿姮將她丟給了九荒，說聽憑父王處置。
小稚夜里沒有被蠱蟲所折磨，在我懷里安安穩(wěn)穩(wěn)地睡著，兩只手就攥著我的衣襟不肯松。
我看了她一夜，那張稚嫩的臉也看了無數(shù)遍，細致到像要記住她每一寸皮膚的肌理。
她瘦了好多，我都能摸到她脊背凸起的骨，原來肉肉的臉上都快要凹下去了。
她像失了華彩的蒼白的紙，病懨懨的，怎么都尋不到生氣。
“夭夭吃早飯了，吃完去睡會兒，我看著她。”蕭淮書拍了拍我的肩，伸著手，想要從我懷里接過小稚。
我遲緩地抬頭：“你也沒好全，別太累了，我能照顧好小稚的?！?p> “人又不是鐵打的，你也需要吃飯休息，不要一個人硬扛，現(xiàn)在你要是再累倒了，可怎么辦?！?p> 他見我態(tài)度有所松動，還是把小稚接到手里，讓她平躺在床上，“夭夭也不要太擔心我，我最多腕上的傷口沒好全，沒事的，我和你輪流著照顧她，再說了，不是還有喬汐和離岸嗎?！?p> 我拗不過他，用完早膳還是被他推回營帳去歇著。
前日夜里就沒怎么睡好，又是驚心動魄地過了一天一夜，早累得不行，眼皮一合上就睡到了晌午。
我隱約聽到隔壁說誰醒了。
我匆忙地著好衣衫，小跑著繞進了右側(cè)相連的營帳。
小稚已經(jīng)醒了，就乖巧地躺在床上臥著，軍醫(yī)正在給她診脈。
軍醫(yī)說她身子很虛弱，有些脫水，元氣大傷，要好生將養(yǎng)，她現(xiàn)下的情況也不宜車馬勞頓，需得再緩些時日。
“虔恪說這蠱毒日日都要發(fā)作，再怎么緩都沒有的，而且越往后發(fā)作的時間就越久，越多，也更劇烈。我們只能趁著蠱毒未發(fā)作時走快些，疼得時候就停下來。”
軍醫(yī)長嘆一聲，最終只開出一張調(diào)養(yǎng)生息的藥方便離去。
“阿姐……阿姐……我沒有做夢嗎？”小稚艱難地扯動嘴角，眼里泛起了淚花。
“沒有做夢，阿姐在呢，以后阿姐都會陪著小稚?！蔽椅亲虞p撫著她消瘦的面龐，“小稚乖，我們很快就回家了，母后她們都好想小稚的?！?p> “小稚也想她們，想，回家?！彼譅繌姷匦πΓ靶≈?，這些天，很，很勇敢，沒有害怕?！?p> “嗯，阿姐的小稚一直都很勇敢，一直都是，對不對?！?p> “對……阿姐，阿姐說話要算數(shù)，要，陪小稚?！?p> 她無力地抬起右手，小拇指微彎著，朝我晃了晃：“拉，拉鉤?！?p> 我緊緊勾住那根小指，笑意溫柔：“好，拉鉤?！?p> …………
當日下午小稚的蠱毒便發(fā)作了，維持了一個時辰之多。
她疼得緊緊地蜷縮著，額上也不住地滲出冷汗，汗水也浸透她身上的薄衫。她痛到面色發(fā)白，渾身顫抖，唇瓣也被她自己咬得冒出血珠。
小稚根本就承受不住，疼到昏過去又醒過來，反反復復數(shù)次。
她總喊著我，喊著母后，而我除了能抱抱她，說幾句安慰她的話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我甚至不敢在她面前哭，雙眼赤紅也生生地憋著淚不讓落。
蕭淮書見狀忙讓喬汐和離岸去套馬車，收拾東西準備啟程。
等這一次蠱毒停了，就立刻得走，一刻都耽擱不得。
沒人知道下次發(fā)作是多久，會持續(xù)多長時間。
我們能做的就是抓緊每一次間隔的時間，加快速度趕往元安，回到皇宮。
一個時辰后小稚陷入了昏睡中，我們一行人便踏上了回程。
前兩日里，小稚蠱毒發(fā)作的時間隔得遠，路趕得很快，可越往后去，這時間就縮得越來越短，發(fā)作的次數(shù)也變多了，一日發(fā)作一次變成了一日發(fā)作兩次，小稚的身子也越發(fā)不好，馬車便走得越來越慢，停的次數(shù)也在增多。
一路上，面對蠱毒發(fā)作的小稚，我也漸從一開始的慌亂，手足無措，變得鎮(zhèn)靜有序下來。
我常給她唱她喜歡的那首童謠，熟悉的歌聲里，她總能安心地睡去。
歌聲飄散在風中吹了十日，我們終于回到了皇宮。
我數(shù)了數(shù)日子，還剩二十六天。
時間已經(jīng)快過半，現(xiàn)在又回到了皇宮，回到了從小生長的地方，也多了親人的陪伴，小稚一定能熬過去剩下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