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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上鳶

八十:母后(一)

枝上鳶 亦紓 2358 2022-08-29 21:52:23

  蕭如錦咽氣后,黎夫人匆忙地跑來,一心檢查黎棠有沒有受傷,過了片刻她才反應(yīng)過來周圍人的存在,驚恐地瞪大了雙眼。

  “黎夫人,他們不會對你們動手的?!?p>  她謹(jǐn)慎防備地把黎棠拉在身后護(hù)著,直到確認(rèn)我沒有惡意才神色復(fù)雜地看我一眼,而后不敢耽擱地拉著黎棠開始繼續(xù)逃亡。

  黎棠拿走了蕭如錦帶著的鈴鐺,末了只求我可否著人安葬她的生母。

  我不知道這個姑娘對她生母的感情如何,只是她回頭望蕭如錦那一眼,極為悲傷。

  我跟蕭如錦是有過節(jié)的,而黎棠我一向喜歡,如今得知兩人的關(guān)聯(lián),訝異之下,也不知如何對她解釋。

  畢竟是九荒的士兵殺了她的生母,也是九荒害得她和黎夫人奔走逃亡。

  我一直都在想如何回贈她送的海棠花手串,早早就備好了回禮,現(xiàn)下看來以后都不會有給出的機(jī)會了。

  安葬生母既然是她的愿望,就替她圓了吧。

  我沿途也走過許府和文家,卻只見到空曠的府邸,時不時有士兵空手進(jìn)去,拾得些財物而出。

  我確定不了他們的生死安全,也只能等日后再著人去查。

  快要出城門時,我看見了蕭婼。

  她舉起手中的琵琶,松手間,陪了她數(shù)年的樂器壞了個徹底。

  她譏諷地笑了,悲愴地看了一眼城墻下倒著的兩具尸首,歪歪斜斜地走遠(yuǎn)兩步,就被景康王拽著塞進(jìn)了馬車。

  待人在黑夜里失了蹤跡,我才走近看了眼沒了生息的兩人。

  是守城的宋云諫和他的夫人楚攸寧。

  通往軍營的一路,我目睹太多生命的逝去,像是走在地府的路上,走得我遍體生寒。

  阿堯也從一開始的哭鬧不休變得安靜下來,他懵懂地睜著潤濕的眼望著我,澄澈明亮的眼睛像在問我北漠為何變成了如今的滿目瘡痍。

  …………

  待到沈裕之肅清燁城的一應(yīng)大小事務(wù),已經(jīng)是一月初二。

  期間我未曾見到過他的身影,倒是守著我的侍衛(wèi)又多了一倍。

  拾一、阿漾和我知道太多人盯著我懷里來歷不明的孩子,成日輪流地看護(hù)阿堯,生怕出任何意外。

  有人提及阿堯的來歷,開始懷疑他的身份,沈裕之一句平民棄子堵了回去。

  他們沒處追究,無處查證,久而久之也信了。

  漸漸的,也有傳言說我是沒了幼妹,悲傷成疾,才想要養(yǎng)一個孩子在身邊。

  沈裕之終于露面,刻意避開與我見面,隔著營帳通知道:“夭夭,明日一早就啟程回九荒,你早些收拾好東西,莫要有遺漏?!?p>  我看著映在營帳上的黑影一動不動,知道他在等我回話。

  我不為所動,低頭給孩子搖著撥浪鼓逗他開心。

  直到阿堯玩兒得累了,我才出聲問著:“走了嗎?”

  “走了?!卑⒀f。

  “你倆收拾收拾東西,尤其是小孩用的,莫要少帶了,到時候路上找不著添補(bǔ)的就麻煩了?!?p>  拾一:“一定都準(zhǔn)備妥當(dāng)。公主,要不要再給小公子買一個布偶啊,這個用料不好,阿堯又總是拿著往嘴里塞?!?p>  她舉著手里的小老虎,表情嫌棄,“還丑?!?p>  我朝她笑笑:“你啊。我瞧你女工日漸精進(jìn),何不親手給他縫一個?橫豎他的玩意兒挺多,等得了你縫好。”

  “倒是個好主意,我給他做個最好看的小老虎?!?p>  拾一收拾衣物前專門來捏了一下阿堯的臉,沖他做了鬼臉才走開。

  小孩兒被逗得叫幾聲,奶聲奶氣的,四肢倒騰起來,歡快得很。

  “姨姨給阿堯做好看的小老虎,阿堯是不是很期待啊?!蔽倚χN他的小臉,引得他又是咯咯地笑。

  稚子純澈的笑聲在營帳內(nèi)回蕩,這一小方天地在戰(zhàn)亂中儼然成了只有安樂的庇護(hù)所。

  阿堯好像是治愈我們內(nèi)心傷痛而來,從抱回他那日起,營帳里便多了歡聲笑語。

  恍惚間,我仿佛是回到了幼時的鳳棲宮,回到了那個無憂無慮的年紀(jì),賞看萬物皆美好。

  我抱著初生的小稚逗哄她笑,宮室圍滿了人,多熱鬧啊,又多歡愉。

  …………

  又歸故鄉(xiāng),路遠(yuǎn)道險,山高水長。

  這一走,我不知道我還會不會再踏上北漠的土地,再看一眼秀麗的山河,去見走散的朋友。

  一月二十九,今年冬天很長,白雪紛揚(yáng)落滿青磚琉璃瓦,小湖還結(jié)著冰。

  鳳棲宮很冷清,不見宮人,樹上的枯葉簌簌地飛下來和冰雪融為一體,兔子洞里也不見生靈,早早地就被移進(jìn)了暖和的殿室。

  我抱著阿堯去見母后,這孩子招人喜歡,我想母后見了也定會心情好上不少。

  推門的一剎那,寒風(fēng)爭先恐后擠進(jìn)殿內(nèi),填補(bǔ)地每一處都透著冷,里面空曠得駭人。

  “母后?”

  我小心地問著,挪著步往她的寢殿去,再問幾聲,也沒人回我。

  我攏了攏包裹阿堯的被子,以免他著涼,又四下搜尋起母后的身影。

  “母后!姑姑!”

  我加大音量地呼喊著,還是沒人答。

  冥冥中我被一陣恐懼籠住,突生的念頭讓我害怕到無以復(fù)加。

  “柔妃娘娘?昭儀?良妃娘娘?”

  “你們說話??!”

  終于有人掀開了簾子來迎。

  她還是我熟悉的臉龐,只是面容憔悴,雙目通紅。

  是宋昭儀。

  “進(jìn)來吧,來見你母后最后一眼?!?p>  她說了什么?

  什么叫見我母后最后一面?

  見最后一面……

  聞聲我身形微晃,若不是拾一和阿漾扶住我,又轉(zhuǎn)而從我手里接過孩子,阿堯險些出事。

  我?guī)撞骄蜎_進(jìn)母后的寢殿,站在門邊,下一步不知道該落在何處。

  里面跪滿了垂頭落淚的人,她們都沒有哭聲,黯然傷神的樣子顯然已經(jīng)哭過了一輪。

  不遠(yuǎn)處的床上臥著一人,瘦的脫了形,滄桑到我快要辨別不出她原有的樣貌。

  她就那么無聲無息地沉睡著,睡在一片大雪紛飛的冬日。

  我呆滯地往她靠近,幾步遠(yuǎn)的距離卻好像一條鴻溝,怎么都走不到頭。

  終于近了。

  我緩緩地跪到床前,將頭靠在床沿上,握住她冰涼僵硬的手掌,漫長的時間過去,還是感受不到一絲殘留的余溫。

  我不停地搓著她的手心,哈氣,也用自己的手去暖。

  我的手都被弄得涼了,母后的手怎么都還是冷的。

  我開始和她說話。

  “母后,夭夭回來了,夭夭回來啦,你看看我啊。母后,我是夭夭啊。母后,我?guī)О騺砜茨懔耍阌型鈱O了,你看看他啊?!?p>  她從來不會不理我,我鬧不明白她為什么突然就不理我了。

  “母后別不理我,你跟我說話好不好,你跟夭夭說句話好不好,一個字都好啊?!?p>  “小稚的兔子你還沒喂呢,母后你起來啊,你起來?!?p>  我捧起她的臉看了又看,替她理了一次又一次鬢發(fā),她仍舊沒有蘇醒的跡象。

  安靜的時間里,我開始尋找原因。

  可事實(shí)真相太殘酷了。

  可我不得不接受。

  緊閉的雙眼宣告著她生命的終結(jié),我終是俯在床上嚎啕大哭。

  母后也離開了……

  為什么,我連她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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