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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上鳶

八十八:遺忘(二)

枝上鳶 亦紓 2351 2022-09-15 00:12:41

  十二月十五。

  又入冬了,等來年開了春,我的小阿堯就滿兩歲了。

  那天的太陽可真暖啊,安神香絲絲縷縷的氣息漫入鼻腔,午后我就枕在藤椅上,才曬一會兒太陽就入了眠。

  這一覺睡得很沉。

  我夢見一眨眼的功夫就從凜冬到了暖春時節(jié),嫩草遍布原野,手里的風箏攀升著往上,飛得好高。我在暖色的光里縱馬疾馳,笑聲溢散在風里,飄去了山林間。晨霧繚繞在溪水上,我折了一只紙船放在水面,嘩嘩的流淌聲起,小船載著歡愉奔向大海。

  我沉溺在夢里久久不醒,久違的自在適意、喜樂無憂,我舍不得那么快醒來。

  安神香好像淡了,我就在散的快沒了影的香氣里睜開了眼。

  太陽還沒落山,時辰尚早,朦朧的視界里有灑滿宮廷每一角的光束,也有空曠靜默的庭院。

  梧桐居沒有一個走動的人影,靜得出奇,兩個丫頭和阿堯也不在。

  我按住扶手站起身來,搖了搖暈脹的頭,搖搖晃晃的就要往外走。

  我喊了幾聲她們的名字,好像聽著聲音是散了出去,卻絲毫未覺聲音細若蚊蚋。

  忽然一人提裙沖了過來,淚水洇濕的面龐陌生又難過。

  她迎著我的面跪了下來,艱澀地說了一句什么,我聽不清。

  我彎著腰去尋話聲,終于在她的哭聲中聽得幾字:“小公子……歿了?!?p>  我以為是聽錯了,責問道:“你在胡說什么?阿堯跟拾一她們在隔壁房里看兔子呢?!?p>  那名小婢女仍低埋著頭,“小公子,在冰湖溺亡了?!?p>  我看著梧桐居門口又來一人,是肅明帝。

  歲月在臉上刻鑿出痕跡,蒼老的面龐滿是哀慟,他靠近來,在我難以置信中說道:“夭夭,阿堯……阿堯不在了?!?p>  我直勾勾地盯著他的眼,知道那話做不得假。

  日頭正好的天,突然變得好冷,凍得人生疼。

  我一把推開肅明帝,繞過他身后跟著的一眾人,在一聲聲呼喊中奔往冰湖。

  陽光仍然燦爛,覆蓋在沿途屋檐上的雪化了水珠在往下落。

  冰湖就在御花園,我跨過月門時看見太子妃正牽著孩子站在涼亭外,她們面對的方向就是冰湖。

  沈琰和阿堯差不多的年紀,此刻正眼神懵懂地拿著風車站在趙芊芊身邊:“阿娘,那邊為什么圍了那么多人?”

  趙芊芊一把捂住他的嘴,讓他別再說話。

  我看著同齡的沈琰生命鮮活,不愿相信阿堯已經(jīng)離開。

  直到……我看見了躺在冰湖邊一動不動的小人兒。

  我僵著兩腿走過去,跪在雪地上,扯下蒙在他頭上的白布,把阿堯撈起來抱在懷里。

  一旁的侍衛(wèi)告訴我,阿堯才從湖里撈起來。

  我才不管他說什么,只是緊緊地摟著阿堯,摸摸他冰涼的小臉,拍拍他的背,“阿娘來了,阿娘來了,阿娘來了?!?p>  他渾身都被湖水浸濕,冰天雪地里才待了一小會兒,衣物就開始有凍硬的趨勢,更別說他小小的身軀是如何的冰冷僵硬。

  我搓著他的手,哈氣,又把頭貼向阿堯毫無溫度的臉,“阿娘抱一會兒就不冷了,阿堯,一會兒就不冷了?!?p>  余光里,周圍的人不忍看地別開頭,我聽見肅明帝在身后喊“夭夭”。

  “阿堯,你不乖,以后冷天不許出來這么久,知不知道。好了,阿娘帶你回去,我們去看小兔子,屋里暖和。”

  我抱著孩子就要起身,肅明帝和沈裕之就在一邊攙著我。

  我一路呆呆地望著前方去向梧桐居,一路喃喃地念著:“阿堯,別睡太久……我的阿堯要滿兩歲了……我的阿堯最乖了?!?p>  那天是怎么過完的,我記不清,好像是在床邊守著阿堯過了一整晚。

  第二日清晨,娘娘們進來把我?guī)У揭贿叄褍x捂住我的眼,抱著我。人墻后面,我的阿堯和淮書一樣,被人抬走入葬。

  待到辦妥阿堯的后事,我才去見了害死阿堯的兇手。

  孫婳,那位被遣去穆華寺的太子妃,一同抓到的,還有她的大哥孫澤。

  她說她恨毒了沈裕之,恨他毀了自己一輩子,還讓她們母子分離,永生不得見,更恨他害了孫家。

  “穆華寺的人說我是病死,而事實上不過是沈裕之想殺我罷了。老天見憐,我沒死成,被我二哥救了。本來我也想隱姓埋名地過后半輩子,可是我不甘心,我要報復沈裕之?!?p>  “我近不得他身,殺他太難,就想著殺他在意之人好了。我想過趙芊芊,但是殺她不行,她如今養(yǎng)著阿琰,趙家人若對我的阿琰不利,就不好了。我轉念一想,沈裕之是何等愛護你這個妹妹,若是能讓你痛苦難安,想必他定會備受折磨。”

  “我在你安神香里加了點東西,又借機迷暈那兩個丫頭,后來么……”她臉上露出惡毒的笑,“就是把你兒子扔進冰湖咯。誒呀,如果我不讓小宮女去冰湖看,說不定當天還撈不上來你兒子?!?p>  我攥緊手心,死盯著牢房內的女人,“那你何不殺了我,為什么要對阿堯下手?”

  “你死了沈裕之難過一陣就好了,但你若是痛苦地活著,沈裕之就得跟著受折磨,他不得安好,這才是我想要的。你本來就恨他,他對你愧疚難安,想必以后更甚。”

  孫婳絞著手里的稻草,笑瞇著眼。

  突然,她撲了過來,抓著牢門,怪笑著:“沈鳶,你兒子死了,你莫不是要瘋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p>  “沈鳶,你兒子死了,你兒子,是你兒子。”她加重最后幾字的語調。

  她拍了幾下牢門,仰頭大笑起來,伸出手來想要拉我,拾一見狀眼疾手快地給我拉到了一邊去。

  孫婳睜大雙目,表情極其夸張,“是你的兒子,你的啊,沈鳶,你真忘了嗎?”

  我聽夠了她的瘋話,實在不想再聽她一遍遍強調阿堯的死訊,轉身離開。

  她見我要走就消停了一會兒,在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走出一段距離時,她又開始猛拍牢門,在身后嘶喊著:“是你的兒子死了,是蕭北羿死了!不是蕭澈,不叫阿堯,是阿冀!”

  “沈鳶,是你跟宣王的兒子啊,蕭北羿,哈哈哈哈哈哈哈,是阿冀,哈哈哈哈哈哈哈?!?p>  在一聲聲呼喊里,我漸漸停下了往前的腳步,隔著一丈遠的距離回望著她。

  我的兒子,和淮書的,怎么會呢?

  可是我又下意識地覺得孫婳說的是真的。

  我改了方向朝她靠近,在心口發(fā)痛時沉聲道:“說!”

  孫婳看我回頭,深覺自己所說見效,一時激動不已:“沈鳶,他們給你用了一種藥……”

  這時拾一著急道:“公主,你別理這個瘋子,她凈說些瘋話,我們走吧?!?p>  阿漾:“孫婳胡謅的,公主別理她,你能忘什么事?!?p>  我看見她們眼中的慌亂,胸口的疼痛更甚,不知是難過還是憤恨,拔高了聲量:“你繼續(xù)說!”

  拾一和阿漾啞了聲,只有孫婳在不停地說著:“那藥會讓人忘事,只要定期服用,服藥之人也不受刺激,很難想起來。你用藥后記憶會錯亂,所以你才會覺得那是阿堯,可是……”

  “你閉嘴!休要杜撰些莫須有的事!”拾一怒道。

  有什么東西鉆入我的腦海,我身形突然猛的一晃,阿漾扶住我,憂心地問著我怎么了。

  那些東西作刀刃隔開成片的記憶,將其打碎,又作針線將其縫補成原本該有的樣子。

  望著一件遍是補丁破口的衣物,我不可遏制的難過。

  “拾一。”我喊住她,看著前方燭盞閃爍,“我們走吧?!?p>  我好像……

  想起來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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