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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上鳶

一百:桃李年華(三)

枝上鳶 亦紓 2588 2022-11-17 01:13:15

  乾元二十七年,八月末。

  小稚走后,我成天和母后待在一塊,或講起小稚的從前,或沉默寡言相互依偎,像兩只互相舔舐傷口的獸。

  我不知道未來的樣子,只乞求隨著時間的流逝,留存在心間的傷口可以到得到愈合。

  在顧景和斬首前一夜里,我去了死牢,他說他想再見我最后一面。

  我嘶聲質(zhì)問他許多事,發(fā)泄著心中郁結(jié)的情緒,只可惜沒能得到分毫的慰藉。

  他始終抱著歉意,不敢抬頭看我,又或是無休止地道歉,他最后留給我一句話,他說,沈鳶,你不要活成一顆棋。

  乾元二十七年,九月初二。

  我去錦食閣買來點(diǎn)心,帶去皇陵給淑妃和小稚以做祭奠。

  在出皇陵的一刻,我念及和淮書曾說錦食閣做的白玉糕最好,等哪日回了九荒一定帶他去嘗嘗,于是調(diào)轉(zhuǎn)馬車又去了一趟錦食閣。

  我仍然記得那個食盒底部的祝詞刻牌上寫著“春祺夏安,秋綏冬禧”。

  看著寓意如此美好的祝詞,我從沒想過這一份甜滋滋的糕點(diǎn)會是致命的毒藥。

  乾元二十七年,九月初五。

  北漠傳來一封又一封書信,催促著我們的回程。

  就在準(zhǔn)備啟程的前幾日里,我?guī)е磿チ撕芏嗟胤?,想以短暫的旅程療愈心底巨大的傷口,或許如此做能以較好的狀態(tài)返回北漠。

  我和淮書去錢伯的秋桐澗捎上兩壇白藏,之后騎著馬趕往青凌峰。

  山峰頂端是一顆高聳入云的紅楓,火般熱烈的紅色落葉鋪了一地,恍惚間我想起一樁舊夢。

  曾以為的幻想,如今成了真。

  那日夜里我看見漫天的繁星,微風(fēng)吹拂耳畔時,我想起來記憶中遺忘的一角。

  我記起一顆被我換作“小白鹿”的星星,想起宮墻下滾落的銀鈴鐺,回望到平陽郡的相遇。

  原來我們在彼此的生命里早早的就留下了足跡。

  我在意外之喜中擁抱著我的愛人,看著夜幕中流星劃過。

  我聽見他說,夭夭,我好舍不得你。

  那時我并未察覺到異常之處,只聽著淮書在耳邊一遍遍重復(fù)著相同的話。

  夜風(fēng)習(xí)習(xí)地吹著,楓樹上的葉子又落了。

  他說他很難過。

  他說,他是溺水的人抓不住浮木。

  乾元二十七年,九月初七。

  淮書的毒發(fā)作了。

  起初虔恪騙我說是蠱毒,是當(dāng)初赫雅留下的蠱毒未清除干凈的,所有人都這么告訴我。

  巫醫(yī)說沒有解藥就只能等死。

  肅明帝未等我去求,他便已然大手一揮遣了一隊人馬去回牧,他說淮書一定不會有事,讓我等著便好。

  我那時手足無措,慌亂之中視肅明帝為救命稻草,只盼幾日后能得來救急的藥。

  乾元二十七年,九月十一

  月上枝頭,群星滿天,朝陽初升,潮起潮落。

  時間過得好快,為什么就是不肯停一停。

  最后一日。

  我已經(jīng)徘徊到了崩潰的邊緣。

  我看著蕭淮書面色慘白地躺在床上,俊朗溫潤的面容早沒了往日的風(fēng)采,毒藥折磨得他整個人都脫了形,像秋末最后一片枯葉,即將掩進(jìn)冬日的初雪。

  他的眉頭總是蹙著,我抬手撫平了一次又一次。

  拾一突然沖進(jìn)門來,哭著說:“公主,解藥沒了?!?p>  我抓著她的肩問了無數(shù)遍,最后帶著難言的恐懼跑向了昭和殿。

  這條路我踏過千萬次,卻從未覺得這通往整個王國權(quán)利最頂端的路,漫長的叫人心生悲涼。

  愈加離得近了,腦海里忽的浮出一個念頭來。

  白骨壘筑的高臺下鋪陳的路,下一次灑的又是誰的鮮血?

  我推開禁閉的殿門,灑進(jìn)去的光只照到龍椅上端坐的帝王。

  他從寶座上逐階而下,靠的近了,我也看得清了。

  是威嚴(yán)不容輕視的君主,是冷漠陰鷙的,怪異扭曲的,陌生的,唯獨(dú)不是那個慈愛的父親。

  我問他為何應(yīng)允我的不作數(shù)了,說過不傷淮書性命,為何要騙我說好,也問他當(dāng)真要我血祭三軍前。

  肅明帝只是陰惻地笑著,他說:“朕的確沒有傷他,夭夭啊,那碟糕點(diǎn)可是你帶去給他的,對嗎?”

  白玉糕。

  是我親手帶給淮書的白玉糕。

  等我想明白了,被點(diǎn)醒了,才從驚恐中抬起頭來看著肅明帝,“是我……你讓我,親手,殺了他?像我曾經(jīng)許諾你的,對嗎?因為我忤逆你,違抗你的命令,殺了你的人,所以你在報復(fù)我嗎?父王?”

  “朕確實沒想到朕的女兒會有如此狠的手段,秦昭月,魏榮,芮歌,一個比一個死的慘烈。若不是此次你回來北漠,朕還不知道你為了一個蕭淮書能做出這些事來!”

  “你既有狠心,用在蕭淮書身上,有何不可?!泵C明帝拂袖轉(zhuǎn)身,轉(zhuǎn)身走去向?qū)m殿漆黑一片的深處,“此毒無解,別白費(fèi)力氣,他的時間也不多了,你回去吧。

  我癱坐到地上,又哭又笑,狀若瘋癲,極盡嘲諷苦澀。

  看著肅明帝遠(yuǎn)去的背影,我恍若是看見了傾倒的不周山。

  那一刻,我覺得天都塌了。

  ………………

  我不記得是怎么回到的梧桐居,或許是一具行尸走肉。

  淮書醒了,倚靠在床頭蹙眉沉思著,可那樣子并非是因毒藥的折磨,更像是曉清某件事后的憤怒卻又無可奈何。

  他覺察到有人來,側(cè)頭看我那一眼再不是溫柔和深愛裝填的海,冷漠,失望,質(zhì)問……是所有我不愿也不敢在他眼里看到的東西。

  他平靜地望著我,說:“夭夭,你來。”

  “……好?!蔽覠o所適從地坐到他身邊,看著那張慘白的臉,心里愧疚又難堪。

  “我睡了很多天,暈暈沉沉的,不過我也想明白好多事?!彼爸S地笑看向我,“你從一開始就想殺我,是不是?這是你聯(lián)姻的目的,如今也算是達(dá)到了?!?p>  “沒有……我沒有,沒有。”我急忙否認(rèn),卻解釋不得,慌亂之余是心虛惶恐。

  “你想說最初是想殺我的,慢慢的和我有了感情,舍不得了?”淮書的臉上掛著幾分戲謔,“可是白玉糕是你親帶給我的。你素喜甜食,那一日卻是半點(diǎn)沒沾,說心情不好,沒有興致。是當(dāng)真沒有興致,還是一心想要我死?”

  “不是的,淮書,我沒有想要?dú)⒛?,我不知道糕點(diǎn)里有毒。是,我聯(lián)姻的目的是……可我后面不想的,我想去愛你,舍不得你,我怎么會想去殺你。我后來若真想殺你,又怎會有阿冀?!?p>  “對啊,還有阿冀,你以后要怎么告訴阿冀呢?怎么跟他說?”

  是啊,怎么說呢,告訴他是他的阿娘親手殺了他的阿爹嗎?

  “那母后,硯青,皇后,你的朋友呢?還有所有待你好之人,北漠?dāng)?shù)以萬計的子民,你只對我愧疚不舍嗎?你只想我活著,可就算我活下來,你又讓我怎么去面對他們,你想過嗎?”

  他氣憤地攥緊雙手,質(zhì)問我:“五公主你可曾知道,從你答應(yīng)你父王屠戮北漠時候開始,你就沒有回頭路可走。你中途想要停歇,可肅明帝呢,他會嗎?你想要?dú)g愉度過的三年,卻要成千上萬人的性命來換,你可知道?”

  那一瞬間,我在他眼里看到了恨。

  我哭求著他不要這樣看著我,告訴他那些不是自己的意愿,卻也深知到了如今這一步,再多的解釋也是無力,我和他只會是陌路上冷眼相對之人。

  淮書別開頭去,眼里只有漠然。

  我難過地捧著他臉,“淮書,你別不理我,我錯了,我不該答應(yīng)我父王的,我真的錯了。淮書你看看我好不好,我是夭夭啊?!?p>  “淮書,我是夭夭啊?!?p>  他冷冷地拂開我的雙手,那雙柔的春水似的眸子結(jié)了一層厚重的冰,“你是九荒的五公主,你不是我的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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