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天子
江起瀾見過星尊的本體,那是大昭最強的幾人之一。
他還和江石蟄徹夜長談,那亦是位列九品的至強。
本以為,就算面對大昭天子,他也不會有什么異樣,但他錯了。
皇座之上,身形修長的俊美男子靠著椅背,一身慵懶,一頭烏黑發(fā)絲不帶任何束縛,隨意地披散在身后。
深邃的暗金色眸子讓人看不出情緒,嘴角帶著讓人捉摸不透的笑意,一身玄衣半敞著,露出一部分結(jié)實胸膛。
他匍匐在皇座之上,就像是一條端坐天上,睥睨蒼生的巨龍!
一股股比之靈壓強烈百倍的壓力洶涌而來,但這也只是天子無意識間的彌散。
而想要規(guī)避這股重壓,只要低下頭就可以了。
天子,不可直視。
面對這執(zhí)掌百萬萬生靈的上位者,面對這樣的彌天威勢。
江起瀾低下了頭,不再直視天子。
“下官左部黑令督軍江起瀾,拜見天子?!苯馂懜┦装荻Y。
“抬起頭來。”天子的聲音很平靜,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平靜。
江起瀾再次抬起頭來。
十息之后,汗水浸透了里衫。
天子似乎意識到了自身的氣勢,嘴角微微上揚,繞有興致的打量著臺下的少年。
那股氣勢沉重的像是無窮無盡的江海,滾滾不絕。
轟。
江起瀾終于忍不住,調(diào)動氣血散發(fā)靈壓,對抗著這股氣勢。
說對抗有些不合適了,江起瀾開啟靈壓,只是為了能在此勢之下,有一點喘息的機會。
天子沒有說可以低頭,那么江起瀾便不能低頭。
再過二十息,靈壓再無法對抗這樣的氣勢,隱約有了碎裂之聲。
江起瀾雙目幽幽,口中輕喝一聲:“聚。”
頓時,他的身軀中傳出浪潮洶涌之聲,周身綻放出流光。
三光神水有一個瞬間逼開了氣勢,旋即在江起瀾的衣衫上均勻的鋪開,形成一件光華流淌的長衣。
“呼……”
終于,在三光神水的庇護之下,江起瀾可以正常的抬頭,暢快的呼吸。
天子單手支著腦袋,側(cè)臥在皇座之上,嘴角掛著一抹笑意:“三光神水,挺有意思?!?p> 說著,他收斂起自身的氣勢,讓江起瀾感覺渾身一輕。
“賜座?!?p> 江起瀾長吁一口氣,老老實實的坐下,看著臺上的天子。
有一種孩提時期上課的緊張感。
天子坐起來,身子前傾,暗金色的眸子看著江起瀾:“江起瀾,最近朕老是聽到你的名字呢,你很不錯?!?p> “下官深感榮幸?!?p> “朕聽說,太玄是因為和你爭一個女人,才打了一場?”
太玄那個狗東西果然告狀了,著實不當(dāng)人子!
江起瀾維持面上的沉靜,說道:“并非如此,太玄殿下是武道之心盛起,與下官只是平常的武修切磋而已?!?p> “爭風(fēng)和武修切磋并不矛盾?!碧熳拥f道:“朕還真有點好奇,那個讓你們爭的女子有幾分成色?!?p> 江起瀾面色微變,低頭沉聲說道:“蒲柳之姿罷了,入不得陛下之眼。”
“能不能入朕之眼,是由朕說了算的,何不叫來讓朕瞧一瞧?!碧熳悠届o的說著,他的話,便是大昭的律令。
正常的臣子,聽到這樣的話,無論那女子是誰,都不會介意帶來讓天子一看,順著天子的心意把話說下去。
但江起瀾不愿意。
江如是,是他心愛的女子,從第一眼看見便視作珍寶禁臠。
那可不是隨便誰說想看看,就能帶來給人看的啊!
哪怕那人是天子,也不行!
江起瀾抬起頭來,直視著天子。
雖然沒有了那股氣勢,但現(xiàn)在江起瀾感覺承受著更大的壓力。
雙目對視,江起瀾一字一句的說道:“我不愿意?!?p> 大殿之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劉大伴在江起瀾身后,面色變得難看起來。
這臭小子,你知不知道你這是在做什么!這是公然違抗圣意!
說了叫你迎合陛下說說話,不就是見一個女人嘛,陛下貴為天子,還能搶你的女人不成,看一下怎么了!
沉默了許久,天子淡淡笑道:“你還怕朕搶你的女人不成?”
江起瀾搖搖頭,索性放開了:“沒什么原因,只是我不樂意罷了。”
他不滿的,是天子那種視江如是為一件物件的態(tài)度,而不是將她看做自己的未婚妻。
就算是天子,也不能折辱他江起瀾的妻子!
許久,天子笑了。
劉大伴都許久沒見過了,天子這樣暢意的笑。
“朕就說,能作出將近酒的人,能舉杯邀星尊的人,怎么可能怕朕這么個區(qū)區(qū)天子。”
“好任俠,好美人,好美酒,好功名,好一個不羈的少年英才,朕很喜歡你!”
天子走了下來,直到江起瀾面前,站著俯視著他。
“你是否是在想,朕和話本里的王公貴族一般,對待頂撞反而覺得他是個人才?”天子眼角帶笑看著江起瀾。
“額……”江起瀾愣了一下,下意識的點點頭。
“這你倒是想錯了,朕很討厭那種自命清高,想以頂撞朕來揚名的狗東西們,但凡是人,都是喜歡好話的,朕也不例外?!?p> 天子坐下,一張王座自然而然的在他身下塑造,他就這樣和江起瀾不足半丈的對坐著。
“他們頂撞朕,是知道朕不會動他們,因此有恃無恐,你不一樣。”
“你是做好了朕會震怒的準備,才忤逆朕的話。你的底氣不是江相,更不是朕的寬容?!?p> “強者揮刀向更強者……朕不是欣賞你的不怕死,嗯,按之前的話看來,你還是挺怕死的,畏懼著朕的權(quán)勢?!?p> “不過朕一旦觸及你的底線,你就不打算給朕面子了,對吧?!?p> ……
您好,陛下,這邊建議您去考一個心理咨詢師證。
江起瀾苦笑一聲:“陛下很懂人心。”
天子輕輕搖頭:“誰敢說懂人心呢,至少朕是做不到。只是朕為了見你,盡量知曉了你的信息,做出朕的判斷罷了?!?p> 江起瀾被柳骨壓著打了一套,都沒現(xiàn)在這么沉默。
在他的想象中,天子是威嚴的,惜字如金的,開始的時候有那意思了。但現(xiàn)在看來……感覺有點話癆啊。
“那你為了見朕,可有探知朕的信息呢?”
江起瀾看向劉大伴,劉大伴感覺有點不妙。
“我給了劉哥哥銀子,他說陛下還是很好說話的,是個大度的人。把你哄好了,賞賜少不了?!?p> “奴才死罪!”劉大伴干脆利落的跪下了。
臭小子,你都把我賣了,還有臉叫劉哥啊,你面皮咋那么皮實呢!
“咦,劉哥哥你有啥罪過?”江起瀾一臉無辜:“陛下就是大度之人啊,而且陛下富有天下,隨意展開的會試,獎勵就使得天下云集。你不說我也知道賞賜不會少啊,至于銀子……那不是我們結(jié)拜兄弟,我給你的孝敬嗎?”
他轉(zhuǎn)臉向著天子,拜手說道:“請陛下明鑒?!?p> 江起瀾至少知道一點,對天子盡量實話實說,發(fā)生了什么就說什么,但語法可以考究一點。
娼妓求學(xué)和學(xué)子做了娼妓,是一回事,但分開說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了不是。
我給了他錢是事實,但是賄賂還是結(jié)拜的孝敬,這意義就不一樣了嘛。
“你們……結(jié)拜?”哪怕是天子,也是很少見到這種事的。
劉大伴是他從小的玩伴,他當(dāng)然沒把劉大伴自說的死罪當(dāng)回事,只是沒想到江起瀾會這么說。
說的難聽些,江家嫡系怎么能和一個太監(jiān)結(jié)拜為兄弟呢,更何況是江起瀾這種前途無量的少年。
說的功利些,你個督軍官和朕的身邊人結(jié)拜,你想干什么?
江起瀾的想法很簡單,只是盡力為這位公公求求情,實在不行也就算了。
誰叫你敢收我銀子的,你運氣不好啊,陛下問了,我也不得不說啊。
不過這話在劉大伴聽來,卻是另一種感覺了。
行來的一路,他沒有表明過身份,江起瀾也只是將他看做一個普通的傳令太監(jiān)而已。
他是有缺憾的男人,哪怕他已經(jīng)有了重塑肉身之能,但在這未央宮中,他是不可以重塑的。
偶爾幾次外出誅殺叛逆,那些叛逆在死之前,都嘲笑他是天底下最廢物的上三品。
不是因為實力,那些被他殺死的人有什么資格嘲笑他的實力呢。
只是在嘲笑,他是個殘缺之人。
他跪俯著,心緒復(fù)雜。
相處了百多年,天子和劉大伴算是知根知底,從細微處就可大致猜出什么。
“你這是為他求情?”天子指著劉大伴,問江起瀾,仔細的注視著江起瀾的神色。
“劉哥是個挺好的人,只是提點了我一下,罪不至死吧?!苯馂懞芷届o,他心態(tài)很平,能救就幫一把,不能就算了唄。
至于認個哥……
還能少塊肉不成,我出門見誰都叫哥的,時時刻刻都能結(jié)拜。
天子面無表情,揮手道:“滾門外去跪著,朕就放過你這一次?!?p> 他也看出了江起瀾不知道劉大伴的身份,要不然不會愚蠢的替劉大伴求情。
各部尚書都只有拜托劉大伴求情的份,哪來的資格替劉大伴求情,天子又怎會責(zé)罰他。
“陛下寬厚。”
“朕覺得,寬厚這個詞用來夸朕不太好。”
“陛下雄才大略,寬嚴并濟,知人善任,讒間不行,納諫如流。下官對您的敬仰,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一發(fā)不可收拾?!苯馂懸豢跉獗某鲆淮屎缙?。
天子微微一笑:“尚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