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夜空中傳來了深遠的轟鳴。
耀眼又灼紅的牡丹升起的焰火中綻放開來,閃耀的塵埃緩緩灑落,漸漸熄滅。然后,新的牡丹在火光中再度升起。
“真漂亮啊。”
人潮中,李白出神的仰望。
腳步,微微一頓。
回頭時,就看向了街邊的攤販,在板車和炭爐撐起來的攤子后面,攤主正在低頭忙碌著,而長椅之上的客人,端起了手里的酒杯,回頭看他。
“要來一杯么?”
姬仙客。
依舊是未曾酒醒的樣子,披著花俏的紅衣,帶著刺青的手臂從懷里伸出來,吊兒郎當?shù)目吭谧雷由稀?p> 將第二個酒杯放在了旁邊的位置上。
“好香啊,這是什么?”李白低頭,細嗅著升騰的氣息。
“桂花酒而已,不等大雅之堂?!睌傊餍α艘幌?,鍋里的水酒熱意升騰,“客人要來一點么?這酒不醉人,喝一點無妨……”
“現(xiàn)在整個長安幾乎所有見不得光的家伙都盯上了你,你在給自己惹麻煩?!?p> 姬仙客嘆道:“李白,如果我是你,我就喝完這杯酒回家睡覺……”
他說,“在往前走,等你的就不是花燈和酒了。”
李白并沒有回答,只是問過價錢之后,掏出六枚銅錢和自己的酒壺,遞給攤主:“幫我打滿,謝謝。”
姬仙客也再沒有說話,只是低頭,自斟自飲。
直到那年輕人看罷了遠處的焰火,終于發(fā)出聲音:“姬仙客,如果在你的面前,有人將無辜者推入河中的話,你會怎么辦?”
“我?太麻煩了,饒了我吧?!奔煽蜔o所謂的搖頭,揮手:“我什么都不想做,只要讓我能讓我把酒安安靜靜的喝完就夠了。”
“可我會。”
李白說。
“我唯獨不會當做什么也看不見,所以我們永遠不會坐在一起喝酒,就是這么簡單。”
他接過了攤主遞過來的酒壺,轉(zhuǎn)身向前走去。
自始至終,再沒有看過桌子上的酒杯一眼。
“真?zhèn)税 !?p> 姬仙客滿不在乎的嘟噥了一句,再度端起酒杯:“浪費了?!?p> 在他身后,披著黑袍的路人停下腳步,冷聲發(fā)問:“你就這么放他走了?”
“不然呢?拔劍血戰(zhàn),生死兩分?”
姬仙客搖頭,醉意惺忪,“給的錢太少,干的活兒太多,太麻煩了,不適合我……”
黑衣的機關(guān)師神情一滯,難掩盛怒:“姬仙客,你終有一日會因為自己的輕慢,招致烏有公的怒火!”
“不,我不會。”
姬仙客仰頭飲盡了最后一滴,從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銅板丟桌子上結(jié)賬,“別急著討價還價了,七指,你們要找的對手已經(jīng)走啦。
在不快點,可就什么都趕不上了?!?p> 說罷,他毫不在意的,轉(zhuǎn)身離去。
哼著歌兒,腳步飄搖。
在他身后,遠處燈火通明的街區(qū)卻驟然有尖叫的聲音傳來,一切光明在瞬間盡數(shù)消散。
黑暗席卷,吞沒一切。
混亂的人潮中,李白的腳步戛然而止,側(cè)耳聆聽,黑暗里數(shù)不清的混亂腳步。
忽然之間,歪過頭。
緊接著,才有凄嘯從天而降。
在黯淡的月光之下,一線寒光洞穿了漫長的距離,擦著李白的頭發(fā)飛過,釘進了他身后的石板上。
拇指粗細的沉重鐵矢深深的沒入了石板之中,只有尾羽在裂隙之上劇烈的震顫,嗡嗡作響。
緊接著,李白再度踏前一步。
就好像能夠窺見箭矢的來處那樣,再度同死亡擦肩而過。
然后,了然的抬頭,望向天空之上懸掛的蒼白月輪。
還有那個月輪之下的輪廓。
遠隔著數(shù)個坊市,在古寺的佛塔之巔,一個消瘦的人影,還有他手中那一柄猙獰而巨大的長弓!
衣袍在颶風中獵獵作響。
那是一個眼神昏聵,雙眸遍布白翳的老人,可他挽弓的雙臂卻堅定如鐵,不曾有絲毫的動搖。
在老人的身旁,中年人半跪在地上,端著手中的千里鏡眺望,當李白的視線隔著遙遠的距離望來的那一瞬,便僵硬在原地。
被那視線中的冷意所凍結(jié),不由自主的顫栗。
“方位?!崩先松硢〉膯?。
他才如夢初醒的低頭,對比著手中的羅盤:“西方,畢宿酉刻·辛左偏三分,午山位,風差二厘……”
毫無猶豫,老人拔起地上幾乎到自己肩膀一般的箭矢,再度開弓。
凄嘯迸發(fā)!
機關(guān)弓·龍鐵的機括迅速運轉(zhuǎn),將這一份恐怖的力量迅速轉(zhuǎn)化,寄托在鐵弦之上,令那沉重的箭矢再度破空而來。
遙遙鎖定了李白的身影,在不給他任何避讓的空間。
有鐵光一閃而逝。
鋼鐵碰撞的聲音刺耳,可是卻什么都看不清晰。
當箭矢呼嘯而過之后,李白還站在原地,只是微微抬起了手中的長劍,未曾出鞘。箭矢已經(jīng)偏轉(zhuǎn),刺入了他身后的墻壁中。
“這就是你們的依仗?”
他抬起頭,端詳著眼前的敵人們:“和千窟的箭術(shù)相比,還差得遠啊……”
空無一人的死寂街道上,陰影中有一個有一個的人影浮現(xiàn),殺意冰冷。前方,后方,還有暗巷中,數(shù)不清有多少人,也看不見盡頭。
好像整個世界都手握刀劍,向著他走來。
而最高處的,是蜿蜒而至的鋼鐵巨蟒,在猙獰的蛇顱之上,黑袍的機關(guān)師冷眼俯瞰。
“青衫會,七指?!?p> 如此,報上姓名,機關(guān)師漠然的說:“李白,你在自尋死路?!?p> “時常有人對我這么說,但奇怪的是,我活到了現(xiàn)在,而這么說的人往往都已經(jīng)死了。”
李白踏前一步,向著數(shù)之不盡的對手,遺憾的告訴他們:“世事無常,對吧?我已經(jīng)習慣了,你們也總要習慣?!?p> 他應該逃走的。
就連李白自己都這么覺得。
一名能夠隔著好幾個坊市對自己進行狙擊的射手,還有上百名精擅劍術(shù)的對手,更不用說隱藏在其中的刺客。
乃至那些窺伺在左右的機關(guān)師。
這并非是能夠力敵的規(guī)模,想要以一敵萬,未免過于不智。
就像是他曾經(jīng)對荀青所說的那樣,在必要的時候選擇逃跑,也是戰(zhàn)斗的一環(huán)。否則的話,便不能保存自身,等待勝機。
“可惜了,這一次是特殊狀況啊……”
李白莫名其妙的輕聲感慨了一句。
有的時候,哪怕是敵人再多,哪怕彼此之間的差距再大,也是絕對不能后退一步——一旦退了,你想要保護的東西,就再沒有了!
所以……
“來吧,各位?!?p> 李白微笑,再度踏前一步:“我,向你們所有人——”
“——發(fā)起挑戰(zhàn)!”
那一瞬間,天穹之上,有漆黑的鴉群漫卷,無數(shù)赤紅的眼瞳自夜空中向下俯瞰。
遮蔽月光!
黑暗中,有咆哮的聲音響起。
嘶吼。
在最前方,終于有人鼓起了勇氣,握緊了手中的長刀,向著李白狂奔而來。
緊接著,那些饑渴的獵食者們終于無法忍耐。
在這宛如號角一般的嘶啞呼喊中,不知道多少人在興奮的尖叫。那些涌動的人影就像是潮水一樣,迫不及待的撲上去。
甚至還有人為了爭奪最前面的位置,還是先砍殺了起來。
蛇首之上,七指不快的皺眉。
這幫混賬!
完全一點配合都不講……但無非是一幫利欲熏心的鬣狗罷了,先放他們上去,消耗掉李白的體力,也讓他領(lǐng)教一下,自尋死路的后果!
可很快,他的冰冷笑容就僵硬在了臉上。
因為李白拔劍了。
劍刃鳴叫聲音從無數(shù)嘈雜的余音中躍起,擴散,飛鳥那樣輕靈翱翔。緊接著,如蓮花一般的青色劍氣點燃黑暗,將那些遍布血絲的眼眸照亮了。
劍刃如幻光那樣斬落,可在那一瞬,所有逼近到眼前的對手卻都僵硬在原地,因為,李白已經(jīng)消失無蹤。
跨越了重圍之后,突進!
所過之處,便留下一道筆直的斬痕,劍刃的幻光在黑暗中縱橫來去,竟然沒有一個人能夠令他停下腳步。
好像海浪前方的礁石。
洶涌的海浪和潮水席卷而來,只會被撞成粉碎。
很好,有用!
李白心中低語:敵人并非是團結(jié)如一,沒有絲毫的空隙、萬眾一體的軍陣;恰恰相反,哪怕是嫻熟的劍客與殺手再多,充其量,也不過是一幫烏合之眾而已!
哪怕是再多的人,自己同一時間需要面對的,也不過是三個。
出手各有先后。
那么,就從這三個的圍攻之間,找出空隙,然后將他們……
徹底擊破!
鶴唳聲自劍刃之上升起,壓過了一切鋼鐵碰撞的聲音。
自這密不透風的人潮之中,李白竟然在向前!
看不見激烈的顫抖和廝殺,因為一切對手和武器都在照面的瞬間,被摧枯拉朽的擊潰!
數(shù)百倍以上的對手阻攔不了他,他在向前!
甚至……在這危機四伏的亂戰(zhàn)之中,未曾有過絲毫的狼狽。
反而,游刃有余!
經(jīng)常有人說,不論面對什么樣的對手,都要全力以赴,如同獅子搏兔。
可如今,獅子卻只是散漫的游走。
一一將那些惡毒又迅捷的進攻化解,甚至未曾傷及任何對手的性命,只是以劍脊將他們擊潰而已!
那究竟是嘲弄還是憐憫呢?
誰都不知道。
可所感受到的,便唯有羞恥和憤怒!
此刻,就在李白的面前,那個撲上來的對手神情一滯,胸前碎裂,一道槍鋒如毒蛇一樣從身后的暗影中彈出,貫穿了攔路者之后,刺向了近在咫尺的李白。
眼瞳!
冰冷的槍尖像是有那么一瞬間觸動了什么,可緊接著,便刺了個空。隨著被貫穿者的倒下,李白已經(jīng)越過了阻攔,來到偷襲者的面前。
蒙面的握槍者眼瞳一震,可是卻并未曾后退,反而調(diào)轉(zhuǎn)長槍,甩出了槍身之上的人之后,倒持,沉重的槍尾砸向了李白的面孔。
劍刃和槍尾碰撞在一處,火花飛迸,竟然斬之不斷?
再然后,槍鋒調(diào)轉(zhuǎn),攔腰橫掃!
而在李白的身后,等候許久的刺客便抓住這關(guān)鍵的機會,現(xiàn)身,墨綠的匕首刺向了李白的后心。
那一瞬間,佛塔之上,窺探者震聲:“西方,昂宿戍刻,正!”
機關(guān)弓龍鐵高亢鳴叫。
挽弓如月,鋼鐵咆哮,在老者的臂膀之下,必殺之箭拉滿,鐵矢飛出,化為流星一樣,從天而降。
沉重的大箭在空中迅速的分裂、解體、分化,化為了籠罩了方圓數(shù)丈的無數(shù)細長尖針,現(xiàn)在,箭雨從天而降,覆蓋了一切!
而在巨大的蛇首之上,機關(guān)師七指驟然雙手合十,牽引著機關(guān)律,令巨蛇張口,對準重圍中的李白,噴吐出了熾熱的烈光。
這才是真真正正的必殺!
烈光撲面。
照亮了,李白的笑容。
如此平靜。
“正等著你來呢!”
在他的手中,青色的劍意蓮花再現(xiàn)。
仿若有神來之筆從天而降,自地上劃出了一道完美無缺的正圓,自無盡詩意中所醞釀而出的無盡劍氣宛如洪流,席卷。
籠罩一切。
而李白的身影卻變得無比飄忽。
仿佛消散了。
不,是他太快了。
在那間不容發(fā)的一瞬,槍身攔腰而斷,匕首倒飛而出,龍鐵之弓灑下的箭雨被無窮劍氣沖垮,而呼嘯而來的烈光,在斬落的劍刃之下,一分為二!
機關(guān)巨蟒所噴出的火龍驟然一震。
宛如哀鳴一般的巨響擴散。
緊接著,火光向著兩側(cè)分外,孤獨的身影握著長劍,從其中飛出,向著鋼鐵巨蟒!
七指咆哮,催動巨蛇,張口,向李白咬出。
蛇吻崩裂,自正中崩潰,分裂,但兩截長蛇又迅速合攏,死死的將那個踏前的對手糾纏在原地。
再然后,七指的雙眼化作血紅。
“窟礧子??!”
蛇腹崩裂,隱藏在其中的黑影裹挾著烈火,向著李白砸出。
劍刃和鋼鐵碰撞。
被握緊了。
李白后退了一步,抬頭,窺見了眼前宛如巨人一般的身影。
渾身關(guān)節(jié)帶著鋒銳的倒刺,覆蓋著金鐵,宛如來自戰(zhàn)場之上的惡神,隨手舉動,便迸發(fā)出無窮盡的力量。
那是一具……機關(guān)裝甲?
不,不僅僅是如此……
一手握著李白的劍刃,另一手臂卻驟然抬起,對準了他的面孔,然后自中間折斷,所露出來的并不是人的手臂,而是內(nèi)部繁復的結(jié)構(gòu),乃至無數(shù)迅速旋轉(zhuǎn)的機括。
這是集合了數(shù)十名機關(guān)師的畢生心血之后,所締造出的殺戮機器。
機關(guān)人·窟礧子!
此刻,暴雨一般的箭矢自其中不斷飛射而出,每一道都飽蘸猛毒。
劍氣涌動,撕裂了緊握的鋼鐵手掌,拔出,阻擋在李白的面前。
可不等箭矢射盡,窟礧子便再度踏步,如戰(zhàn)車那樣向著李白撞出。巨大的力量掀起颶風,撞碎了面前脆弱的墻壁。
李白險而又險的騰空躍起,對準了它的面孔,突刺!
瞬間,其中隱藏的機關(guān)核被貫穿,可它的動作卻未曾有絲毫的遲疑,依舊在接連不斷的猛攻。
在它的糾纏之下,李白再度落入了重圍之中。
自圍攻里,他抬起頭,看向窟礧子碎裂的面甲,還有那一顆龜裂的機關(guān)核,無法理解,在機關(guān)核被擊潰之后,為何還能繼續(xù)動作。
也無法理解,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兒。
按照荀青對他的說法,這種能夠成為機關(guān)人中樞的核心從來都是至關(guān)重要的物資,哪怕是民用的版本也全部都被虞衡司全面監(jiān)控著,自誕生之前,就已經(jīng)被植入了絕對無法違反的機關(guān)律。
——絕對不會殺人!
“沒用,沒用,哈哈哈哈!窟礧子是無敵的!”七指狂笑,指揮著窟礧子自背后拔出沉重的長戟,亡命進攻。
“束手就擒吧,李白,倘若你愿意棄暗投明,將來我們的坊市未必不能有你一席之地,否則的話,今天就只有碎尸萬段一條路可以選!”
“聽上去真不錯,可惜,我沒有跟惡棍談條件的習慣!”
李白搖頭,不屑一笑:“還有你說錯了一點……今天,在這里,不會有任何人死去!”
重圍之中,神來之筆再現(xiàn)!
長劍之上,青蓮劍氣如溪流一般運轉(zhuǎn),揮灑,同猙獰的鋼鐵巨人硬拼在一處,大戟劇震,可劍芒已經(jīng)掠過了窟礧子的肋下,刺入。
窟礧子的動作一滯,緊接著,再度反攻!
而李白瞇起眼睛。
在裂口之下,是第二個機關(guān)核……
不對。
這不是機關(guān)核,應該說,不是真正的機關(guān)核!
這根本也不是具備靈智的機關(guān)人!
而是用不知道什么古怪方法制造出的怪物!
瞬間,回憶起在程咬金的家里所見到的那個冒牌貨,還有荀青曾經(jīng)得到過的那個報廢品,李白頓時恍然:
“那些冒牌機關(guān)核,是你們搞出來的?”
七指的神情僵硬一瞬,旋即越發(fā)的猙獰:“看來留你不得了,李白?!?p> 當他的雙手再次合十,結(jié)印,黑暗里傳來了機關(guān)師們的沙啞吟誦:“乾晶輝耀玉池東,盟威使者名青童。擲火萬里坎震宮,勇騎迅發(fā)來大濛……”
伴隨著數(shù)十道機關(guān)律的運行,密鑰解鎖。
窟礧子的龐大身軀陡然一震,封閉的裝甲竟然在震顫中開啟,從其中噴出了一縷縷烈火的光芒。
熔爐運轉(zhuǎn)。
猙獰如鬼神的殺戮兵器張口,發(fā)出了咀嚼金鐵一般的高亢嘶鳴。
爐芯之中泄露出的高熱,竟然將腳下的青石地磚燒成了赤紅,纏繞著層層火焰和暴風,窟礧子的肩膀之后,再度翻轉(zhuǎn)出兩條全新的手臂。
持大戟,持寶刀,持鐵錘,持盾牌。
四臂莊嚴。
渾身上下四十二個偽機關(guān)核在啟動的瞬間,這一架從不曾為和平和創(chuàng)造留有余地的戰(zhàn)爭工具,就進入了超限模式!
過載狀態(tài),敵我皆殺!
將一切阻攔者視作稻草,瞬間,化為風暴,撞向了李白,以肉眼難及的恐怖極速,發(fā)起了進攻。
大地龜裂,墻壁坍塌。
尸骸被焚燒殆盡,兩側(cè)的攤位、店鋪乃至一切都籠罩在火光之中。
慘叫和嘶鳴聲響起。
那些被金錢蒙住眼睛的鬣狗們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身旁藏著什么樣的怪物,驚恐四散,可那個孤獨的身影卻站在原地,一步都不曾動搖。
無法擊潰!
不論如何狂暴的攻擊,都無法斬破那一片如霧如露一般的飄渺劍氣!
他竟然……還在向前!
不屑的哂笑,嘲弄對手。
“只有這樣的本事,就想要當坊主么?”
就只有這樣么?
為什么總有人會以為擁有了力量,就可以主宰一切?
可這個世界上,也還有著那些終日辛勞、在黃土上埋首耕耘的人,也有為了家族糊口而走街串巷,不辭勞苦的人。
為了孩子犧牲一切的人,為了希望而咬牙堅持的人。
也還有荀青那樣為了其他人,日復一日的奔走,操勞,明明像是野狗一樣的狼狽,可跌倒了之后,疲憊的爬行,哪怕哭著也要重新站起來的人!
李白說,“還有比你們更強的人!”
“誰來當坊主,這是我們安……內(nèi)部的事情,你一個外人不要不識好歹!”七指的面孔扭曲,嘶啞咆哮:“長安江湖上的事情,根本與你無關(guān)!”
“或許如此,但是,這不妨礙你們?nèi)桥宋?!?p> 焚燒的烈火中,那個身影緩緩向前:“我很討厭,有人高高在上,踐踏別人的心血和生活,以此為樂。
我更討厭有的人為了自己的利益就將人推進不幸的漩渦,所以我一定要這么做?!?p> 就這樣,斬碎滾滾的濃煙和火焰,他抬起眼瞳,告訴眼前的機關(guān)怪物和數(shù)之不盡的對手:“世間大不平,非我不能消!”
劍氣鳴動!
澎湃的回音自劍刃上迸發(fā),撕裂了喧囂和夜色,回蕩在所有人的耳邊,如鶴唳凌駕于慶云之上。
如此強大的力量。
并非來自于劍,而是來自于氣!
來自于自我的意志,還有斬破一切,將萬物摧垮的雄偉氣魄!
天穹一般的蒼青被握在了他的手中,照亮了一雙和過去截然不同的眼瞳——再無迷茫,也再無困惑,堅定如鐵!
只是這一份無堅不摧的意志,便令大地隱隱為之動蕩。
那究竟是白鶴翱翔與天空時的輕靈飄逸,還是屬于人間的絕代風姿呢?
實在是難以分辨。
可這個少年,已經(jīng)不再是過去那個天上人了。
天上的人可以隨意來去,無拘無束,無有憂慮和恐懼,所以,便無從領(lǐng)略地上的決心和苦難,也無法擁有這一份百折不撓的意志和令人敬畏的氣魄!
這是這一份來自地上的魂魄,才能締造出凌駕于天穹之上的力量。
天行健!
不知何時開始,涌動的劍意從如霧如露,漸漸化為了如溪似流,到最后,那每當那劍氣流轉(zhuǎn)時,便迸發(fā)出洶涌澎湃的回音。
宛如浩蕩長河。
在那一瞬間,七指終于恍然。
或許,這才是他所犯下的最大的錯誤。
他以為人??梢韵睦畎椎牧α?,但事實卻并非如此……因為阻攔者越多,他就越強!
每一次劍氣的揮灑,都是一次蛻變,每一次劍氣的潰散,都將迎來再度的重生。
在鏖戰(zhàn)之中,這一份氣力非但沒有任何的消退,反而,越戰(zhàn)越強!
此刻,無窮的力量涌動在其中,不斷的疊加,積蓄,已經(jīng)形成了將萬物化為塵埃的壯絕氣勢!
再非溪流與雨霧。
那是一條看不見盡頭的大河。
現(xiàn)在——
——大河之劍,天上來!
那一瞬間,黑暗自升騰的鐵光之下一掃而空,陰云震顫著碎裂,令明月的輪廓再現(xiàn),照亮了那一襲白衣。
還有,浩蕩奔流的蒼青!
如是穹空被握于那一只手中,如詩揮灑。
萬鍛的裝甲,不移的鐵石,堅硬的骨骼,詭異的招數(shù),乃至難以想象的速度都無法抵擋它。
當它斬落而下時,萬物如泡影一般碎裂。
當李白踏前,窟礧子便震顫,鐵錘龜裂,長戟斷裂,不論是寶劍還是盾牌,人造的死物都都無從抵擋那一份世間至銳的氣魄!
天地之間便只剩下那浩蕩長河的奔流巨響。
莊嚴招蕩。
一劍!
七指僵硬在原地。
呆滯的凝望著那一道如同天穹的蒼青將一切撕裂的景象,隨著李白一起,將一切都毫不留情的擊潰,斬裂。
到最后,擦肩而過。
在他的面前,窟礧子殘破的身體分崩離析,所有的偽造機關(guān)核盡數(shù)崩裂,遠方傳來數(shù)道恐懼的尖叫。
殺魂之劍已經(jīng)順著他們同窟礧子的感知連接而一同刺入了他們的感知中!
七竅流血。
而在遠方,佛塔之上,只有一聲破裂的巨響。
跨越了數(shù)十里,劍氣飛射而來。
機關(guān)弓·龍鐵攔腰而斷,蒼老的射手被其中泄露出的高熱和碎片覆蓋,踉蹌后退,再也站不起來。
死寂之中,無數(shù)機關(guān)的殘骸里,只有七指跪在地上,看著那個一步步走進的身影,汗流浹背。
瑟瑟發(fā)抖。
“或許,所有的魚不會在一片海里,可是今天我來告訴你們——”
李白垂眸,平靜的宣告:
“——不論哪個江湖,都是我的江湖!”
不曾停下腳步。
李白和他擦肩而過,走向長街的盡頭。
可在恍惚中,七指卻看到一片漫卷的蒼青,宛如長河一般,跟隨在他的身后,將自己……吞沒!
驚恐的吶喊戛然而止。
再聽不見。
那些匯聚的鴉群驚恐的四散開來,再不敢遮蔽那個消瘦的身影。
月光之下,如此靜謐。
只有少年平靜的踏著遠方的歌聲離去。
恰如白鶴展開雙翼,飛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