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一碗餛飩
一間小小的店面開在巷子中間。外面架著一口大鍋,幾方長凳并數(shù)張木桌沒有規(guī)則的橫在門前。藏藍(lán)色的黃邊繡旗上,“孫記食坊”四個大字在晚間的微光中隱隱可見。
店面里的食客不多也不少,空氣中飄散的香味叫傅徴咽了口口水。
“呦~裴小郎今日怎么得空光臨我們小店?!眱扇诉€沒走上前去,在桌椅間忙碌打著旋兒,一身短打的小二便一眼瞧見了裴慎,很是熱情地上前打了招呼。
“小川哥這話說的可不對,我分明一直都會來。”
裴慎的話中透露著顯而易見的熟稔,引得傅徴直拿眼睛去瞧他口中的小川哥。
小川哥模樣清秀,看上去比裴慎要大個幾歲。穿著樸素的褐色短打,頭戴一頂小帽,腰間的圍裙上還沾著星星點點的油漬。
裴慎怎么會認(rèn)識…市井小巷里的一個店小二,兩人關(guān)系看上去…像是認(rèn)識了很久的樣子。
傅徴想著事,呆呆地站在少年身邊。
孫川瞧見站在裴慎身邊嬌小玲瓏的少女,帶著些八卦的意味問:“裴小郎這是有了鐘意的姑娘,所以特意帶給我們來瞧瞧?”
這石破天驚的一番話很快地叫兩人同時做出了反應(yīng):“不是!”
傅徴雙手在身前伸直,劇烈地做著‘否定’的姿勢,腦袋也像撥浪鼓一般配合地?fù)u個不停。
自己在’探究‘對方的身份,對方…竟然也在’揣測‘自己。
傅徴只能通過大幅度的身體反應(yīng)叫眼前的人知道,自己和裴慎可沒有任何關(guān)系。
這是大腿…不是戀愛游戲里的男主…
裴慎握拳輕咳一聲:“不是。小川哥,她只是一個朋友?!?p> 孫川知道裴慎這人,他說是朋友那肯定就是朋友…只是…都把人家小姑娘帶到這里來了,孫川在心里偷笑,他可不相信這小子…日后還把人當(dāng)朋友。
“行,我知道了,進來吧。還是老樣子嗎?”
孫川答得極為利索,將兩人領(lǐng)了進去。
裴慎問傅徴:“餛飩吃的慣嗎?這里還有面食…”他的臉在這昏暗的小巷子里更顯露出鋒利的輪廓線條,光影間的變動迷人危險而又又一種沉穩(wěn)的踏實。
傅徴不挑食,全都聽裴慎安排。
少年很細(xì)心地將椅子給她擺好,甚至怕她一時難以習(xí)慣這里的環(huán)境,拿帕子給她把椅子和桌子都擦拭了一遍。
雖然裴慎自己本人已經(jīng)可以算是孫記的老主顧了,對于孫川打掃衛(wèi)生的細(xì)心程度那是這么多年下來真真切切看在眼里。但是…他一個男的,想必自然要比世家小姐粗糙些。
傅徴倒是被少年的這些舉動弄的有些受寵若驚。
她又不是真正的千金小姐,對于這些自然沒有那么講究。夜市的燒烤擼串滋滋冒油,她和唐柚兩人在高等測試后逛遍了S市的大街小巷…對于孫記食坊,她絕對是驚喜居多。
店面小是小,卻五臟俱全。老板將小店裝修地簡單卻自有其質(zhì)樸的韻味。
傅徴很喜歡在這樣露天的小巷旁,吹著清涼的微風(fēng)享受一碗熱氣騰騰的餛飩。
孫川沒讓兩人久等,很快的便將兩碗熱氣騰騰的餛飩端了上來。
浮在湯面上的餛飩一個個白白胖胖,泛著誘人的光澤。玉黃色的湯面上點綴著翠綠的蔥花,雞湯的香味醇厚濃烈,一股腦地鉆進傅徴的鼻子里,瞬間將她的胃喚醒。
傅徴用小勺盛起一個餛飩,放到嘴邊吹一吹,剛想咬下去。
“小小地咬,它里面的肉汁充沛,當(dāng)心燙著。”裴慎并未開動,而是等著少女先吃。
傅徴得了少年的提醒,立馬變得謹(jǐn)慎起來?;叵肫鹨郧昂吞畦忠黄鸪陨灏膱鼍埃⌒牡赜瞄T牙將長長的面皮咬斷,然后順著整個餛飩皮子最薄的地方切入。
鮮美的肉汁一下便奔涌而出,好在傅徴事先得了提醒,有了經(jīng)驗,很快的便將它吸入,然后一口將餛飩?cè)M早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的嘴巴中。
餛飩餡中的肉極嫩又有嚼勁,和餛飩皮一起在嘴里舞動,軟綿綿的口感讓傅徴好吃的瞇起了眼睛。
“好吃?”一個食客滿意的反應(yīng)是對推薦者最大的鼓勵。
少女嘴巴里裝著餛飩,完全沒有辦法開口說話,只能小倉鼠般鼓著腮幫子點頭。
裴慎被她豐富的表情逗笑。少年也將勺子放進碗中攪拌了幾下,提醒道:“快趁熱吃吧。”
請她吃了自己最喜歡的孫記餛飩,之后再問她一些問題…應(yīng)該不算過分。
…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裴慎吃東西的動作很快,他放下湯勺,盯著少女的發(fā)旋。像是如果少女不答應(yīng)他就會一直看著她,直到她答應(yīng)為止。
傅徴經(jīng)此一事發(fā)現(xiàn),裴慎這人…并不如之前自己在城西馬場所認(rèn)為的那般冷酷無情。他當(dāng)日的發(fā)言確實是在質(zhì)疑自己,同時也是在認(rèn)真的為自己做著考慮。
雖然今天說好了是她請客,但孫記餛飩?cè)绱嗣牢兜男∈场瓍s是裴慎推薦給自己的。
從他和小二的談話中可以看出,孫記食坊算是他一人…類似‘秘密基地’的存在…
裴慎能帶自己來,傅徴頗感意外,甚至感到一種被人信任的錯覺…
對于裴慎的小小請求,她自然沒有推脫。
“你知道…傅清沅嗎?”
裴慎開門見山,一下子就問了一個讓傅徴難以回答的問題。她對這個早逝的姑姑還真不了解,但是她…有外掛啊。
219:“傅清沅,傅巍的女兒,在家行二,因病早逝。死因有待商榷,和吉嶺之役有關(guān)?!?p> 傅徴在心里問:“吉嶺之役?”
“宿主現(xiàn)在無法獲得這方面的資料,系統(tǒng)建議宿主可以從裴慎身上找答案?!?p> 219的尿性傅徴現(xiàn)在適應(yīng)的非常好,她將219提供的信息歸納后如此對裴慎說:“我知道,你有什么事嗎?”
她啥也不知道…
“你的父母,有沒有和你講過傅清沅的事情?”裴慎思慮良久,還是問出了口。
他從知事起,便一直在調(diào)查吉嶺之役。
由于這件事情是先帝在世時下旨定論的大案,現(xiàn)在的人要再次將案子翻出來重查,可謂是困難重重…其中牽涉的人太多,影響太大…要查這件案子…必須得私下里偷偷進行。
裴家的其他人都反對裴慎現(xiàn)在在進行的事情,只有裴慎的三叔在默默支持他…
少年一開始的打算是想從傅征身上開始調(diào)查。
只是傅家三少爺?shù)降滓驗樾詣e的原因,裴慎并沒有從他身上得到多少有用的信息…楊氏不會和一個男孩兒念叨這些塵封往事…裴慎現(xiàn)在就指望眼前的少女,能從家里婦人們的談話中知道些什么。
“你在查吉嶺之役?”
傅徴沒有功夫和裴慎繞來繞去,她選擇直接挑明。
如果不讓裴慎看到自己的認(rèn)真,他永遠(yuǎn)會把自己當(dāng)成一個柔弱的小姑娘,傅征需要照顧的妹妹。
“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么嗎?”裴慎的神色瞬間緊繃起來。
鷹隼般的眼眸銳利地望著眼前正在用勺子攪拌著碗里雞湯的少女。
“我知道,我可以幫你,裴慎。”傅徴抬頭,沒有絲毫開玩笑的意味。
少女的話像蜂蜜糖漿,帶著誘人的香甜。
裴慎像是沒有將少女的話放在心上,“你準(zhǔn)備怎么幫我?”
“我們可以一起調(diào)查吉嶺之役的事情?!鄙兑膊恢赖纳倥M量讓自己顯得很有底氣,“我可以問到姑姑的情況,再把消息告訴你?!?p> 裴慎顯然不相信少女可以做到此事。想到傅征之前在城西馬場的‘交代’,他盡量讓自己接下來說出來的話不那么傷人,“傅清沅的事情在傅家早就變成了機密一般的存在,你剛到金陵,完全是兩眼摸黑的存在…你準(zhǔn)備怎么做?”
傅家的兩位老人肯定不會在孫女面前主動提起自己早逝的女兒。他原本指望著傅三夫人可能會給女兒交代些什么,沒想到少女的反應(yīng)…比自己預(yù)想的還要不可思議。
“你知道《山溪禮記》嗎?”傅徴突然想起那本引得傅老太爺神色大變的書。
裴慎正準(zhǔn)備結(jié)束這場略顯荒唐的對話將少女帶回去,聽到她突然提起的名字,少年在桌子底下彎曲著正準(zhǔn)備起立的長腿一下子又卸去了站起的氣力。
“你竟然…連這個都知道?”裴慎認(rèn)真起來。
“嗯…差不多吧…”傅徴完全是急中生智,現(xiàn)在只能含糊其辭,故作高深。
裴慎將少女那股暗中和自己較勁的神態(tài)看在眼里,他忽然想起自己在城西馬場對她做的一番評價。
或許…是自己先入為主了,眼前的少女還是很有傅家人身上的特質(zhì)。起碼她現(xiàn)在這幅樣子,和她的三哥傅征每每憋著勁要找自己較量時一模一樣。
既然她想加入進來,便姑且試試。
傅徴能很明顯地感知到少年對自己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她面上一幅穩(wěn)操勝券的模樣,實際放在桌下的手已經(jīng)被她給擰成了麻花。
“你為什么想幫我?”裴慎順著自己的心意,問了現(xiàn)在他最想知道答案的問題。
少女依他看來完全沒有必要參與其中,他…是有不得不去做的理由…
傅徴:你還真是問了一個好問題。
如果不是因為你是氣運之子,我也不會這么積極。
陳年的老案子,不被家人提起的早逝的姑姑,傅老太爺?shù)氖B(tài)…樣樣事情都表明吉嶺之役絕對不簡單。
傅徴忍住心里吐槽的欲望,故作輕快地說:“我想讓你知道,我還是很有用的?!?p> “就這樣?”裴慎不能理解。
傅徴忍著內(nèi)心的別扭不適,哈哈笑道:“我在武陵時就知道,金陵裴家,世代參軍,保家衛(wèi)國…我很佩服。你就當(dāng)我一個弱女子,想要幫你這個大將軍吧?!?p> 突然上升到這么家國情懷的高度,傅徴都為自己的演技感到惡寒。
裴慎:“…我還不是將軍。”只不過去軍營操練了幾年,哪里稱得上將軍。
雖然少女的話聽起來總給裴慎一種怪異的感覺,但是從小接受忠君愛國教育的他反而覺得,少女后來說的話比前面的那句話…要來得可信一些。
他想起吉嶺之役沒發(fā)生前,裴家軍每次回京時萬人空巷的盛況,心中想要查明真相的決心更加迫切。
傅徴千算萬算也沒算到,自己這假的不能再假的話,居然被裴慎接受了。
而且…自己竟然久違地從219那邊聽見了好感度上漲的聲音。
“裴慎,好感度為五。”
行吧,漲好感度就好。
…
“裴小郎,奶奶給你做了幾樣小點心。她在后廚忙著呢,今天就不出來瞧你了。”孫川來收碗的時候,將一個四方的紙包放到裴慎手邊,然后又從另一只手上給傅徴遞去一個形狀相仿,只不過顏色略顯不同的紙包。
“傅小姐也嘗嘗我們孫記的‘獨家秘方’,這可是裴小郎小時候最喜歡吃的呢!”
傅徴發(fā)現(xiàn)身邊少年的神情一下子便變得不自然起來,他有些快速地打斷了孫川的話。
“小川哥。”小時候的事情…
“多嘴了!”孫川爽朗地朝傅徴眨了眨眼,動作麻利地擦干凈桌子后又轉(zhuǎn)身去別的桌忙活去了。
孫記食坊現(xiàn)在的客人突然多了起來,傅徴二人不便再占著桌子,兩人起身,飯后消食般慢慢朝著朱雀街走去。
裴慎將傅徴送到傅府門口后,也沒在外面久留,徑直朝著裴府走去。
等到他回家時,不出意料地看見了大堂里坐在黑暗里的祖父——裴戍疆。
“你今日沒去軍營?”
裴慎走過去將燈燭點燃?;馉T燃起的剎那,裴戍疆一拳朝著裴慎的面中襲來。
老人的拳頭裹挾著凌厲的疾風(fēng),呼呼作響。裴慎卻像是早已經(jīng)預(yù)料到一般腳尖一轉(zhuǎn),側(cè)身避過。
“反應(yīng)不錯。”老人一擊未中,瞬間收手。
裴慎不卑不亢抱拳:“多謝祖父賜教?!?p> 裴戍疆:“你不要認(rèn)為自己功夫沒落后,就自覺放松訓(xùn)練…看看你最近,整天都在忙些什么!”
“我不會放松的?!迸嵘飨蚶先吮WC。
“裴慎!你不要以為,有你三叔替你遮掩我就不知道你私下里在做的事情…老三他又知道些什么…我不讓你查肯定是有原因的?!迸崾畬τ趯O兒的行為沒有一點辦法。
裴慎這孩子,就是在他二叔上的事情上太倔。怎么勸都勸不聽!要是現(xiàn)在可以查,他難道還會阻止嗎?
“祖父,我拎得清。”裴慎朝老人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然后朝著自己的院子走去。
少年人的背脊挺得筆直,像是沒有什么事情能夠讓他彎了脊梁。裴慎是裴家這么多年以來,最耀陽的一顆新星,他早早地便在軍營里嶄露頭角,更甚于他的二叔…
老人一時間百感交集,只能眼睜睜地注視著少年的身影一寸寸被黑夜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