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即將收尾,為應對寒假,學校要召開一回家長會。
宋禾依當時正在埋頭刷題,一聽到班主任的這個通知,她連筆都忘記動了。
上回家長會時,沈意羨來過,班級的人突然針對起宋禾依來,連帶著她也受了幾句冷嘲熱諷。
沈意羨始終笑得溫柔,她察覺得到那些惡意,以為是她惹來的,以為她給自己的女兒丟了臉,回去之后一個人偷偷抹眼淚。
現(xiàn)在,她再也不用受到這種委屈了。
今天周末,想著宋禾依平時學習辛苦了,周嫂就特意煲了個營養(yǎng)湯,還加了菜。
葉允霖又把自己放逐在那些晦澀難懂的字母里去了,他好像是出門了,又好像是待在書房里的。
宋禾依心中像壓著一塊石頭,很悶,她反而還多吃了半碗飯,不愿辜負周奶奶的好意,另外,她有氣發(fā)泄不出來。
有爸爸媽媽了不起啊。
“了不起,了不起……”
飯后,宋禾依一個人蹲在院子的角落里,眼圈周圍都是紅的。
“蹲這兒吃葉子呢?!?p> 高大男人突然出現(xiàn)在身后,把宋禾依嚇得不輕,她一個不穩(wěn),坐到了地上,棉服厚重,像個白團子。
葉允霖彎腰將這個糯米團子提了起來,笑意清淺。
白色棉線帽有些大,剛才一動作就往下滑,遮住了宋禾依的眼睛,視線受阻,她還沒站穩(wěn),就趕緊去扒拉開。
“還是笨手笨腳的?!比~允霖欣賞著宋禾依慌亂的模樣,卻注意到了她泛紅的眼角,“怎么這副模樣?我還沒開始欺負你吧?!?p> 宋禾依不理他,把頭垂了下去。
“有什么煩心事?說出來讓我高興高興?!?p> “學校要開家長會,我想起了我媽媽?!?p> “其實有沒有人去,我都覺得無所謂,但不得已,我要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以補全空位,被他們那么多的大人包圍,那一瞬間,我肯定會懷疑自己?!?p> “懷疑什么?”
“懷疑,這個世界上,是不是只有我沒有人愛。”
“傻的你?!比~允霖拍了拍她的頭,輕輕的,倒像是在安撫,“那你下周一想有人陪著嗎?”
“想肯定是想的。”
瞧著他一臉興味,宋禾依睜大眼睛,心中緩緩現(xiàn)出一個大膽的念頭。
“你不會……”
“大概不可能?!比~允霖笑著否決,豎起了食指,“我下周一要交接個工作?!?p> “哦,那你為什么那么問?”
“問問而已。”
“好吧?!?p> 宋禾依垂下頭去,固執(zhí)地盯著地上的道路鋪裝,肩頸纖細,那瘦瘦的憂傷,待到來年都無法開出花來。
突然,葉允霖將一個袋子塞進了她手里。
“糖炒栗子!”宋禾依終于展開了笑顏,她捧著熱騰騰的紙袋子,已經(jīng)感受到了香甜的味道,“你怎么會買這個的?”
“別人送的,我不喜歡,給你了?!?p> 那雙眼睛濕漉漉的,溢滿了驚喜,輕易就取悅到了葉允霖,不枉他開車追了那個小販三條街。
聽公司里的人閑談,說女孩子冬天愛吃這個,不知為何,他就想起了宋禾依。最近她心情明眼可見的不好,吃到這個后說不定要緩和一些。
回家路上,葉允霖恰好看見有攤販賣糖炒栗子,他正打算去買些,沒想那人已經(jīng)收攤了,騎著個三輪車慢悠悠地往家而去。
車流高峰時節(jié),前面已經(jīng)堵起了長隊,葉允霖皺著眉,視線一直跟隨著前方那個小販。轉(zhuǎn)角處隔絕了一切,鬼知道,他差點就一腳把油門踩到底了。
老頭子騎個破三輪怎么跑那么快?
轉(zhuǎn)過三條長街,又繞進了胡同,葉允霖下了車,甚至都跟到那個小販家里去了,他的臉色沉得能滴墨水,把人嚇得不輕。
栗子是現(xiàn)炒的,白發(fā)老頭膽顫心驚地拿著鏟子,時不時要往旁邊偷瞄一眼。造孽?。∥依蠈嵃徒坏馁u了一輩子的板栗,怎么今天就遇見了個這樣的惡人?
最后,葉允霖提著那袋熱騰騰的糖炒栗子滿意地上了車,手握住方向盤那一刻,他心想,自己是不是太閑了?
可買都買了,那就算了吧。
真是便宜她宋禾依了。
宋禾依全然不知道這些,反正每次吃糖炒栗子她都會覺得幸福。清甜在口中綻放,她隱隱察覺到了冬天的美好,由他帶來的。
“哎!你們快進屋來!”周嫂急急忙忙地將玻璃門推開,神色焦急,“這么冷的天,怎么兩個人都跑到外面吹冷風去了?”
宋禾依和葉允霖笑著對視一眼,手已經(jīng)凍僵了,心卻已然回溫,在這個寒冷的冬天,她再次感受到了何為關懷。
冬季的香樟仍然青綠,不同于別的枝杈光禿禿的,它的枝葉常年不敗。
校門口兩側的馬路早已變成了臨時停車場,家長們陸續(xù)到來,把這條街堵滿了。這是我的媽媽,那是我的爸爸,每一個字都透著驚喜。
淅淅瀝瀝的小雨拍擊著傘面,宋禾依背著書包,只看一眼,便收回了視線,向著校門緩步走去,踝靴輕踩在地面,水洼泛起了陣陣漣漪。
還沒進校門,口袋里的手機突然振動個不停,宋禾依連忙拿出來接聽。
“想要我陪著嗎?”
“???”
汽笛聲刺耳,她不敢確定自己所聽到的。
“我的車就停在你學校外面,如果你想,現(xiàn)在就轉(zhuǎn)過頭來?!?p> 宋禾依靜立在原地,時間仿佛定格住了,好半天,她才想起轉(zhuǎn)過身去。
葉允霖恰好將車門合上,撐著一把深色長柄雨傘,人海之中,他與她遙遙相望。
灰黑色大衣襯得他的身形越發(fā)修長,下身著長褲,干凈筆直。人群喧鬧,他就應該這么遺世獨立,飄然于塵。
天生伴隨著矜貴的氣息,第一直覺,就讓人覺得他太鋒利,有一種涉世已久的尖銳和鋒芒。但那雙眼睛,分明是柔和的。
宋禾依和他對視著,醉在了這冬日的輕緩中,她想到雪、松木做的屋子、月光,還有溪水悄然流淌的聲音。
雨簾稀疏,天空的盡頭是肆意游蕩的烏云,漫長街道連接著兩邊的人行道,時空被割裂,將他和她連接在了一起。
【大概不可能,我下周一要交接個工作?!?p> 【我的車就停在你學校外面,如果你想,現(xiàn)在就轉(zhuǎn)過頭來。】
今天他不是要交接項目嗎?又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雙腿不受控制了,宋禾依急忙奔往那個方向,躲進了他的傘,心終于活了過來。
“你怎么會來的?”
“沒什么,因為你在這里?!?p> “那,你的工作結束了嗎?不是沒有時間嗎?”
“臨時改了主意,推給別人就好?!?p> 那語氣很無所謂,宋禾依呵著冷氣,忽的笑了起來。他總愛提些莫名其妙的問題,最后,又恰到好處的兌現(xiàn)了。
“來幫你找回場子?!比~允霖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雙粉色毛絨手套,又扯過了那雙凍得泛紅的小手,“宋禾依,除我以外,不會再有人欺負你了?!?p> 他撐著雨傘,還要幫她戴手套,動作稍顯笨拙,宋禾依微仰著頭看他,晶瑩凝結在了眉睫之間。
心在流淚,只有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