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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失了禮

28.錯位幸福

秋天失了禮 隔夜玫瑰 3325 2022-01-29 20:01:31

  沙發(fā)上睡著一個男人,溫暖毛毯之下,口琴被大手握住,安放在心口處。

  宋禾依早已不在鋼琴之前,她坐在沙發(fā)邊沿,輕得幾乎沒有重量,呼吸也特意放緩,不愿吵醒他。

  ——宋禾依,我有些累,在沙發(fā)上靠一會兒,你記得要看著我,別讓我睡著了。

  ——為什么?

  ——我不太喜歡在下午睡覺。

  ——好,我知道了。

  天色黯淡,窗外星星點點的光亮已經(jīng)鋪滿了半面地板,宋禾依守著他,沒有按許諾的那樣喚醒他。

  月色美好,為他周身圍了一層淡淡的銀霧,就像一個睡王子,他臉部硬朗的線條變得柔和,安眠的樣子是全無防備的放松,真好看,鳳眼狹長卻不顯嫵媚女氣,鼻骨高挺,雙唇淡紅。這樣的男人,出眾到令人不敢輕瀆。

  宋禾依捂住自己的心臟,體會著那里失常的跳動,從相識到現(xiàn)在,她對這個男人到底是害怕?還是情怯?

  不知何時,睡在沙發(fā)上的人已經(jīng)睜開了眼睛,他安靜注視著她,神色不明。

  宋禾依笑得狡黠:“睡得好嗎?”

  “騙子?!?p>  葉允霖輕聲罵,卻也沒有怪她,他扯過毛毯翻身蓋住了頭,動作稍顯稚氣。

  他的確不太喜歡在下午睡覺,稍微不小心,醒來時就滿室昏暗,黃昏向晚的寂寥是吸附于皮膚肌理的劇毒,全身都在痛,尤其是心臟,很危險,容易自我放逐。

  夜涼如水,唯有她的眼睛燦若繁星,清淡的梔子花香帶著溫和的暖,他突然覺得,這樣一醒來就看見她的感覺還不錯。

  “葉先生,我餓啦?!?p>  “中午沒給你吃的?”

  “可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是晚上了。”宋禾依索性直接伸手去拉他,“走嘛走嘛!周奶奶來喊過一次的?!?p>  “慢點!宋禾依,我毯子掉地上了!你給我洗?另外,誰允許你去我臥室把毯子拿過來的?不臟——”

  “對不起對不起!我之后給你洗,保證洗得干干凈凈。”眼見他要翻舊賬,宋禾依趕緊安撫,“走啊,吃飯啦!”

  “瞧你那沒出息的樣?!?p>  “……”

  樓下已經(jīng)聽見這動靜了,安爾錯愕地看向周嫂,眼里隱隱帶有驚喜。

  周嫂很是淡定:“這是他們相處的日常,你習(xí)慣就好,這吵吵鬧鬧的,還多有生氣的!”

  餐桌前坐了四個人,安爾沒走,這回周嫂也沒急著回去,留下來吃晚飯了。

  “先生來,試試這道菜!這頓飯可都是你媽媽特意為你準(zhǔn)備的,她親自去菜場買菜,又親自燒,我說要幫忙她都不讓!”

  “嗯?!?p>  葉允霖夾了一筷子放進嘴里,咀嚼得慢條斯理。

  “怎么樣?”

  安爾眼含期待,金棕色的波浪卷被挽在了腦后,恍然間,她重刻了當(dāng)年那份初為人母的生疏與溫柔。

  “還行,味放得有些重?!?p>  “那就不吃這個了,試試其他的菜吧!”

  只要他還愿意嘗試,只要他還肯和她同坐在一起吃飯,基于此,她就已經(jīng)很滿足了。

  “依依,羊肉很有營養(yǎng)的,溫補氣血,你坐那里方便嗎?阿姨給你夾吧?!?p>  安爾還沒將筷子伸到宋禾依碗里,卻被葉允霖攔住了。

  “她嬌氣得很,聞不得這些腥味大的東西,炒熟了也不行,你要是放進她碗里,那下面的米飯她都吃得很痛苦?!?p>  “對不起!是阿姨沒注意,準(zhǔn)備食材的時候事先沒有問好,那桌上這些你肯定沒有愛吃的,我再去——”

  “沒事,沒事的!沒有葉先生說的那么嚴重,我可以吃羊肉的?!?p>  安爾的愧意過于沉重,這種溫柔遷就讓人動容,宋禾依無故想起了自己的媽媽,她心一顫,舊傷疤開始滲血。

  “周嫂咬不動骨頭,你常年保持身材多數(shù)時候只吃些素食,那這鍋羊肉湯誰來解決?”葉允霖拿著筷子神色淡淡,“哦,想起來了,是特意為我啊……那可惜了,我從來都不吃羊肉,膻味太重?!?p>  “允霖——”

  “一味地遷就和彌補毫無作用,你該知道的,我不是多年前那個隨便用一顆糖就能哄好的葉允霖,何況,你現(xiàn)在拿來哄我的籌碼,根本就不是我感興趣的。甚至于,你從沒有了解過我的喜好?!?p>  “感情是最廉價的東西,你不是一直都吵著要追求自由嗎?我猜想你也是這么覺得的??晌沂悄銉鹤樱惆盐铱是蟮膼鄱紬壢绫致?,從最開始,你就一直在輕視我,到如今,我已經(jīng)不愿再多跟你糾纏這些了?!?p>  “你從來就沒有參與過我的成長,不管你們年輕的時候發(fā)生了什么,真正陪在我身邊的,始終是你口中那個不愛你的男人。”

  “我吃好了,慢用?!?p>  這頓飯,誰都吃得不舒心。

  葉允霖上樓后,安爾像是徹底垮了,兩行淚水迅速涌出,她已經(jīng)到了絕望的地步。

  “唉!怪我!我個老婆子心大,竟然從來沒有看出來先生的喜好,我早該提醒你的,現(xiàn)在就不至于鬧成這樣了?!?p>  “平媽媽,這不是你的錯,如果我真的對他上心,如果我真的……葉敬風(fēng),你就連死了也讓我過得不安生……”

  安爾癡癡念叨著,已經(jīng)完全丟了魂。

  宋禾依目睹了這一切,她身為旁觀者,也跟著揪心。

  當(dāng)年,的確是葉敬風(fēng)先追求的安爾,這件事不假。

  在那場篝火晚會上,他用口琴為她單獨吹奏了一曲,映著火光的臉是那么溫柔俊朗,她的心頭一回跳得跟揣了只兔子似的。

  那夜所有人的反應(yīng)都在告訴她,她的愛情來了。

  葉敬風(fēng)和安爾同為下鄉(xiāng)的知識青年,后來有的是機會接觸,在一次次曖昧的見面中,他向她表白了,將那只精美的口琴送給她當(dāng)定情信物。

  此后,兩人順理成章地在一起了,并且得以結(jié)婚生子,這對神仙眷侶贏得了所有人的祝福。

  葉敬風(fēng)性子溫和儒雅,長相俊朗,對安爾極盡了寵愛,愿意花費時間和金錢在她身上,從未吝嗇過,和她的興趣愛好也相投,毋庸置疑,他是個最為完美的伴侶。

  原本安爾還在慶幸她的幸福來得如此順利,如果不是那張照片的出現(xiàn),她可能還沉浸在那場錯位的幸福中。

  “敬風(fēng),你再喊喊我吧,我愛聽?!卑矤栃χ吭谌~敬風(fēng)懷里,口袋里放有一張幾近揉碎了的老照片。

  “爾爾,我的爾爾,怎么了?”

  葉敬風(fēng)會唱歌,有一把好嗓子,語調(diào)親昵纏綿。換作以前,安爾也是極其愛聽的,但現(xiàn)在,她的心被那筆畫簡單的字體劃傷了,疼痛不已。

  “從你口中出來的,是我名字里的那個‘爾’嗎?”

  “你在想什么?還能有哪個字?!?p>  “‘耳朵’的‘耳’,你說呢?”

  安爾顫著手拿出那張舊照片,面如死灰。

  葉敬風(fēng)頭回動了怒,眼睛瞪得圓圓的,像只被觸犯了底線的雄獅,他將安爾推開,一把搶走了那張照片。

  安爾清楚,他是在怪她弄皺了那張照片。至此,她也才明白,他那顆心里早已沒有了空余位置,堪堪埋葬著一座枯墳。

  “耳耳”全名為陳耳,是個不會說話的農(nóng)村小女孩,淳樸良善,性子溫溫柔柔的,沒有誰不喜歡看見她的笑容。她很小就失去了父母,無依無靠的,但村里人都樂于幫助她一把。

  遺憾的是,后來她死在了意外中。

  那回村子里下了前所未有的一場暴雨,陳耳沒能幸免于難,倒下的房屋壓倒了小小的她,將那純粹的笑永遠留在了廢墟下。

  安爾下鄉(xiāng)后,聽村民們提起過這件事,毫不避諱地說那個死去女孩與她眉眼間有幾分相似。當(dāng)時她也只是唏噓,可憐了那么一個美好的人。

  葉敬風(fēng)比安爾先到鄉(xiāng)村幾年,那他肯定是見過陳耳的,就是在那個時候愛上的吧。

  陳耳到底長什么樣子?有什么超然脫俗的人格魅力?安爾不愿再去深究,反正她從來都只是個替代品,一個死人的替代品。她只是恨,痛恨葉敬風(fēng)自以為是的深情。

  那之后,安爾就跟葉敬風(fēng)貌合神離了,她有打算過離婚,可每每想起自己那個活潑開朗的乖孩子,就難以狠下心來。

  安爾清醒得過分,不再戚戚與這些愛恨情仇,反正葉敬風(fēng)有錢,她就拿著他的錢四處旅游,快活肆意。

  葉允霖不明白媽媽為什么突然變了,好冷漠,常年見不到她一面。他一直都跟在葉敬風(fēng)身邊,媽媽的陪伴少得可憐,剛開始的時候還會吵著要媽媽回來,但到后來,就不奢望了。

  葉敬風(fēng)雖然不善言辭,可葉允霖感受得到父親的愛,睡前故事,手工玩具,放風(fēng)箏,拿彈弓打鳥,用鞭炮炸土堆或者糞坑,別的小孩所擁有的,葉允霖都不會缺。

  葉允霖最愛聽爸爸吹口琴,那清脆的聲調(diào)總是哄著他安然入睡,在無數(shù)個午后,在無數(shù)個黃昏,在無數(shù)個夜晚,在無數(shù)個沒有媽媽的時刻。

  可葉允霖的心臟深處,始終留有一個角落,準(zhǔn)備讓媽媽來疼,不管他成長到了多少歲。在長期得不到滿足的期望中,他越發(fā)沉寂,性格也越來越古怪。

  葉允霖是眼見著葉敬風(fēng)挺直的背脊一天天地佝僂,眼見著他一天天的蒼老。他大概是年輕時四處奔波操勞,中年就已經(jīng)早衰了。

  正值深秋,躺在病床上的葉敬風(fēng)已經(jīng)全然白了頭,他像是外面街沿的一片枯葉,隨時都會碎掉。安爾冷眼看著他,總覺得這是他該有的報應(yīng)。

  他艱難地張著嘴,喃喃個不停,安爾瞧得清楚,她踩著鋒利的高跟鞋上前,俯身問了和當(dāng)年相同的那個問題:“從你口中出來的,是我名字里的那個‘爾’嗎?”

  可是安爾等不到任何回答了,葉敬風(fēng)氣數(shù)已盡,呼吸機上顯示出一條直線,枯樹皮般的手被她穩(wěn)穩(wěn)接住,蒼老的眼睛還看著她,沒有合上,不知是有什么遺憾未了。

  醫(yī)生們腳步匆忙,一把將安爾推開,竭力搶救著那個已經(jīng)停止了呼吸的人。

  安爾跌坐到地上,兩滴清淚掛在臉上,她卻彎著紅唇笑了起來,原來,還是會為他難過的。

  隔著不遠的距離,她看見了才剛上高中的葉允霖,他身穿白凈校服站在門口,拳頭捏緊,黑色的眸子里藏滿了恨意。

  她扯下發(fā)繩,遮住了半張臉,太陌生了,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完全搞砸了,這一言難盡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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